20 四 那家便利店慕泽（1 / 1）

韩慕泽每日都会回去自己出师的道观那里走一走。

有时候抄抄那些书，有时候指点指点那些小弟子。

但是这日他去的时候，道观的主事道长却多问了一句：

“尊上最近可有什么开心事？”

韩慕泽思绪一动，压下心头突然闪现的那人，似笑非笑地回问：

“怎么这么想？”

那主事道长笑着道：“进来尊上眸中多惬意，少了许多寂寞。那笑看着虽和平时无异，但是却教人没那么心颤了。”

他的变化，竟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如此分明。

韩慕泽虽还是笑着说，是道长多想了。

但这心里的动摇不免又浓上几分。

人的感情，有时候光靠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明白不了。往往是身边人，身边事，一遍一遍提醒着，这就像是自我催眠一般。然后有一天，突然就，哦，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这就是爱。

他已然开始动摇，却还要拿道来说服自己。

一遍一遍的清心咒，从山脚道观默念到山中谷内。

然后看着那花海里乘风欲飞的人。

一瞬间，空白一片。

韩慕泽经过的世事不比周语少，在他的人生中也有爱慕过他的女子。论容貌，她们每一个都是貌美如花，周语不是最出众的；论才情，也不乏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的，周语不是最出众的。

但是，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不去为他增添烦恼，还一直试着跟上他修炼步伐的，这还是第一个。

那些女子都乞求着他的怜惜，希望他能陪她们一生一世，却少有人愿意陪他一生一世。

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他的一生一世太长太苦，她们爱慕他的容颜他的辉煌，一双眼睛常常自动忽视他背后的艰难。

这样的爱慕，他自然是回应不了的。

直到那小猫咪出现。

一切都似乎被打破了。

原本走的无趣的修道路，原平死寂得不能再死寂的心湖，原本认为妖魔本该死的信念。

一切都不一样了。

韩慕泽回到自己的屋内，坐在主位上，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华灯初上。

外头投进来的光明明暗暗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就像是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周语从密林修行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闭着眼在主位上休憩的模样。

他活到这个阶段，当然用不着打坐休息睡觉，他现在只差一个机缘进阶成神。

但这个机缘，有的人一瞬就领悟了，有的人则是一辈子都领悟不了。如果无法领悟，他也就是一个比寻常人活得久一些的人罢了。

终归会土归土，魂归魂。

他已然得到了机缘，但却还差些东西去飞升。

周语从密林回来后，沐浴过了才进来找他。

她的发梢还是滴着水意，衣服也是松垮地套着。

她一如既往地跪坐到他的脚边，趁着他睡觉的时候，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他少有如此不设防的时候，闭起了眼睛，时常挂着似笑非笑的脸褪去不羁显得无比端庄安详。

她仰起头，端详着他的脸，指尖不自觉地向上，从那薄唇一路描到剑眉。

此时，她已经从跪坐到站着弯腰看他。

她的头不自觉地凑近，湿润的发丝扫在他面色不改的脸上。

呼吸可闻的距离，她只要再凑近一些，就能印到他的唇上。

如此暧昧而亲密的距离，却被她苦涩刻意地又一点一点地拉开，拉远。

“尊上，并非我要逃离这里，只是……实在快忍不下去了。”

“每一天，每一天，都要跟没事人一样地对着你，要忍住要按捺住……真的很难受。”

她后退几步，极为留恋缱绻地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因此也就没看见那眸中的爱慕浓烈如稠。

她跳上屋顶，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走不动。

而他还在屋内坐着，闭着眼眸，脸上仿佛还有她指尖柔软的温度。

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一室寂寥。就如当初她没来之前一样，寂寞得让人发疯。

周语回到了魔界，依旧当她的护法。

看着她boss跟女主秀秀恩爱，管理管理魔界大大小小的杂事纷争。

走到现在，如果韩慕泽不愿迈出一步，她就妄走了那九十九步。可是，她又能如何呢？难道压着他让他爱上自己吗？

因为再面对面接触下去，她保不准就会用其他方法去让他心动，而对于他而言，此时再加任何方式都不太适宜，是该让他自己静一静，理清是该顺从自己的道还是自己的心的时候了。

她知道他心动，否则以他的修为，以他喜怒无常的性子，绝不会留着她这么久，又一次次救她。尤其最后离开那天，她抚上他的脸，他闭着眼只当自己进入冥想不闻不问。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自己以及她的情感，这对于他而言，都很陌生。

如此，就给他时间消化吧。

他们俩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了，分开冷静的时间也自然都比一般人长一些。

从夏初相识的两人，竟到了冬末再相见。

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妖魔无缘无故地死在他手上的传闻了，周语的boss跟女主对此表示无比地舒心。

就连周语都认为这次的攻略到了这个阶段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时，他们又见面了。

而他们两人再相见的时候，他却是五指掐了一只狐狸的脖子，慢慢地在缩紧。

周语是妖魔的护法，自然不可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杀了那才有灵智的小狐狸。她脚尖轻点，飞身上前夺过狐狸崽子。

也是他有意放水，叫她救得那么轻松。

她将狐狸放在地上，推了推它叫它先走。狐狸对着韩慕泽龇了龇牙，一溜烟儿奔回狐狸窝去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他和以往无异，还是那样潇洒不羁，青衣墨发，站在那白雪纷飞的林子那头，自成一个世界。

而她却是裹得层层叠叠，衣领上一圈白色绒毛，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

她站在远处，朝他缓缓地笑，将手里头的东西抛过去给他：

“许久不见尊上了，还想着这小玩意儿怎么办才好。眼下真是凑巧了，总算是可以给尊上了。”

他抬手接住，不用去看也知道掌心那枚圆润的东西是什么。

半只脚进入化神阶段，半只脚却还留在原地。不是他不想化神，而是在化神时的九重天雷太过于霸道，没个防身的利器，就连他都无法有把握存活下来。

所以他才要杀妖魔，杀的还多是攻击不高防御出众的妖魔，拿着他们的妖丹魔丹一次次地去炼化他的本命武器。

到最后，他才发现，那些个妖魔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也就魔尊和他几个护法的能用上一用。

魔尊时常跟他的妻子在一道，两人联手，让他也无可奈何。

几个护法都是各处躲藏，任他来回找寻就是不露面。

然后，那一天，他突然就遇到了九条尾巴的黑猫。

那个被称为妖魔界智慧的代表的女人。

薄薄的雾气中，她撑着油布伞从山顶缓步而下。那双比常人大些的眼眸中，流转着盈盈笑意。每一步都像是跳舞一样的轻盈，被她走过的路，仿佛都能开出花来。

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他的渡劫就在眼前，他需要她的力量。

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不靠武力值能坐上护法的位子，可见她防御能力之强。都说猫有九条命，希望她的防御也能九条命那般强悍。

他囚了她，养着她，喂着她吃灵药仙草，助她修炼……

她是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不多时便发现了他的目的。

她却没有离开。

甚至还更加努力地去密林增强自己的实力。

然后，他那本该早早地取了妖丹的心，一日比一日煎熬起来。

今天想着，再等等吧，还有明日；明日想着，她今天很累了，再让她休息几日吧……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心软到这般地步。

她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阻止，甚至还有庆幸。

总还有可以替代她的人，何须她一个？

而今日，她却一脸风轻云淡地把自己的妖丹抛过来。

明明眼下她那一身妖力，都撑不住这冬寒，须借着那厚厚的袄子来度过冬日了。她身后的九尾，竟是一条都不见了。

可是，她却清清淡淡地说，那是个小玩意儿，一早就想送他了。

“请尊上莫怪婠婠送得晚了些，这魔界还有些事需婠婠交代下，婠婠才能放心闭关……”

她的身子，没了妖丹后，连自然的寒冷抵抗都做不到，闭关沉睡直到那尾巴重新长出来，才能继续做她的护法。

她要在他飞升前，把妖丹给他准备好，同时也要安排好一切她闭关时的事宜。

这些日子，她每一日都是熬着夜挤着时间做事情。

韩慕泽看向她的脸，那脸苍白得能跟地上的雪融为一体，殷红的唇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假如当初没有遇上她，也就没有这日后漫长的怜惜纠结折磨，他也许就过着跟以往一样的日子，百无聊赖，放/荡/不/羁。

然而，要是没有这样一份遇见，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一种感情，隐忍到流泪，苦笑到发狂，却依然能让人如痴如醉。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却比什么都说有用得多。

她的缄默之下，是声声柔情四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