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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煞君寝殿帘幕重重，遮了灯光烛火，厚重的幔布在劲风中轻快地翻飞，颜色却深沉如海，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煞君大人，这是千越大人从凡间特意带回的黄山金毫，请您慢用。”女子轻轻拂了拂月白的衣袖，将手中盛满茶汤的白瓷漆金盖碗缓搁在金丝楠平头案上，慢道。
“嗯。”倾雪稍抬了抬眼，伸手取过盖碗，凑近鼻边闭目嗅了嗅，后用盖碗拨了拨汤里如针的镶金边叶，才沿着碗边抿了两口。
入口润滑如软玉摩挲着舌尖，浓稠如凝膏盈满了口腔，他不由看向杯内的茶，血色茶汤中有隐约的金光，倒映了他的一双血眸，熠熠生辉。而此时，舌尖的苦涩稍显了显便已消逝无痕，回甘无穷，好像这一口茶便可回味出人的一生，显然是八泡的结果。
“好茶，”他赞道，似是对着面前恭敬站好的蓝衣女子，问道：“这与天界暂时停战的当口，十将本该好好操练休整一番，千越他去凡间干什么？”
“郦姬不知。”郦宁轻声回道，“许是瞧上了某个人间女子吧。”
倾雪甚是罕见地轻笑了一声，不再言语，回头接着批看魔界事宜。
自那庆功宴上一舞后，触动了他心中某根弦的郦宁便被千越“举荐”，默许着留了下来，衣食住行皆是在煞君寝殿旁的小楼内。好在她人也伶俐，频频讨得煞君欢心，一晃间，半个月的时光已然流逝。
……
红楠林木间，白衣闪过，飘然却掩不了倩影移动间的丝丝急切慌乱。
林木尽头，金发如丝缎、锦衣若云霞的男子正坐在月牙竹凳上，双手交叉垫住了下巴，胳膊肘搭在透雕菊花的华美翘头案上，案上有一瓷碟，碟上依次摆了几块浅棕的梅子冻糕、幽绿的翡翠蒸糕、雪色的椰香板兰糕，围成花瓣状，花芯巧妙地摆着两只互追首尾的红艳鲤鱼年糕，惹得人几次强吞口水。那男子的目光却没有停落在一碟美味上，悠悠地望着红楠林，似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林间的魅影身手极快，没过多久便现身在金发男子的案前。白衣的女子揽着昏睡中的少年在案前站定，姣好的面容上，却月眉轻颦，仿佛有百花簇起、冰雪堆就的一缕愁丝萦绕在她的眉间心头，揽在她臂肘间的少年却是被染血乌发遮住了脸庞，一时看不清脸面。
金发男子见此状怔了怔，又毫不在意地一笑，指了指案上糕点，道：“老规矩，试毒。”
姬花吟毫不诧异，将少年放在一旁摆好的竹榻上，又走到案边径直坐下，瞧了瞧碟内糕点，持箸夹了一块便往嘴里送。
请他医人，这便是规矩。这天界的毒仙一直以来便隐居在红楠居，潜心研究世间之毒，研毒却不害人，倒也是一朵奇葩。偏偏这毒理药理相通，由此便有许多人找他解毒制毒乃至医伤医病，毒仙一人自然应付不过来，曾打算收一两个弟子分担，却又因眼界过高而没有进展，对于天界众人又不好全部推脱，只好立了个规矩：来此之人必先选出并吃下他近期所研制的毒/药，讲出中毒感受或与他论一番毒理，供他研究之用，他才为人治疗或配毒。
姬花吟来此也不止一回了，在她看来，毒仙的医术只能算是中上，这毒理却是顶尖的，一个人研究至此，倒是值得世人钦佩。
她将那块翡翠蒸糕放在舌尖细嚼，蹙眉道：“鸠羽和水，钩吻研面，乌梅楂肉隐其味，味道倒是不错，不过这么老土的凡间毒/药制法，谁求你做的？”
金发男子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尝不出来。”
姬花吟绽了笑意，回敬道：“慢着，我还没品完呢。里面还有一味，是妖界焰鹰羽晾干磨粉，此种鹰羽与梅子不容，又以四月无雨的一周的炊烟熏成，增加了人间烟火味。若我猜得不错，以凡界味道作掩护，定是去药神仙的吧？”
毒仙的唇边也露了笑，却未接着她的话，询道：“感觉如何？”
姬花吟皱了皱眉，开始描述：“焰鹰羽加炊烟，果然，体内有热流穿过，炙烤身心，如炎炎夏日时身处蒸笼，毒发似潮汐之波，层递起火，比持续不断之毒强上许多……估计药效，六个时辰。”
男子摇头道：“我自是信得过你。不过那人要求的可是十二时辰，看来还需加些焰鹰羽。不过许是此羽热力不够，可以用炎日兽之角研磨调入，再用火龙之火蒸烤，耐力嘛，就用无根水和得淡些……”
姬花吟眼角青筋直抽，瞪他道：“谢染，你还有完没完了。”
毒仙闻言收了心神，指了指碟子，道：“其余的都是此毒解药，你服了吧。”
见姬花吟一脸“这么简单”的惊愕，他勾起了唇角，道：“就算是……你医好我双眼的回礼。”说罢，抬起脸，面上的双眸虽有映像，却始终缺失几分神采，不过视人视物已经足够了。
毒仙谢染长年沾药，身为神仙再加上有所研究自是不惧毒，然而双眼却为人最脆弱之部位，因此曾盲过一段时间，正是当年，姬花吟寻了她所领之地的奇花救了他的眼，她在地心炼狱谷昏迷养魂魄养了近万年，此时来访，几乎忘了当年施的恩。九千余年后的回首，即使对她来说只是一夕，世间诸事却也淡了许多。
姬花吟将一块椰香板兰糕塞进嘴里，吞了下去，没过多久便褪了热，更有清凉之感溢满全身。
一旁的谢染将竹榻上的少年扶正，拨开乌发，端详着他的面容。面色苍白异常，容颜俊美依旧，只是左眼角边似是缺了什么，令人觉得空荡荡的。他轻吸了一口气，引得姬花吟走来的步伐一顿，以难得正经的声音缓缓道：“这是……曾经的麒麟阁主，霜神？”
他特意咬了一下“曾经”的重音。
当年的审判宣遍六界，说是寒霜麒麟阁主盗了神器，纵是隐居深林的他也略有耳闻。后来又是在审判当日爆发了青玉之战，天宫无一人生还，只有天宫周围恰巧路过的神仙和魔界之人知晓一二分详情。后来魔界也流出些消息，说是霜神被赐了百遥花后，被神秘人所救，入了轮回，而煞君则从霜神的二哥身上复苏。后来的天界便与修罗界一直征战不休，也没有人能够探寻到霜神所在。
“是你救了他？”谢染惊诧道。
话音刚落，姬花吟轻声接了一句：“我欠他的。”未等他回话，又道：“可有法子解毒？”
谢染笑笑，有些心不在焉：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恐怕面前的女子便是那几个知情人之一吧。思及此，他也随之岔开话题：“罢了罢了，当年的事我才懒得自找麻烦去深究。区区凡间七翎，啧啧，折磨得真够惨的，”他抬高少年纤细的手腕，将手搭在脉上，接着絮絮叨叨：“咦，竟然会渗入筋骨灵魂，怎么像是灵魂溃体所至？”
姬花吟哭笑不得地听他自问自答，接道：“确实是灵魂溃体，后又中毒。很棘手吗？”
谢染晃了晃披散过肩的金发，道：“棘手算不上，只是……”
“只是什么？”姬花吟担忧道。
“太麻烦，我都懒得救了。”
“……你敢……”
见她面露威胁，他终于大笑道：“这才像你嘛，当年初司百花的你啊，真是一活泼小美人，要我说，女仙也好女妖魔也罢，终归得有生气，我才不像某些人那般低劣品位，专喜欢冰块面瘫死人脸……”
他如此一说，姬花吟却忽地沉默下来。惜当年，在人间遇见他的时候，她所扮演的……便是这样的活泼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