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粮食(1 / 1)
在第四纪元期间,欧柏学院的结构经历了一场较大的变动。
那次的变革引动了依布乌海历史上第十二次大型听审朝会,共有一百五十三位爵位血族出席,超过三分之二血族子民共同决策,最终通过的决案还是压倒了反对的声音。
于是欧柏学院主体分为两大院校,原院校称为“玫瑰之院”,新增“金斧之院”。
简单来说,这是血族步入人族社会的一个标志。血族从小可以自己选择,究竟是留守依布乌海,还是默默无声地进入诺丹罗尔。
这一点从院校名称上就可以看出。
“玫瑰”一直是血族传统的族徽,而拥有原始血脉的王族封名,几乎都是以各种玫瑰称呼而命名。举个例子,如今血族最后一位原始血脉的修沃斯王,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封名就是“薄荷王子”。
在血族语中,薄荷花有“水玫瑰”之意。
至于“金斧”,则是诺丹罗尔中第一任教皇的家徽,所以就算教皇家族也不知道更迭了多少,为表敬意,家徽上面永远会出现一把金光闪闪的斧头——要么是一只鹰抓着斧头,要么是一头熊握着斧头,最令人诟病的一任家徽是同时出现了金银铁三把斧头……
之后那个教皇政权垮台,家徽之旗被砍倒。后上任的教皇政权为了羞辱失败者,将徽旗劈成了三块,送入了拍卖行。当时正好一位身份为富商的当地血族统领想买点给女儿的礼物,张口就拍下了三分之一,兴致勃勃,手起牌落。
拍卖师含蓄地问:“阁下,您是要拍这把金斧头,还是银斧头,还是铁斧头呢?”
血族统领挥手:“金的金的。买了别的色儿,我女儿会说我舍不得花钱买正版,她会哭的。”
… …
理所当然,克维尔顿第一天入学,就被招生官问及了这个选院校的问题。
王女殿下简直是不假思索:“玫瑰之院!”
也许是回答太迅速,指引者摩西雅俯身,用非常端庄的神色跟她说:“殿下,这是很严肃的一次选择,请认真对待。如果选择驻留依布乌海,那么任何试图前往诺丹罗尔的行为,在法典上会被定义为偷渡——除非您将‘金斧之院’的课程重头到尾修完。”
克维尔顿振振有词:“通向诺丹罗尔的道路是勇敢者的行为,我很激赏,但是我又不勇敢!”
摩西雅:“……”
半晌后,摩西雅面无表情道,“殿下,与其余血族不同的是您的血统。我只是希望您慎重考虑,并不要求您背诵王的原话——还是篡改过的原话。”
克维尔顿抬头看她:“我才不要去诺丹罗尔!一辈子都不要!”
“为什么呢?”
这一次克维尔顿沉默了很久,在招生官鼓励的目光下,才慢吞吞地说:“我知道我的父母都在那里,修沃斯也说他们很爱我,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还没说完她就一缩头,神情迅速一萎,耳朵尖轻颤了几下,“……可是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受他们的爱?难道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拥抱,才能温暖自己吗?”
摩西雅哑口无言。
王城总管的确不擅长这种口舌战,她奉行的一直是简单粗暴的执行手段。身上的一切美好品德,也只能通过潜移默化,要是让她说出什么道理来,实在太难为血族了。
克维尔顿忽然挠了挠耳朵,又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况且,我才不会丢下修沃斯去诺丹罗尔呢!我跟你说实话哦,他现在都有睡前习惯了,不磨我的尖齿他会手痒的!”
摩西雅:“……”
到底是你牙痒还是王手痒?殿下请不要本末倒置好吗!
摩西雅用力按了一下额角,忽然想起国王曾经放置公文的盏台,现在似乎全部码着整整齐齐一垛子特制磨牙纸。
……我去。
这糟糕习惯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沉默半天后,招生官摩挲了一下笔尖,呃了一声,探头问道:“讨论好了嘛?小殿下想选哪个院校?”
克维尔顿一口咬定:“玫瑰之院!”
招生官点头,又看向了摩西雅。虽然孩子的第一志愿永远领先,但是指引者的建议也的确需要慎重参考。
摩西雅微微叹息,同时向招生官颔首:“我已经以指引者身份向殿下提出了建议,引领她的思考,并且……尊重她的选择。”
招生官点头致意,随即低头签授了一份玫瑰之院的入学邀请函,将一枚院徽胸针一起放在一枚红色信封中,递给了克维尔顿。
“欢迎入学,小殿下。”招生官微笑,“唔,同时也是欧柏玫瑰之院的初等生,克维尔顿——来握个手?”
很久很久之后,踏上诺丹罗尔西港口的克维尔顿沉默了一整夜,忽然想起那一次的握手,只觉得天地寂寞,唯有手心温暖犹存。
如果我当年选择的是金斧之院,是不是会更加快速适应人类的社会?
更快的……
尊重他人的选择,也是将未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卸下的表现。于是当年尊重我的选择,数年后我肩上沉重的包袱,将无人替我背负。
就像国王可以祝福依布乌海持续几个纪元,但他无法背负整个世界。
… …
王城,绽放殿堂。
诺丹罗尔总督通常不会在加急公文上面标注红色,一旦标注,证明这个事情刻不容缓。
国王拾起身旁盏台上的拆信刀,割破皮筋系带后,从信封里抽出了加急公文,摊开来快速看完,沉默了一会,将公文重新折好。
“摩西雅。”国王叫住刚送走克维尔顿的总管,“今天我务必会召开会议,去整理一下议事殿堂,将厚重的帘子都放下来。”
摩西雅行礼,不免问了一句:“最近依布乌海似乎并无大事发生,究竟是什么事,需要通宵议会?”
“不是我的国土,而是诺丹罗尔的血液供量问题。”
粮食问题大于天,这话是真的。
由于诺丹罗尔的教皇巴罗伊四世之前发布的血族剿杀令,引发枉死的尸骨成堆叠加,没有及时焚烧。从而在这初春时节诱发了疾病,经过一个星期,确证为瘟疫。
血液的质量是必须保证的,然而这场被命名为“虫尾热”的疫病发散极快,短短几个星期就侵蚀了四个同盟国的土地。有几个血族误食了携带虫尾热的血液,精神萎靡了好几天,脾气易躁,喉咙极度干燥,通过强灌了数倍正常血液才逐渐恢复正常。
因此总督撰写的加急公文附信上,难免又有几句抱怨之词。
“不是我信口胡言,可是说真的,王,人类这个种族真的好烦啊……”
总督果真不是信口开河,在议会上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果真有臣属望天,然后用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说道:“王,我们真的不能将人族圈养起来么?他们总是弄出一堆幺蛾子破坏食物链循环……真的,真的好烦啊!”
国王:“……”
然而这个很烦的导火索最终不曾烧起来,国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轻犹如海岸礁石上绽放的水玫瑰:“是的,我们无法决定诺丹罗尔的局势,这也是不可决定的。在我们眼中羔羊一般的族裔,毕竟是从第一纪元繁衍的种族,在我还不是原始血脉的仅存者时,我们也与他们有过最亲密的交集——然而结果呢?”
无人回答。
“我以王之名,请所有人不要忘记贝烈梅之战,它的惨烈,以及它留于我们的教训。”
… …
欧柏学院中,无论是内部的两个院校课程如何不同,分级倒还是一个模子套的——初等院、高等院,以及终身院。
当克维尔顿抱着自己的课表,穿着深红色校服,跟随来接她的指引者回家时,总会撞上几个抱着一摞书籍的高等院学生,还在赶着课。
“亚利教授发给我们的参考资料,你背了多少?”
“他授两门课,你问的是《古戒律》还是《六党史》?”
“当然是六党史,我背了整整一周,看到那个封皮眼睛都睁不开……”
“比金斧之院那边好很多啦,据说他们还有一门《实战学》,那个很难通过的,十个血族去考试,被考官斩下马的起码有八个!”
“别胡扯,实战学算什么!他们必修的《人族社会理论学》简直是神经病一样的课,我偷偷跑去听了一次,把我给听吐了……”
克维尔顿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瞥了一眼高等院校高耸入云的建筑,然后扯了扯摩西雅的衣角,悄悄问她:“我可不可以一辈子都是初等生?”
摩西雅皱着眉回头:“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克维尔顿才不傻,收回看向高等生的敬而远之眼神,立刻找了个别的理由:“因为我不想长大,我长高长瘦了就不可爱了对吧?”说完她憋着劲想抖耳朵,憋了半天,还是只能自己拨着软软的耳尖上下摇动,“对吧?是对的吧?”
摩西雅:“……”
对您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