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番外三（1 / 1）

番外三

一如既往安静的清晨，僧人于塔前打坐。

此时已是寒冬，枝桠花叶凋萎，唯留枝干覆雪。

雪停了，却未化，僧人面目年轻，眼眸却苍老，仿佛活过百年千年，看尽红尘过往。

他确然活过百年千年。

他是转世的僧，于红尘辗转十世，修行十世，降妖十世，便得正果。风有些寒，刮在面上像是裹挟着沙粒，他合上死水一样沉寂的漆黑眼瞳，虔诚地诵念一段佛经。

算来，这已是第十世，他要静心。

身后高塔无言，塔中所囚妖物于冬日发懒，陷入沉沉昏睡。

那是一条白蛇，擅乱人心。

多年的修行未曾助他掌控心绪，那片影偶一掠过，便牵扯出深藏的往昔旧事。他想起蛇妖的样貌，想起初见。其实乱心本怨不得他，那蛇妖确然是个乱人心的样貌。细说来，白蛇并无寻常精怪的妖异气息，那是极干净的模样，素衣乌发，眉如丹青绘，目似隔寒烟，不言语时，常敛了眸子，鸦色的羽睫垂下来，映一片影，于是温柔中也带几分疏离。

不能再想。

色相从来是空，僧人明白，却不能够克制。

他的路已然歪斜。

北风愈烈，僧人闭上眼，将心放空，不诵经，思绪飘至极远极远的所在，眼前黑沉沉，沉沉，沉进不知名的梦。

他清楚，这是梦。

眼前一样黑暗，却有一盏灯燃起暖光，素衣的少年支着下颚，漫不经心将手中书页翻过。

一页，又一页，少年未束发，长发柔顺地散在肩背，丝丝缕缕，自耳鬓而下，勾缠了细白脖颈。昏黄的光映柔面目轮廓，那只如玉修长的手停在某一页，很久，抬起头来。

灯影下眸光盈盈，减几分骨里的冷清，少年看向他，眸中只是好奇：“书上说，不由己，便是动情，诶，我记得你分明是喜欢独自一人除妖的，如今却留我在身边，这算不算是不由己？”

僧人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仿佛要跃出胸腔，房中只闻彼此吐息，他弯起唇角，眸中现出温存笑意。

这是梦呀。

梦中的放纵呀。

心思浮动，于少年好奇的凝望里，他将那点温存表现明晰：“是啊，我不由己。”

“那……是因为动情？”

“是。”

少年不依不饶，这些字眼从来陌生，他不能明白：“你告诉我，情是什么？”

情啊，是个害人的东西，是个乱人的东西，是个醉人的东西，沾不得，又忍不住沾，像烈酒，淋漓酣畅，可是它会烧起来。

烧了他的修行，烧了他的佛心，烧了他十世辗转换来的正果。

可是他多想不管不顾喝下去，任它烧起来。

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少年的面目近了，再近一分，他覆住他的手：“我告诉你。”

“我不修佛了，我告诉你。”

少年笑起来，眼眸弯作月牙，亲昵地搂住他脖颈，天真催促：“那你告诉我呀。”

他俯下身，抚摸近在咫尺的面庞，将触及了。

似雪一样凉。

指间雪融，僧人睁开眼睛，极目处一片皑白。未融的雪，新落的雪，混杂了，不分明。

身后高塔依旧。

原来是他清醒地做了个梦。

没有灯影，没有书页，没有少年盈盈的笑眼。

只有高塔，僧人，与妖邪。

细雪一粒粒落，他重又合上眸子，虔诚续上未念完的经。

又一阵北风吹拂过，新雪旧雪一起飞扬，僧人似一座塔，端坐雪地。

他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