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继承(1 / 1)
格尔木侯爵人体对克维尔顿的确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在崔恩受命来安抚她的时候,国王沉默地握住桌上的一方人鱼灯柄,很久才放开,轻声说:“她该搬走了。”
摩西雅深深躬身,退下时已经着手安排王女的住处,而从崔恩那里回来的克维尔顿也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当年她带来的枕头、咕咕闹钟,还有特制磨牙纸,一件又一件从国王寝殿移走,国王默默注视着殿门,饮完了一杯博维科酒。
待放下玻璃杯,人去楼空。
第八纪元初期零一九年,令摩西雅严正以待的王女独立期,终于开始爆发出“叫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的执拗个性。
独立期在血族之中的反响也非常激烈,这个阶段的血族各方面能力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尖齿完全成熟,身材抽高,体能力度呈几倍递增,领地意识很强。在这个十分容易情绪化的时间段,如果不慎饮用大量纯鲜血,将暴虐成性,最终跌入丧失理智的深渊。
在第四纪元正是因为成年人类被拥吮,让他们没有成长的过程,而是直接在一刹那进入血族独立期,依靠本能食用纯血,最终成千上万的新血族变成了反叛者。
“贝烈梅”是个在血族语中非常古老的词,它的本意是“独立”,然而并非褒义,其中含着的“反叛”之意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和寒冷。
金斧之院的血族独立期尤为严重,校规中明确标明了一条“不得散播圈禁或灭亡诺丹罗尔的一切言论”,很多新生都对这个规矩嗤之以鼻,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然而授课者们巍然不动,静等他们独立期自己打脸。
身为玫瑰之院的学生,克维尔顿倒是没有对诺丹罗尔有什么想法,然而她一改幼年时期的随遇而安,坚信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非大事不干,因为她觉得自己很独特,非常独特,独特得没边儿了,符合一切故事的主人公形象。
……从血统上来说,她确实挺独特的。
对此,摩西雅面无表情:“殿下,您说一条鱼会知道它自己是一条鱼吗?”
克维尔顿立刻反驳:“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是个混血啊,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在什么地方?除去崔恩医师对您的资料,您还有什么特长么?”
“我很有潜力!你看不出来的!”
“……”
好吧,您开心就好。
克维尔顿犹不知足,她将原本选修的五门课换掉了几门,然后选择了逼格比较高的几种,譬如极为生僻的君主权术论,但她就算听得云里雾里也坚持了下来。
安瑞很不理解,问她听这个人数不足五的课到底有什么用。克维尔顿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天说:“你看到我的精神了没有?我感觉精神得到了升华……”
安瑞:“……”
没看到。
……倒是看着有点神经。
格尔木侯爵听闻王女的独立期如此猎奇后,准备将儿子拖到书房,来一次心对心的碰触。
安瑞听了自己老爸忧心忡忡的来意,无奈地搭上侯爵的肩:“爸,我的独立期都过了大半了,过得很平稳,我觉得最后这一段到成年的时间内,我应该不至于突然搞出什么大事。”
格尔木侯爵一脸惊异:“啊,你都快过啦?哦过了好,过了好,我还经常担心算着日子什么时候来呢!”
安瑞:“……”
爸你真关心我。
… …
克维尔顿这样的独立期也算是比较普遍的现象,摩西雅对此并未过多干涉,但是克维尔顿一不小心就容易将事情扩大化,等摩西雅听到风声时已经晚了。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克维尔顿对自己的称谓“王女”突然来了兴趣,然后开始思考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继承权。
于是克维尔顿准备在晚餐时间询问一下国王,自从她有了自己的空间后,也就晚餐能见到忙碌的国王,这的确是个非常放松的时刻,灯光佳肴,舒适温馨,而且也不需要太多规矩。
按照克维尔顿小时候的普通套路,直截了当地问最好不过,但是独立期的王女殿下必须与众不同。于是她酝酿良久,然后叉起一块果脯,诵诗一般说道:“感觉拯救世界真是一件艰难又漫长的事情,而且根源总是捉摸不定,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这样不如从头看起,从最近处起步,扬起风帆,抵达彼岸。”
国王:“……”
说了这么多,什么意思?
克维尔顿仿佛忘记了如何好好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讲得跟那些生僻课程有的一拼。国王静静听她说了半晌,大抵能了解她的中心思想,终于莞尔:“称谓只是证明我拥有你的专属抚养权,这个跟继承权没有关系。”
克维尔顿非常不赞同:“血脉很重要吗?这是偏见!既然这个称谓不匹配继承,难道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继承并非一种谈资。”国王轻微蹙起眉,“在依布乌海的任何一个时代,王子王女间的继承问题除去年龄,更多的是责任、自律以及荣誉,还有带领子民反抗侵略的自由意识。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确立储君甚至要举办礼赞,并非轻易说……”
克维尔顿忽然抬头,脱口而出:“你是坐在王座上太久了不想让位对不对?”
国王瞳仁微缩,似乎不可置信会听到这样的话:“……克尔?”
克维尔顿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国王震惊的目光。她低着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是却没有了小时候能立刻说对不起的勇气,气氛僵硬了一会,克维尔顿默默移开椅子站了起来,转头走了出去。
国王缓慢用手背撑住了自己的额头,面容被遮在阴影之下,殿堂空旷,剪影孤独。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侍卫分站两侧,书记官庄重地走进来行礼:“王,为您报备行程,接下来是小议政室会谈,一共十三份议案,七十二份卷宗;预见名单上有韦鲁公爵、斯维尔伯爵以及巴特伯爵,目前未曾更改……”
书记官说着说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声音不知觉低了下去,不明所以地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问道,“王?”
国王轻轻应声,扶着桌沿,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侍卫将绣银长袍递过来。
书记官迟疑地看了一眼餐桌,低声道:“王,不如等晚餐用完再去……我可以先去通知各位议政臣稍候。”
国王微垂着眉眼,声音干涩了一下,却仍然低沉而柔和:“等会送去我房间吧,我现在吃不下。”
… …
安瑞·格尔木正背着画箱在王城外面采风,克维尔顿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克维尔顿坐到他旁边,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将刚才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个头尾,安瑞越听越合不上嘴,最后问道:“王……王他什么反应?”
克维尔顿双手盖着脸说:“他看起来好像很吃惊。”
安瑞瞪大了眼睛:“我……我也很吃惊啊!”
望着克维尔顿完全不了解的眼神,安瑞翻了一下画箱,又泄气地合上去:“今天没带史学书,不然你可以自己看看,有个重点其实是常识,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不过我觉得你是不是真的没听过啊……我简单说一下。”
“曾经欧柏终身院做过一个重要课题,很多人都说原始血脉的血族生命无限,但是‘无限’的意思是,至今谁都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期限总还是有的。之前血族之王的退位,是因为已经培养好下一任君主,并且逐渐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毕竟血脉和整个国土链接,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安瑞继续说,“如果没有意外,曾经的血族之王基本会自主选择沉睡,而这种沉睡,是无法唤醒的——就是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怎么唤醒前王。”
克维尔顿有点奇怪:“为什么要唤醒前王?”
“原始血脉的诞生不是拥吮而来,因为拥吮的继承者绝对继承不了血冕之戒——非原始血脉者无法通过加冕礼赞。”安瑞说得很慢,“可是从第三纪元之后,再也没有原始血脉诞生,贝烈梅之战后,王是仅存的一个原始血脉,甚至无法找到继承者。”
克维尔顿抱着膝盖沉默了很久:“非原始血脉真的不行么?”
安瑞撇了一下嘴:“血族君主的要求非常严苛,不过未来也许血族和人族和平共处了也说不定,那你就可以建立第三国度啊,除了依布乌海和诺丹罗尔,你去建立一个混血的王国。”
克维尔顿忽然来了兴趣:“这样也可以吗?如果我建起一个国家,你觉得什么名字好?”
“我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些很有干劲。”安瑞用陌生和疑惑不解的眼神望着她,“权力很重要么?英雄很重要么?这些看似光鲜的东西,其实都是用死亡堆积起来的,你应该去选修史学课,依布乌海是有过英雄碑,上面也有成批铭刻史谱的名字,可他们都死了。”
克维尔顿说:“可很多人会记得他们,还会给他们书写诗篇。”
“这只是我们悼念的方式,可他们不知道,他们长眠的时候也许还沉浸在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中。”安瑞皱着眉说,“缅怀是虚的,悲伤才是真实的。”
“可悲伤的是过去,缅怀才是将来啊。”
安瑞沉默了很久,拿过了自己的画箱,低头将东西收拾完,拎着站起来:“你收到遗迹探寻的课业旅行清单了吧,回去整理一下东西,这次时间比较紧迫。”
克维尔顿挠了下耳朵:“我知道,你有你的理解,我也有我的,不想说也不用岔开得那么生硬。”
安瑞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回了下头:“我觉得你回去跟王道歉一下会比较好,该跟你普及的我都说了,承认错误我没办法替你。”
克维尔顿将脸闷在手臂间:“我会的……等,”她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等旅行课业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