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脱了？”
“嗯——”
徐增艳托了托眼镜，用一种刻意的严肃态度点了点头。
王继新跨坐在反转的椅子上，两只手握着椅背又向前探出一些肩膀，外套滑落了一半，再加上他放光的表情整个人都蠢蠢欲动的，有够八卦。
“说嘛，说嘛。”
“昨天活动完了我们从酒店侧门走的，我在前面，也没看见什么人。等到他刚刚走出来，戴着墨镜捂着帽子，一下子被发现了，有四、五个小妞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我拦着让他先上车，保安也过来帮忙，她们被堵在在车后面，一直尖叫，有一个还哭起来了。他就回头给了个微笑，然后她们‘CHUA’一下都把上衣给扯开了，‘CHUA’——”
“WOW~”
王继新吹了一声口哨，笑得合不拢嘴。
“就觉得眼前一片白嫩嫩的……还写得有字，设计成花体那种，‘小宗I LOVE U’，LOVE是一颗红色桃心。”
“现在的小姑娘，够开放的，这是跟国际接轨向洋妞粉学习啊。”
“没有没有没那么开放，还穿着内衣呢。”
“蕾丝的？纯棉的？”
“你关注点怎么这么歪呢？”
“全凭这两寸布料坚守中华文明最后的阵地了，必须重点关注，是吧小宗，小宗？宗宗，宗宗I LOVE U——”
王继新对着休息室另一边的宗健热情呼唤，连续给了几个飞吻，结果都没有人理。
宗健坐在化妆镜前面，以一个舒展的姿势把长手长脚都摊开在椅子周围，脑袋仰靠着椅背，两只手臂高高举着手里一块平板电脑，脖颈扬起，下巴抬起，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直视上方。镜前的灯光很亮，他的眼睫偶尔颤动一下，湿漉漉的。
他就这样凝望着平板电脑，看起来深情又专注。
“小宗干吗呢？”
徐增艳放低声音悄悄的问了一下。
王继新跟她凑得近一点，学着她小声说话：“不是之前代言那个饮料嘛，有个漫画形象征集活动，要把他画成漫画印瓶身上。推广方案说是要充分利用新媒体平台拓宽在年轻人当中的影响力，就网络征集了。搞了一个月，网友投票预选出来几套设计，拿给他看看。”
“你跟品牌那边的人定不就完了。”
“你不知道咱们小宗多臭美吗，你不知道他屡次鄙视我的审美吗，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惨痛回忆吗？我敢不经过他允许随便选一个？还印上几十万几百万个饮料瓶子？他得鄙视我多久？一生一世够不够？”
“你真的好爱演。”
“谢谢，我也觉得我演技比科班出身的好多了，就是颜不行。爹妈不争气，儿子徒奈何。但凡我能帅上三分，早就幕后转台前，当今演艺圈也没宗健什么事了。”
“小宗他说你演技不行。”徐增艳托了托眼镜，淡定告状。
“切，他靠脸吃饭的好吗？演技是神马，可以吃吗？”
“真是振奋人心的经纪人发言，你就这么规划他的演艺道路，作为助理我都能充分感觉到前途无亮，小宗你真的不考虑辞掉他换个像样一点的经纪人吗？”
这回换徐增艳呼唤宗健，还是涉及职业发展前景的严重问题，一样没有回应。
宗健像是沉迷在平板电脑里面了，他保持着那个姿势，脸庞浮现出一个恍惚的表情，像是微笑，迷离的带着久远的意味，偏偏又明亮如同憧憬。
“他是睡着了在做美梦吗？”
徐增艳和王继新互相对望一眼，都有一点困惑。
两个人一起拖着椅子挪到宗健的左右两边，从奇怪的角度努力仰头去看屏幕，三颗脑袋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
结果就是一张漫画，还是那种只有线条没有上色的黑白画。
看起来是一个少年侧身坐在一颗星球上，一只手撑着星球表面，一只手向前伸展，伸向宇宙虚空的某个地方。线条干净凝练，背景寥寥几笔就展现出来广袤无垠的空间，作为画本身是很不错的作品，就是忧伤得不像话，根本不配合青春活力的品牌定位。
“我怎么没见过这幅，就没入选投票前十吧，你怎么翻出来的你这个网瘾少年？”
王继新一边嘀咕着一边伸手去翻下一张，宗健这一次倒是反应很快，迅速伸手把他的手给打掉了，啪一声，好响亮，好痛。
“嗷！”王继新怪叫着。
“应该不止一幅画吧，不是设计瓶身系列吗？”徐增艳从另一边伸手点开，宗健对女士比较温柔，没有拦到她，只好继续跟他们分享他的屏幕。
一个系列里面的另外一幅，画面选取了俯视的角度，在星际之下是少年仰望天空的正面，手臂张开，大大的笑容铺满了整个脸庞。明明夸张到不行，但是就非常传神，看起来的确是宗健笑到灿烂无比的样子。
笔触里面都像是带着暖暖的爱意，深沉又缱绻，缓缓穿越了星空宇宙。
“喔——”
徐增艳发出了轻柔的赞叹声。
王继新有点摸不着头脑，瞪了一下他们两个入迷的人，伸手翻下一张，然后下一张，然后再下一张。总共五张图，全部是类似的风格，星空背景下的少年。
有的在飞翔，有的在拥抱星云，有的在银河间漫步。
不同的神情，不同的姿态，同样的爱意弥漫。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宗健终于说话了，虽然像呓语一样。
王继新瞥他一眼，伸手用手背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看他有没有发烧是不是还正常。宗健继续把他手爪子打走，把平板电脑从头顶拿下来放到桌面，揉了揉颈椎，活动一下四肢，然后柔情款款的抚摸过屏幕。
“深入灵魂的画作，深入灵魂。”
“我怀疑你的灵魂有没有这么美好。”
宗健的赞美与自我赞美被徐增艳无情吐槽了，他也不生气，转头给了王继新一个灿烂笑容，问：“小新哥，能不能……”
“不能。”王继新甩着很受伤的手，果断拒绝。
“我还没说……”
“不用。”
“就是想问一下……”
“不行。”
“是你让我选的！”
“这个不在我提供的选项范围内，是你自发地无事生非地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我不可能跟客户说采用这个。”
“小新哥——”
“卖萌也是没有用的。”
“我觉得这一系列真的比较符合我的个人特质，而且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展现了我不光有帅气的外表还有广博的内涵，可以容纳宇宙……”
“你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作者听见肯定想打你。”
“原作者爱我。”
“太无耻了。”
“是自信。”
他们两个不停扯皮的同时，徐增艳拿着平板电脑翻翻看看，非常客观的分析道：“根据我到手的情报，参与征集的大部分都是小宗粉丝，也有一些职业画手，画手同时也是粉丝得票就很高。他喜欢这一系列命名为《星》，在投票初期长时间处于第六到第八的位置，直到截止日期前一周才被其他人气画手的粉丝刷票刷到十名之外。画手Page16.4在漫画领域并不知名，但是在商业插画方面已经是经验丰富作品卓著的大手了，画手也没有公开承认是小宗粉丝，但是从作品本身来看还是非常有爱的。”
“什么情报，哪来的情报？”王继新有点抓狂。
“就在投票页面下面的评论里，有业内人士科普的，粉丝们掐了好几页呢。很多人都在惋惜这一系列落选，但是也有很多人说画手太高冷完全不考虑品牌调性根本就是来炫技不是有心参与征集，落选是应该的。”
“就是说宗健的粉丝还有粉丝还粉得各种幺蛾子。”
“你归纳得好恶意，你心里是有多阴暗。”徐增艳嫌弃地撇撇嘴。
“就是，不要这么说粉丝，那都是因为爱。来吧，敞开怀抱投入爱的世界吧小新哥，你看这系列叫《星》呢，多美好。”
“滚开，老子正阴暗呢。”
“我其实想不明白一件事。”徐增艳继续翻翻看看，困惑地皱着一边眉毛。
旁边两个人放弃艰巨的沟通，转头来看她。她抬头发现被两个人盯着，愣了一下，严肃表示：“这个画手的名字应该要念一六点四还是十六点四？”
“我到底为什么在这跟你们两个白痴浪费时间！”王继新彻底抓狂了。
“因为你要听无上装的八卦。”徐增艳敏锐指出。
“什么无上装？”宗健表示不解。
“你没看见？装不知道？”
“昨天万象广场那个品牌活动完了，我们从酒店后面走，遇上那几个粉丝……忘了？”
王继新愤怒质问，徐增艳冷静提示，宗健嘟着嘴眯着眼奋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笑开了。“哦，我挡着眼睛没敢看。”
“装纯！”王继新抽了他后脑勺。
“宗健是好孩子，以为谁都像你啊！”徐增艳给他揉后脑勺。
“要找个合适的场合说一下，她们不用这样，就出现在那我已经知道她们喜欢我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不用这样我也会很感激她们的喜爱和支持。”
“很好，政治措辞练习得不错，提前进入访谈状态了。”
“被你一说怎么那么糟糕呢，阴暗，太阴暗了。”
徐增艳和宗健一起用批判的眼神望着王继新，一起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王继新举着两只手做出要捏死他们一双的恐怖造型，恶狠狠晃了晃，摔门走出去了。
电视台的化妆师跟着走进来，节目快开始了，最后给宗健看一下造型补点妆。后脑勺被他们□□的一块重新打理了一下造型，睫毛也用棉签擦了擦，再润一下唇。宗健乖乖坐着，手臂伸到桌子上，一根手指对着平板电脑戳戳戳。
化妆师出去之后，工作人员通知过十分钟上场，宗健瞄了几眼徐增艳，柔声呼唤她。
“徐徐。”
“王继新说不行肯定不行。”
“我知道。”
“那你还想干吗？”
“他们不能用我自己能不能用？就放在个站上，个人页面上，当个头像啊背景啊什么的。还有还有，我想联系那个画手，私人联系。”
“你怎么这么热衷？”
“纯粹出于对艺术和美学的热爱。”
“我不认识你不要跟我说话。”
“徐徐——”宗健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老实交代！”
“哦，那你要保证不烦我，不嘲笑我，不对我吼有完没完。”
“天。”徐增艳抬头望着屋顶，翻着白眼有气无力的说：“不会又是你那个青梅竹马吧？”
“嗯哼。”宗健点点头，非常乐观的表示：“我有感觉，感觉特别明显，这肯定是一条线索，我们小时候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讨论人生哲学……”
“走开你这个琼瑶男主角！”
“徐徐——”
“从你出道就开始罗里吧嗦的在各种场合对各种人讲述你这个狗血故事，为了找到从小失散的青梅竹马所以要投身演艺圈，要成名，要让全国每个人都能看到你，你红了这么几年了还是没有找到该青梅竹马，然后你是打算走出国门红遍全世界让地球上每个人都能看到你吗？”
“没有，我也不算很红。”
“你谦虚个屁啊。”
“徐徐你不要这么暴躁，帮忙联系一下啦，乖啦。”
刚好工作人员来通知上台，宗健抓抓徐增艳的肩膀用力安抚一下，不等她继续抱怨就跟着逃出去了。王继新在舞台一侧站着，看见他走过来给了个凶狠的眼神，宗健冲他灿然一笑，大步走上台。
是个面对面访谈节目，不过只占其中一个环节，将近十分钟，这期总共要访谈五个正在走红的青年男演员，搞什么“演艺新世代”专题。
王继新说好辛苦给他争取了最后一个出场，压轴。
结果就是在后台等好久。
主持人问了几个常规问题，谈一下正在热播的剧，接下来要拍什么，打不打算参加真人秀之类的，王继新看看没什么情况先撤了，徐增艳抱着他的水壶和其它零碎东西在台下守着，听到主持人问“最早是怎么进入演艺圈的呢？”她往椅背一栽，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宗健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笑容，摆出长篇大论的姿势，然后侃侃而谈：“我小时候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后来因为搬家分开了，当时年纪很小，十岁，十岁最多，就傻乎乎的想着我们分开了再见不到了怎么办？要怎么找到对方？”
“可以打电话，或者发邮件。”主持人善意提示。
“当时他们家好像是临时决定搬家，走得比较匆忙，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所以我就立下一个志愿，我要当大明星，要让全国每一个地方的人都可以看到我，可以找到我。”
“所以你是从十岁开始就决定要当明星了？”
“就说那时候傻乎乎的啊，实际上过了几年上了中学交了新朋友慢慢也淡忘掉了，人在小时候总是有很多理想，随着时间就渐渐磨灭渐渐消失了。”
“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高中的时候，刚好有一个选秀比赛在我们校园附近设点海选，就那个超新星选拔，大家都知道啦。几个朋友互相撺掇着去参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契机，一个开关，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里面保存着小时候的理想和信念。”
“成为大明星。”主持人抢话。
宗健摇摇头，认真的表示：“找到好朋友，或者说，让好朋友找到我。”
“所以你一直用本名，就是为了方便对方找你？”
“我本名不好吗？”宗健摆出伤心脸。
“就感觉不太像偶像名字。”主持人笑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还是挺高大上的吧？哈哈。其实父母给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健健康康的。最早参加海选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报了原名，后来不是总决赛第四名嘛，签约到当时的公司，他们也考虑过要给我改一个艺名，一方面是不想影响比赛期间积累的人气，另一方面他们选的名字更没气质，被我坚决否定了。”
“粉丝们都叫你小宗，这个昵称还挺可爱的。”
“从小大家都这么叫我，这个称呼我那个好朋友肯定记得。”
“你有没有试着提供这位好朋友的名字或者其他一些特征，让更多人帮你找呢？”
“名字我倒是记得，但是说出来可能会对同名同姓的人造成困扰，或者，或者这么说吧，要是对方愿意，就可以来找我；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找我，不想再跟我当朋友，我也不能去打扰。”
“那么至少可以透露一下对方的性别？”
主持人问话一出，徐增艳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差冲上台掐着宗健的脖子喊停录制了。
宗健伸手竖着一根食指先是稳住暴走的助理，然后把食指轻轻贴在嘴唇前方，很乖很淡定地笑一下。
“其实无所谓了，你看我现在知名度还行，也算红吧。哈哈。稍微留意一下宗健这个名字，差不多就能找到我。她并没有来找我，很有可能她并不想找我。所以都无所谓了，就是一段傻乎乎的又很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不是不遗憾的对吗？”
“你出发时候的目的地并不一定是你最终抵达的那一个，至少你经历了。”
宗健用一个疑似心灵鸡汤的句子结束了这个话题，跟着又聊了一下绯闻、健身、粉丝之类的，差不多用了半个钟头才结束了这次访谈，估计好多都得剪掉。
跟主持人握握手，下台给徐增艳顺顺气，卸妆、换衣服，吃掉电视台提供的盒饭。出来已经天黑了，和徐增艳一起上车回公寓，路上确认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全部结束，还有明天的开工时间。然后能干的助理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潦草的写着16.4这个数字，记了一个手机号码。
“徐徐你好棒！”
宗健揽着她肩膀抱抱，转身去欢快地拨电话。
徐增艳坐在一边，嘴角挂着一缕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他接通电话。
“喂？喂喂！”宗建在座位上雀跃了一下。
“你好。”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温和恬淡的女声，就是年龄感有点不对，怎么听都像是中年女性。
宗健的热情明显受挫，不死心的问下去：“您好，我想找一个画画的，笔名是Page16.4……”“请问有什么事吗？”电话另一端继续客气地回应。
徐增艳在旁边快要绷不住笑的样子，装模作样托了托眼镜。
“是你吗？”宗健侧身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问：“郭郭？”
“你到底找谁？”
“郭中平？”
“你可能打错电话了。”
对方维持着最后一点礼貌，果断挂掉了电话。
宗健对着滴滴响不停的手机各种低落，背后徐增艳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简直太邪恶了。
“阿姨叫邵培芬，49岁，所以你的青梅竹马其实是你小学老师吗？哈哈哈哈。”
“徐增艳你太讨厌了！”
“不要伤心，不要伤心啦小宗宗，这说明你的魅力从少女到阿姨通杀，有这么资深的画家给你设计形象。刚才我联系她要了网络版授权，她真的是粉，授权给你随便用，不要报酬的。不知道阿姨知道自己挂了偶像电话会是什么感受，哈哈哈哈。”
“我发现你有时候比王继新还坏。”
“乖哦，不生气不生气，下次一定好好帮你找，话说你还找吗？还不放弃？”
“嗯。”宗健点点头，望着车窗外面，坚持用后脑勺跟徐增艳说话：“应该还会找吧。虽然，看起来她不会出现了，但是也许有其他的原因呢，也许她……总觉得需要一个结果，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
“下车吧，悲情小王子。”
车先到宗健的公寓，徐增艳把他赶下来，他伸展了一下肩背和手臂，仰头看着天空。外面已经是深夜，都市的夜空星光寥落，远远几颗散发着微光。
“小宗。”
“嗯？”
宗健有点恍惚地回过头，徐增艳按下车窗，探了半个脑袋出来。
“你以前啰嗦是啰嗦没有真的问过哪个人，这次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本来以为你故意闹我们，不过你是有线索的对吧？”
“因为16.4。”
“什么意思？”
“天鹰座α和天琴座α是在空间尺度上相距超过16.4光年的两颗恒星，也就是说，从天鹰座α出发的一束星光要经过16.4年的漫长旅途才能最终抵达天琴座α……”
宗健一边朗声背诵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渐行渐远跑回公寓。徐增艳忍了又忍，放弃追下车打他的计划。
其实他就是在闹吧，什么破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