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嫁人(1 / 1)
这个冬天,冷的可怕。寒风呼呼的吹着,即使穿着很厚的棉袄,还是感觉北风像个刀子似的猛朝脸上刮。
放眼四周,全是一片荒枯,鸟兽全无踪影,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它。眼前会动的,也只有一道穿着厚衣服略显臃肿的矮小身影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
宋花朵被自家爹爹无情的从温暖的被窝中给踹了起来,揉着眼睛,眯着眼不情愿的提着脏衣服出来。虽然今天天气还算好,日头高挂,可这寒风刮的太猛,刺骨的冷风滋滋从领口灌了进去,她不禁冷的打了个寒颤,一手提着竹篮,另一手又捂了捂领口的衣服,心里怨恨起讨厌的爹爹来。
特别是爹爹那句怒吼,
“你这么懒,怎么嫁得出去!”想着,她不情愿的嘟起嘴来。嫁不出去更好,谁说她要嫁人了!
她一边在心里数落着嫁人有多么不好,一边朝小河边走去。
即使这个冬天冷的流道鼻涕也能结成冰,不过因为河水是流动的,河面的水仍像平常那样哗哗的流着。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底的石子和沙。
宋花朵把篮子扔在一边,纳纳的看着河水,站在那儿半天没动,脸上还有惧怕的神情。这么冷的鬼天气,还要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洗衣服,这简直是惨无人道的折磨。所以她说一个冬天最好只洗一次澡,只换一次衣服,偏偏她那个爹平日做什么都不修边幅,在换衣服洗澡这方面比谁都勤,连带的她也不能偷懒。
她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蹙着眉暗自哀叹自己命不够好。假如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多好啊,根本用不着这么冷的天出来洗衣服。也用不着天天忙着打猪草喂猪,更不用面对永远也做完的家务。
正这么感叹时,旁边有了动静,有人跟她打招呼。
“花朵,你也来洗衣服啊!”她扭头望去,只见村里的新媳妇莲花也出来洗衣服。莲花长的眉清目秀,也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只见她微笑着俐落的放好衣服蹲下身坐在石头上,把衣服浸湿开始洗了起来。
她一面搓洗着衣物,脸上也一直是微笑的神情,看不出半点厌烦,可宋花朵看到她身边堆的跟小山似的衣服,就感觉头皮发麻,忍不住出声问,
“莲花,你家怎么这么多脏衣服啊!”
莲花垂着头认真的洗着衣服,笑着说,
“全家人的都在这里啊,我公公婆婆的,相公的,还有我和灵儿的,也没多少!”莲花口中的灵儿,是她相公的妹妹。
这么一大堆还不少?至少得洗上一个时辰吧。所以说,嫁人有什么好。现在她只洗爹爹和她的衣服都嫌多,将来真嫁了人却要像莲花这样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当然做一大家子的饭菜那自是不必提了。
总之,嫁人不是件幸福的事。
“冷吧?”一道猛烈寒风刮来,宋花朵望着勤劳的莲花哆嗦了一下身子颤抖问。
莲花在水里摆着衣服,笑着说,
“不冷,河水是暖的,不信你摸摸看!”
“啧,不冷你的手能一会儿就冻的通红吗?”宋花朵不信的说着蹲下身,当把手浸到河水里时,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好吧,她开始洗衣服了,边洗边和莲花聊起家常来。
“莲花姐,你天天洗这么多洗服不烦吗?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莲花笑着答,
“这哪里算多啊,一会儿都洗好了。再说平时我婆婆也帮忙洗的,只是今天身体不适,天又特别冷,所以我才来洗的!”
宋花朵一边随便搓洗着衣物,拿到水中摆摆算是干净了。一边暗自小声低喃,
“那我将来嫁人要是遇到一个天天装病的婆婆,岂不是天天都要洗这么多衣服!”
莲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着宋花朵娇嫩的面郏,忍不住笑问,
“花朵,你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孝顺父母,本来就是我们做儿媳妇的职责啊,就算婆婆不帮忙,我们也不能说什么的,这是我们本来就应该做的事!”
宋花朵听到这话小嘴忍不住的嘟的更高了,心里的抱怨自是不必细说,总之就是嫁人不好。莲花无意间看到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
“花朵,你也有十八了吧,你姐姐云朵都嫁人两年了,你想不想嫁人呢,我有一个弟弟,人长的俊俏不说……”
宋花朵不待莲花说完,招呼也不打一声提着竹篮就逃跑了。等莲花说完,半天没听到响应,奇怪的抬头望去,旁边已没了身影,扭头朝后面四周看去,哪里有宋花朵的身影呢。
莲花奇怪的皱起眉,奇怪,刚刚还在的啊,怎么一下子跑这么快?
宋花朵仿佛身后被狗追,一路提着竹篮没有形象的小跑回家。宋父在院子里一看到闺女匆忙莽撞的模样,又忍不住斥责一番。
“你就不能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走路慢一点,身体直一点儿?”
宋花朵没好气的白一眼宋父说,
“有大家闺秀还在这么冷的天出去洗衣服吗?”
“唉,你,你这么懒怎么嫁得出去?”宋父深深蹙眉,又担心起来。他膝下就一对双胞胎女儿,姐姐云朵自幼乖巧听话懂事,十五岁就有人上门说亲,十六岁便出嫁。妹妹花朵呢,自小顽劣,如今到了十八岁,还没人上门提亲,宋父急的头发都白了。这才天天操心着管起女儿了,前些年对女儿都是放养型的,根本没管过,才造成如今她这么淘气。
宋花朵本是晾着衣服的,听爹爹这么说气不过了,衣服往绳子一甩,叉着腰怒气质问,
“爹,你天天说我懒,我到底哪儿懒了啊。自从姐姐出嫁后,衣服不是天天我洗吗?饭不是顿顿我做吗?屋里屋外不是我天天打扫吗?猪不是我天天在喂么?您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忙什么呢?我不说你懒,你倒好,天天说我懒!”
宋父被女儿这通无礼的指责,气的脸涨成猪肝色。最后恨恨的说了句,
“哼,你这个不肖女!”说完就怒气的朝院子外走。
宋花朵担心爹爹一生气又去喝酒,便冷声追问,
“你去哪儿?”
“村头的张大嫂走了,今天办后事,我去帮忙!”
“张大嫂?就是那个挺大肚子的张嫂吗?”宋花朵疑惑的问着,见父亲点头,不禁诧异的问,
“前天我还和她一起说过话呢,她看起来气色挺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啊!”
村里忌讳说人死了,这事从小到大宋父已经说了女儿无数次了,可女儿偏偏次次记不住。不禁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
“昨夜里生孩子难产大出血出事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独留宋花朵站在院子里愣愣的发愣。
一个好好的年轻妇人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想着张大嫂亲切的模样,宋花朵心里难免生出不舍的情怀。她望着头顶的蓝天又忍不住感叹起来,爹爹天天操心她嫁不出去,可是嫁人有什么好呢?像莲花那样天天无怨无悔的洗着一大堆衣服?还是像张大嫂那样,在如花的年际,因为生孩子不幸一命呜呼?
唉,她祈求永远没有人来上门求亲。
晾好衣服后,她又把早上的碗刷干净,然后去厨房给猪准备食物。正忙着,隔壁的刘姐把她家两岁的儿子给抱了过来,说是自己要去洗衣服,家里没人,让她帮忙照看一会儿。
平常刘姐经常拿好吃的给宋花朵,吃人嘴短,宋花朵不好拒绝。谁知道刘姐前脚放下孩子刚走,后脚她接过孩子,孩子就在她身上拉了一趴尿。好吧,她把孩子放到床铺上,无奈的换了身衣服。刚系好衣服带子,鼻间闻到一股臭味,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却看到站在床铺上对她笑的可爱的小娃娃,两腿间叭哒掉出一跎屎来。
“啊!”她瞪大眼,忍不住惊叫出声。洗衣服就算了,这下子还在洗被子。
她这一声尖叫,又把小孩儿给吓哭了。接着她一直哄,怎么哄都哄不好孩子。刘姐回来的时候,孩子在她怀里一抽一抽的,脸红红的也似要断气一般。刘姐虽没开口指责她,但是脸上的表情全是心疼与责怪,弄的宋花朵只好赔礼道歉。
可是,她明明没错啊。等刘姐走后,她瞪着床上的那跎屎暗想,这辈子决对不要生小孩儿,小孩儿什么的,真是太烦人了。不会说话,天天就会哭,拉屎拉尿都不会跟你说一声。记得刘姐家的孩子刚出生时,天天晚上哭个不停,跟魔音一样刺耳,让人在美好的夜里都无法入睡。
那时候她只是烦,今天亲眼见了,才知道孩子有多可怕。
洗衣做饭生孩子,照看孩子,这就是一个姑娘嫁人后的生活,有什么好呢?宋花朵彻底决定不嫁人了。
她刚做完这个惊天动地的决定,晚上宋父一脸喜气的从外面回来,见到女儿花朵,对她也是格外的和颜悦色,宋花朵心里忤忤的,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宋父坐下来喝了口茶,如发生了天大的好事,笑着说,
“朵儿啊,今天终于有人开口向爹提亲了。爹打听过了,对方虽然年纪比你大十岁,腿脚也有些问题,不过家里条件还算好。牛多羊多地也多,你嫁过去的话,不会吃亏的,而且,他家里他还是独子呢。离我们村也不远,等你嫁人了,爹想你时还能去看你!”
听老爹这口气,她好像明天就要出嫁了一样。宋花朵觉得爹爹太不拿她的终身大事当回事了,竟然这么轻易的让她出嫁。她昂着下巴反问,
“爹,你怎么知道我嫁他不亏呢?他家全是牛啊羊啊地的,等我嫁过去,天天让我放牛放羊种地,我不是辛苦死了!”
“不会的!”宋父压住心底的星点儿担心,肯定的说。
“哼,搞不好就会,你不是说了那个人腿脚不便嘛,肯定不能下地干活啊,到时候还得我伺候他,养他!”
女儿说的这些也是实话,但是……宋父一拍桌子站起身吼,
“不管怎么样,这门亲事你就是要答应,明天媒人就带着他家人来提亲了。我知道你嫌爹爹草率,答应的太快。可你也不看看,你姐姐十五岁就有人上门提亲,提亲人多的踏破门槛儿,你呢,到现在也只这一家人来提亲。为父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所以顾虑什么的,就不想了,你还是嫁了吧!”
宋父说完见女儿瞪着他不说话,又无奈的说,
“唉,你别这样望着爹,爹也没办法啊,你看你都十八了,村里的姑娘谁不是十六出嫁的。再这么把你留下去,别人会笑话的,会说你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宋花朵眼里泛起委屈的泪花,转身朝屋里走,边走边闷声闷气的说,
“我为什么要因为害怕别人笑话,而随便嫁人呢,那可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唉!”宋父看着女儿委屈落寞的身影,无奈叹气,坐在门槛儿前抽烟直到天空泛鱼肚白。
次日,宋花朵为了表现自己的气愤与反抗,没有起床做早饭,更别提喂鸡喂猪。平日里宋老爹也早就进屋拎她起床或是踹她起床了,今天都日上三竿了,却是没有半点动静。
快晌午的时候,宋花朵在房里听到动静,偷偷从门缝里看,只见一个脸上抹的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的老女人笑着跟爹爹谈的甚是开心。
宋花朵估计那个应该是媒婆。转眼再看到爹爹贪恋的看着那锦布与白花花的银子,心里难过的更是透不过气。
难道爹爹就因为那些俗物要把她卖了吗?爹爹不是从小教育她和姐姐钱财乃身外之物吗?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低落的坐回床沿。想着爹爹的脸,想到自己也许真的出嫁,想到未来的茫然,她头一次感动恐惧。
她更害怕爹爹推开门进来,告诉她说,
“花朵,你就嫁了吧!”
她努力安慰自己,爹爹不会因为那些俗物把她随便嫁了的。
屋外终于安静了,她心砰砰跳的厉害,不一会儿宋老爹推门进来。看到出床沿边难得乖巧安静坐着的女儿,无奈的温声说,
“你也看到了,他们家送来的聘礼是二十匹上好的锦布,五十两银子,以及两头牛,三只羊,可见他们家条件有多好。你姐姐嫁人时收到的聘礼还没你一半多,可你姐夫家你也去过,条件怎么样你知道。我问过媒婆了,她说你进门后什么都不用干,只管给他们家生个大胖小子就行。”
见女儿沉默不语,宋老爹继续说,
“朵儿,爹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嫌对方腿脚不便委屈了你。这个爹也问了,媒婆说了,男方走路行动自如,只是两脚朝内撇不好看。况且,爹认真想过了,身有缺陷的男子不会在外面找女人,至少机会比正常的男子少。爹自然心疼你,不想有女人与你共侍一夫将来和你争宠!”
宋花朵本来心里很生气很难过的,听到爹爹的话,又心酸的想哭。她知道爹爹是真心为她好,可她就是害怕嫁人。
她双眼里的泪花在打转,望着父亲委屈可怜的哽咽说,
“爹爹,那我生孩子的时候要是像张大嫂一样突然难产死了怎么办?”
“胡说,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吗?”宋父突然崩着脸严厉斥。
这一吼,让宋花朵大气不敢喘,抖动着肩膀,无声的抽噎起来。
宋父看着女儿可怜的模样,无奈叹气说,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已经跟人说好了,十天后对方上门迎亲!”说完他走了出去,视线模糊的宋花朵没发现父亲的身影格外孤寂。
他何尝想女儿嫁人呢?这个破旧的屋子,角角落落里都充斥着女儿们的欢声笑语。云朵出嫁时,他就很难过,不过还好有花朵相伴。如今,花朵再出嫁,这屋子里,就他一个老头儿了。没人说话,没人逗嘴,也许每天只有烟陪伴,坐在门槛儿看着日升日落了。
以后,也只有回忆与他相伴了。
宋花朵三天三夜没出房门,奇的是宋老爹也三天三夜没扰她,不再喊她做饭喂猪,反而每日三餐都把饭菜做好给端到宋花朵房间。
爹爹欲是对自己这么好,宋花朵越感觉自己像被人好吃好喝喂着的小猪,只等着长肥后好宰杀。
经过三天三夜的思考犹豫挣扎,宋花朵最终决定逃婚。她知道她是说服不了铁了心让她出嫁的爹爹,也不想再跟爹爹争吵惹他生气,那样会让她感觉自己很不孝,唯一的办法只有逃婚。
反正现在距离那家接亲的日子只有七天,她逃到外面,在外面待个半个多月,回来就没事了。她宋花朵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酒场赌场青楼没事她都混过。这媒婆啊,从来都只是往好里说,说什么腿脚不便,却行动自如,依她看,对方八成是个瘸子。她才不想嫁个瘸子。
况且她根本不想嫁人,还记得姐姐出嫁时,爹爹叮嘱姐姐说,
“云朵,洗衣做饭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嫁到婆家后千万不要抱怨知道吗?要把吃苦受累当成福,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这样,你才能打心底舒服!”
那时,她听到爹爹的这些话就反感,许多个午夜梦回总是想到这句话“洗衣做饭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那么男人的天职是什么?寻花问柳找小妾吗?
就算有一天,她迫不得已要嫁人,那么对方也要是她选择的,是她心甘情愿要嫁的。
宋花朵做好了决定,晚上月上梢头便简单收拾好行李包袱。夜太黑她不敢走,只好天微微亮时,踏着晨暮出发。
逃出来的心情是愉快的,不过才三天她身上的银两就用的差不多了,没办法,她只好逃到宁县姐姐家暂避了。反正姐夫家房子又多又大,不差让她住几天,她迎着太阳喜滋滋的朝前方大路走着。
未来的生活一定像这条大路一样,宽阔光明,充满希望。呵呵呵,她边走边喜洋洋的唱起歌,一副心情超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