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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就如缥缈阁顶的雨水一样,不经意间便从顶端明珠一层层滑入了阁底青苔,转眼已入了第二年冬。许是冬封岛今年新制了仙器,又或是去年新选的残雪神女过于恪尽职守,这四季如春的魂纤之地竟也飘起了细雪。
雪是缠绵之物,下起来不把万物镀上银决不罢休,魂纤已经好几天都看不见太阳了,天气也比往年冷上许多。这对于在人间尝过寒冬且司过冷霜的习某人自是毫无影响,对于那些穿惯了薄纱丝绸的十二花仙和刚修养过伤的姬某人来说可就难熬了。
时值正午,缥缈阁顶层鲜见地嘈杂起来。只见回型高壁上的四扇轩窗已被姬花吟搜刮出的具有百年历史的棉被堵得严严实实,窗子边被她悬了好几盏大油灯以作照明,壁内还燃着两只火炉,一只火炉边坐着习霜和他师父,另一只则刚刚起火,周围坐着几位花仙。
面对这些不速之客,姬花吟不得已停下了连手势带语言间杂施法术的生动的灵魂讲解,兼瞪兼眄地看向在一旁进进出出的众仙,嗓音少见地尖了起来:“你你你们都来干什么啊?”
“取暖,吃饭。”余绛的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凉,但此时此刻,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对于习霜等人来说已经跟艺人的俏皮话没什么两样了。
习霜翻着已写满册的笔记,触摸着初时颤抖生疏的笔痕和如今沉稳有力的墨印,无言而铭心。他不由抬眼看向铜环鎏金兽耳炉前的姬花吟,那女子裹着锦裘,仍如往日般高高束了发,直截了当地衬托出她高贵的神情。
她是高贵雅致的女子,是他虽高雅却近人的师父,一直在用仙境净化他的抑郁,用奇异的教导转化他的心性,用无法掩饰的惊慌和关心……打消他敬佩类的疏远,滋生他的新感。
他忍不住握紧了沉重的笔,就像握紧自己忽而沉重忽而轻浮的心脏,自他发现了那可怕的新感后,他总要努力让它安顿下来,将它隐藏在心林幽深处。
可每看到她,每看到她的一装一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听到她的一字一句,触到她的一片衣角或一缕青丝,它就像一丝烟一样从他深锁的牢笼中悄悄钻了出来,张扬着魅惑的香,让他无力落钥。
他知道情感是徒劳的挣扎,但即便徒劳,也不得不挣扎。这样温暖的情景,只要他挣扎着不说破,就可以隔窗纸观梅花,只为一缕醉人幽香,他甘愿闭目轻嗅。
思绪一瞬,百转千回。
他刚回过神,就听姬花吟一阵嚷嚷:“出去出去!这可是缥缈阁顶层,壁上就挂着汀煜图啊!你们居然要在这儿炊饭,是想把原界遗图点了吗?!”
她一言未落,在炉边架着铁架的容芳便已反唇相讥了一句:“仙上不也生着火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而且这儿可聚集着整个魂纤之地的厚棉被……所堵的窗户啊。”眼见着二人又要吵起来,苡净忽然边拖着几盆花边作痛哭流涕状地跑了进来,她掩袖佯哭兼哀嚎道:“今年究竟是哪个该死的残雪神女当值!仙上您要为我做主啊!我养了三十年的散金碧与紫叶桃混种,结果啊……”说着把花盆呈在了屋中央,只见盆中土冻如膏,新苗皆成了残枝败叶折茎断株……
流莺在众仙吵闹时已经默默烤好了一只兔腿,她细细地撒上了盐巴等从凡间淘回的调味料,小心翼翼地用错银柄短匕把兔腿肉切成了许多条条块块,盛在白玉盘中递到姬霜二人的炉边案上。
姬花吟与容芳的争吵刚告一段落,就着败火一连塞了三块兔肉,边狠狠咀嚼边感慨道:“如今师父真是不讨好,还是流莺最体贴……”
流莺听到她的话,羞赧地恨不得把头埋进紫罗兰褙的立领里,她头一偏,视线恰好落在习霜身上,见他仍保持着面盯书卷的动作,着了魔般凑了过去,怯声问道:“习……霜,你怎么不吃?”
姬花吟目光敏锐地看了娇羞的她一眼,又目光同情地看了已经一年没进食的他一眼,怜悯地道:“呃,小霜,你貌似,该喝药了啊……”
……
不一会,一阵醒神的诡异药味迅速充斥了几乎密不透风的飘渺阁顶层,姬花吟面上挂着“反正我习惯了”六字,更加怜悯地瞅着整个人都抽了起来的习霜和愣愣地停下用餐的众人,悠悠道:“怎么都不吃了?继续啊……”
这句话却另有不耐烦之人打断。只听一段急促的鼓声忽地从天边传来,将众仙抽搐的味觉嗅觉听觉心神瞬间唤醒,姬花吟眼角一跳,立即站起了身:“走,去看看是谁大冷天闯了进来!”
……
众仙乘着各自的飞行仙器,被天风吹得哆哆嗦嗦的,只有习霜和余绛二人淡然地临风而立,惹得其余花仙暗自无奈:这一人一魔,居然比仙还有仙味。
行了没多久,众人便来到了魂纤之地的入口——只见那漆黑高大的古木牌楼已被覆上了一层素雪,黑白相称的古木下,正立着焦急慌乱的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看见空中众仙,忙道:“在下相思仙!”“在下织女!”“恳请魂纤仙一见!”
姬花吟眯了眯眼,按下云头,朗声答道:“我便是!二位何故寒冬来访?”
“我等奉西王母之命,恳请魂纤仙往天界,以助天军一臂之力!”许是等久了,牛郎织女已经不耐于寒暄,便开门见山地道了此行目的。
“不去!”姬花吟毫不犹豫地拒绝:笑话,就凭天界那些人给习霜安排的命格,她便不会答应,更何况天界待她等隐士向来冷眼旁观,她何故要去帮那群高傲的老头子!
她正欲扭头便走,却又突然间停住了动作,面色一变,讶然道:“你……你是……”雷夔元神的气息。不过他应是已死在青玉一战中了,如今看来,竟已转了世?
她不由怒气横生,暗道:好一个西王母,好一个天界!这般旧事重提,连当时状况都没弄懂就想请我出山?
姬花吟最是看不惯自恃高贵而毫无本分的人,更何况这是天界在求她,竟还摆出一种了然她事的姿态来,可惜啊可惜,要是谢染那些友人来就算了,找这个雷夔可谓弄巧成拙,真是愚蠢至极。
雷夔哪里知他前世纠葛到底为何,只是为自己和织绯的孩子担心不已,慌声挽留道:“还请魂纤仙斟酌……”
姬花吟一转念,想到这雷夔好歹上辈子还闯过五殿救习霜,便软了声音,摆摆手道:“你们莫再磨嘴皮子,这事我绝不会答应,不过想来你们回去也不会好过,到是可以在我这儿缓一缓。”
雷夔和织绯面面相觑,无暇惊讶于姬花吟的安排和决断,彼此传音起来:
“这魂纤仙果真难请,郎,你看到底如何是好啊!可怜我们的孩子……”
“可恶的西王母!不过绯儿,别担心,我们不是有傀儡铃吗?大不了……”
“可若她日后回过神来,我们岂不是……”
“魂纤仙似乎真的曾与我熟识,看来只能打拉锯战了……”
姬花吟早猜到二人打的算盘,环起手臂冷笑道:“如何啊?”
雷夔织绯再次对视,两人想法已然统一,便齐齐将玄衣一鼓,腾空而起,向众仙拜了拜道:“我们愿尊魂纤仙之意,谢仙者救急!”
姬花吟还未回话,容芳便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华声道:“仙上摆起架子还是蛮带感的嘛,好了好了,看来这个冬天不会冷清了,有好戏看咯!”
习霜看着仙神们的事端,连连咂着嘴里的苦药味,又生出了新感慨:看来神仙的日子也不总是逍遥的嘛,六界纷争,从来都是一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