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相见恨晚（1 / 1）

这一副玉兔捣药的发髻正适合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所以等到秋梨停下手来，坐在杌子上的人就再也按耐不住的叫起来：“大姊二姊，你们快看，我头上有只小兔子！”

二姊正举着小手镜看自己的发髻，无暇分出神来看她，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早看出来了，给咱们绾发的这丫头才是真正厉害的。”

大姊要更温柔些，扶着幺妹下了杌子，捧着她稚嫩的小脸左看右看，果真是天真烂漫，她觉得十分满意，不免也对秋梨更加高看了几分，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便道：“劳烦姑娘费心了，你绾出来的花样都别致，我们瞧着心里高兴，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姑娘心里可参量了什么发髻适合我的么？”

幺妹正陷入对自己发髻的喜悦之中，脱开了大姊的手，径自去跟二姊要手镜，她们二人在那边你争我吵的嚷开了，这边大姊也稳稳坐在了杌子上。比起她的两个妹妹，她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些，举手投足透着一股知书达理的气息，言语更是得体，叫人如沐春风。

秋梨一壁给她绾头发，一壁偷偷看她，方才没觉察出这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可是等到多看了几眼，才发现她真是越看越耐看，五官精致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样美的人，叫人看几眼就再也忘不了。

她也觉察出秋梨偷看她的目光，却并不生气并不诧异，只是淡淡一笑，对上镜子里秋梨的眼睛道：“姑娘，你这绾发的手艺都是从哪里学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巧的手艺。”

“您这么夸我，我都要得意忘形了呐。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女孩子家的这些玩意儿，天天没干别的，净自己琢磨这些了，现在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长，用来傍身养家糊口也算是够了。”秋梨大方一笑，露出一口银牙来，瞧着镜子里的姑娘，和自己的年纪好似也差不了多少，搁在以前，她还在秋家的时候，也是养在闺阁里的人，如今境况一落千里，连讨生活都成了难事了。

思及此，她心头微微发苦，还不待叹气，便听紧靠着她的人道：“你看起来不像是贫家女，出来做这样的营生，你不觉得为难么？还是说，你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得不这样做？”

秋梨愕然，被她这番话问住了，心里更是苦涩，该怎么回答呢？先前受的那些苦，也犯不着再揭开说给别人，没的叫人看笑话，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哪能做到感同身受呢？无非是无心问一句罢了。

是以秋梨微微摇头，挤出一丝难堪的笑来：“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有趣，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幸事了。而且，凭着自己的手过活，也没什么丢脸的地方。”说罢她又怕别人觉得自己在说大话，于是连忙又补充道：“不过姑娘你不用担心这些，能过舒坦日子的时候就好好珍惜，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活法，要紧的不还是一个乐字么。”

那姑娘面上却并无什么波澜，微微沉吟了片刻，不知怎的眼睛里就冒出些奇异的神色来：“你说的很对，人要有点主见，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要想办法做成，哪怕觉得不可能。”

秋梨没料到她竟然是记住了这句话，原本是无心说出来的话，大约听到她耳里，就有了另一番寓意吧，想必此时此刻她心里也是装着什么心事，打着什么心结吧，倘若真是如此，也的确希望这样的一句无心之言能够帮到她一些。

等最后一个发髻就要绾好的时候，那姑娘忽而小声道：“我觉得我们很投缘，做个朋友好么？”

秋梨楞了一下，隐隐有些犹豫，便听她又道：“我叫唐锦茗，你呢？”

“我叫秋梨。”秋梨把绾发的工具一一收好，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秋梨……你是秋家的小姐？”唐锦茗忽而觉得有点诧异，“这么说来，你也是三大家族的人了，怎么，今晚上的宴会，你不去么？”她说罢便扭头看秋梨，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十分不理解作为‘胭脂秋’家族的嫡女闺秀，为何会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

听到“三大家族”几个字，秋梨的瞳孔忽而放大了些，心口忽而跳动一下，再去打量唐锦茗，这一下便豁然开朗了，要是她猜的没错的话，这个唐锦茗，正是‘茗茶唐’家的闺秀了。她有点尴尬，仿佛被人看去了秘密，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噙着嘴唇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她还是要着些面子的，倘若大明大亮的告诉人家自己是被撵出来的，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说头呢。

唐锦茗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也算是参透了些道理，这丫头定然是根本不知道宴会的事情，思及此，她有心提醒秋梨：“说起来这宴会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不过是京城来了个大官，说是县令的至交，县令作主款待大官，三大家族的人都是点了名要去的。而且席面就设在沈家，就是那个‘沽酒沈’……听说宴会时，临县的几个家族也都会来人，到时候各家的小姐……公子都会来不少，所以去一下总是没坏处的。”她说罢脸色微红，想来宴会的重点，应该是见什么人才是。

秋梨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是以，她只是垂眸，思忖了片刻便摇头：“我恐怕脱不开身，而且，我想秋家应该早有安排了，我就不打算去瞎搀和了。”

“这样……”唐锦茗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惋惜之色来，不过转而她就换上恬淡的笑颜来：“既是这么，咱们虽然宴会上见不着，可是往后还是大有机会见面的。说起来，咱们同为三大家族的女儿，却还没有过什么交情呢。以后等到得了空，我便去秋府寻你，咱们多在一处玩玩可好？”

秋梨闻言，微微有些失色，忙朝着唐锦茗摆手，“不……我是说我现在并不在秋府里住了……我和阿娘，已经搬出去了，姐姐千万别去秋府寻我，还有……也请姐姐别和其他人提起我好么……”说到最后，她语气中已经带着谢央求的腔调。

唐锦茗听了有些不忍，虽然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缘由，她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握住秋梨的手道：“我答应你。只是你现在这样子让人不大放心，如果你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妨去找我，我也许能帮上点忙。”

“多谢姐姐的美意，我暂且心领了。”秋梨感怀的眨眨眼睛，真是相见恨晚，这样两个投机的人，竟是到今时今日才做了朋友，不过也好在不算太晚。“不过现下我过的挺好，就先不给姐姐添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我唐锦茗既然交了你这个朋友，自然不怕被你拖累的。”说着她已经站起身来，微微扶了扶头上的彩云追月髻，觉得甚是满意，双颊不由自主的浮上一层绯红，“真好，我要是有你这手艺就好了，想换什么发髻就换成什么样的，保管让它天天不重样的。”说完她自顾自的吃吃笑起来，俨然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人。

一旁嬉闹着的二姊和幺妹这会儿已经消停下来，只见二姊扯着唐锦茗的袖子跌声道：“大姊，你怎的这样慢？我们都等急了，咱们快点家去吧，要是让大夫人知道咱们偷跑出来，定要罚我们去跪祠堂的。”

她这么一说，最小的那个顿时脸上显出惧色来，一下子从方才的雀跃中回过神来，眼角一耷拉带着哭腔看唐锦茗：“大姊，我不想跪祠堂……”说罢她的嘴角已经弯下去，堪堪就要哭出来。

唐锦茗忙去给她擦眼泪，一壁温声哄她，一壁抬眼瞪了她二妹一眼，“锦竹，你干嘛要吓唬幺妹？还有，以后不要大夫人大夫人的叫，要叫母亲。”说罢她又嗔怪的看了一眼唐锦竹，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来，不由分手的塞到秋梨手里，“这里便是我们绾发的酬金，你且收着，我们着急回家，就先不耽搁了。”说罢她便牵着幺妹快步出了铺子门，唐锦竹则紧随其后，秋梨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追到门外，三姐妹已经转过牌楼，快速的往城中去了。

她无可奈何，只好又捧着钱袋回来，清点了一下，足足有十两银子。这出手也太大方了些，秋梨没法，只好暂且收着，只等着下次再见到唐锦茗，再把银子还给她。

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了，这开张的第一日，也囫囵着过去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秋梨心下觉得满足，再扭头去看坐在梢间的江氏，她端坐着，凑着微弱的光打络子，面前的小桌上，已经码了三只五彩雀的绦子，她既欢喜又难过，悄悄走过去扶住江氏的肩膀，甜甜的喊了一声阿娘，“天晚了，想是没什么人来了，咱们快些家去吧。这儿光弱，您别忙了。仔细伤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