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那个“不”字最终没有被说出来，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挪动了一下手里的购物袋，把那一束花放在臂弯，然后用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望着楼梯下方的宗健。
“是我。”
宗健找不到一丝一毫故人重逢的喜悦。
她笑得太疏离，感觉稍微走近一点都会碰到无形的墙。
“我是宗健。”他又开始揉脑袋，情绪都不对，措辞变得好辛苦。“你认得出，见过，我找你，一直都，昨天，你居然会，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好多，刚才，你是……咦——”
居然开了好多个开头都没有说下去，暂时丧失语言组织机能的样子，宗健用力摇摇头，这太不符合本人形象了。
“重来！重来一次！郭中平你是，我真的，阿姨她，你妈妈，你妈妈在楼上等你。”
“我知道。”她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
对话越来越诡异了，无法挽救的诡异。
宗健有点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她完全没有努力隐藏不耐烦的情绪，根本就是出于礼貌在等等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宗健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和异性或者非异性的沟通从来都没有这么失败过，完全被她扰乱了。
“那我先走了？”
郭中平好像在帮忙给他救场一样，主动结束了这次对话。
“等一下！给我你的电话！”
总算他还记着要联系方式，虽然是用这种烂到不能再烂的方式，女孩子肯给就见鬼了。
她果然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过来了。
现在跑掉还来不来得及？能不能装作这场会面没有发生过？如果跑得够快是不是能甩掉自己的愚蠢？宗健在心中默默质问上天，躯体跟不上他思想的灵动，戳在楼道里一动不动等着被她无情拒绝。
“有事吗？”
“嗯？”
宗健的思维有一点停滞，她这种回答方式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有事……有事没事都应该联系一下啊！我们是小学同学，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现在见了，留个联系方式不是很正常吗？”
然后又是谜一样的沉默。
宗健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和她的面对面会变得这么艰难，看到画的时候以为她依然是那个郭中平，以为心灵相通，以为友谊长存，见到人就只有困顿、挫折和无以表达。
不过他就不是面对困难会逃避的性格，他是愈挫愈勇那一种。
宗健瞪圆眼睛看着她，展现自己的决心。
“1。”
“1？”
郭中平停顿了一下，给他时间反应。
“哦！好！”
宗健没有想到这样就可以说服她，连忙翻出手机，她报一个数字他就敲一个，慢吞吞地记录了11个数字，她的号码。
“我会跟你联系的！”
宗健举着手机对她扬了扬，动作好傻，为了挽回又跟她挥手再见了一下。
然后迅速逃离现场，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下楼去。
一直跑到小区外面站在路边扬手打车，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又开心又尴尬。天已经全部黑下来，可以藏起来犯蠢的样子，夜风吹一吹脑袋就更清醒一点，然后，一直到情绪全部稳定还是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大概是因为前面路段在修的地铁站。
宗健对这边的路不熟悉，只好给徐增艳打求救电话，要她开车来接。
接下来就是长达一个多钟头的等待，中间宗健后悔了很多次为什么没勇敢地跑远点去打车，到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饮料和烤肠充饥，看了一阵店老板和乘凉的老人下象棋，因为烟味太大还是站到对面路灯下面等，被蚊子咬了一串包。
肚子又开始饿，终于等到了徐增艳。
“所以你是彻底被抛弃了吗？”
“怎么会，我还拿到电话号码了！”
做完SPA精神焕发的徐增艳还给他带了一包巧克力糖，宗健坐在副驾驶位，丢一颗到嘴里吃着，热情洋溢地跟她叙述了一遍寻觅郭中平的遭遇，徐增艳一边听一边恶意点评。
“你之前听到邵培芬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你至亲好友的妈妈？”
“小时候都叫她郭阿姨，怎么会记得名字？”
“可悲的男权社会。”
“你太小题大做了，不要这么深刻啊，我那时候还是个孩纸。”
“孩纸，你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差不多吧。”
“那么请问，我们现在依然停在这里是在等什么？”
“她不住她妈妈这里。”
“所以？”
“所以她应该会出来，如果不出来说明就住这里，如果出来就可以看一下她到底住哪里。”
“你什么时候变成跟踪狂了？”
“我不是跟踪狂。”
“请问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等郭中平。”
“然后呢？”
“跟着她。”
徐增艳一时被被他□□裸的双标和犯罪气场给惊呆了，有点无言以对，两个人黑灯瞎火坐在这里面，时间无声地流逝了一阵。
“这位跟踪狂先生，请问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嘘。”
宗健制止了徐增艳发声，身体前倾，认真盯着前方小区大门。一个女孩子骑着一辆橙红色的小电动车从门里出来，转了个弯，一下子就开走了。
她还戴着同色头盔，完全不知道宗健是怎么辨识出来的。
“走走走！”
宗健使劲催着，徐增艳用深深忧虑的眼神像是凝望青少年犯罪者一样凝望了他一下，发动车子跟上。倒没有追踪很远，她的小电动车就走了两个公车站的距离，拐进一条岔路，然后到了一栋独立的小高层公寓楼停下。
她把车停到楼侧的车棚里，抱着头盔进了大堂。
大堂门开着，灯火通明，一边有很大的柜台，里面坐着几个保安盯着半个墙的监控，还有一个小电视在放民国背景连续剧，宗健演的。
宗健就在门外可以看清楚如此众多的细节的近距离站住了。
“不跟进去吗？”徐增艳也下了车跟在他身后，拿出干坏事的自觉鬼鬼祟祟地问他。
“进去干什么？”
“是你说要跟踪她！”
“怎么可能，那是犯罪行为而且很不道德。”
“你真的很欠揍你知道吗？”
徐增艳终于发飙了，她喊的这几声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保安，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保安站起来问他们干什么，有什么事？
宗健及时转头看夜景，徐增艳狠狠鄙视了他一眼，笑着说：“我们是来看看这边的房子，想租个好一点的，还有空房吗？你们管不管这个？是不是应该明天上班时间过来？要不我们先走了。”
徐增艳推着宗健快点走掉，热心的小保安热心地叫住了他们，邀请他们进去看一下。
宗健两只脚长在门外水泥地上，徐增艳为了避免他们两个更加可疑下去，只好自己走进门跟柜台里面的小保安聊天。
小保安说空房在他们那边也有登记，虽然管理人员下班了，但是可以帮他们查一下还有什么户型出租，问他们是要大的两室一厅还是经济一点的一室一厅，也有单间，不过一般不推荐情侣租住。徐增艳笑得眼镜都要掉了，装模作样问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安保系统，租金怎么收，这里的住户哪一类人比较多，职业、收入，一般有家庭还是单身，比如刚才进去那个女孩子单身一个人吗？住这里安全吗？
小保安问她男朋友是不是不愿意租这里。
徐增艳说没关系，他不做主。
扭头看一眼门外居然已经没人了，宗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溜回车那边了，太可耻了。
拿到了这里的招租广告册子，徐增艳带回车里在他面前晃一晃再甩给他，鄙视他临阵脱逃的行径。
“干什么？”宗健居然一脸不高兴。
“帮你收集她的各类信息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跟她过来不就是想干这个吗？”
“不是。”
“虚伪。”
“不相信算了。”
宗健靠着椅背歪到一边去，盯着窗户不理她，难为他长手长脚扭曲到一团。
徐增艳才要烦呢，简直好心没好报，这么老远跑来跟他玩跟踪游戏还要被他耍脾气。两个一路回市区都不讲话，下了内环立交桥，徐增艳把车开到他住处还有几百米的路口咔一停，叫他下车。
宗健解开安全带，握住门开关就没有再继续，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哦。”
徐增艳转头看他耷拉着脑袋，皱着脸，两只眼睛乖乖看过来好像大只金毛一样，瞬间有一点心软。
“所以你没在追求她吗？”
“我不是，你不知道，细节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我觉得不太对劲，不放心。她妈妈对她那种过分的保护欲，还有她那种，非常客气又非常疏远的态度……感觉都很不对劲，我就是想知道她有正常的生活，想知道她自己过得很好。”
“女生看到你没有发花痴这不叫不正常。”
“不是。”
“那是什么？”
“就感觉扑了个空，一腔热忱带着深厚的友谊和回忆扑过去，没有拥抱，而且对方技巧性地躲开，直接扑了个空。”
“像单恋一样？”
“更惨，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单恋的单恋。”
“好可怜，来姐姐给你个拥抱。”
徐增艳不顾他的挣扎，硬性捞过他的脑袋，扒在他肩膀上胡乱抱了抱，一只手还拍狗狗一样拍拍他的头。
“其实这是好事。”
“哪里好了？”
“总算结束了你这段漫长的寻寻觅觅，以后你再也不用在各种访谈里鬼扯了，耳朵都听到起茧了好吗？”
“以后都不用说了。”
“很好很好。”
“毕竟已经找到了。”
“是啊是啊。”
“过去的就过去吧，该重新出发，开始一段全新的友谊了。”
“不错不错。”
“谢谢你徐徐，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还要找她？要跟她开始？”徐增艳敏锐地发现了谈话中的陷阱。
“当然，不然我那么辛苦要她电话干什么？”宗健理所当然地表示。
“你又说没在追求她？”
“没有。”
“那么请问你究竟是在干什么呢？逗我玩吗？”
“你的世界观里没有纯洁的友谊存在吗？跟女孩子认识就一定要追求吗？不能做好朋友吗？我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也没有追求你对不对？”
“我跟你不是朋友，我讨厌你。”
“而我爱你。”
“你给我滚下车去。”
徐增艳气到笑，把宗健踢下车给他自己跑回公寓。
宗健欢快地走在路上，迎着微凉的夜风，仰头看着辽远的星空。星光虽然黯淡，终于还是能够抵达。已经将近午夜了，但是这一点不影响撒欢一样的心情，他掏出手机，在来得及后悔之前迅速拨号，一边走一边等着它接通。
仿佛穿越过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穿越过漫漫无际的等待，听到电话那一方轻轻的一声。
“您好？”
“郭中平，我们重新做朋友好不好？”
宗健说得很大声，声音响亮地在暗夜中传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