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前世（1 / 1）
宋词还在往前走。
那种熟悉感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痛。奇怪的是，头脑中的混乱却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强硬地想要嵌进来的疼痛。
但他一刻不停地在往前走。
已经没工夫去想别的事，只有记住了要往前走这一个念头而已。
眼前开始闪现画面。
永远是单调的红色，红色，红色，血与肉与白骨与腐烂的味道。
脚下走着的路感觉已经不是沙土了，而是柔软的、湿湿黏黏的、用什么东西堆积而成的道路。耳边开始出现幻听，像隔着一层玻璃一样的惨烈的叫喊。
好熟悉。
这一切都好熟悉。
然而又是模糊不清的。
像在做梦一样，看见了什么都知道，可没法看得更清晰。
“……”
被什么绊倒了。
没有呼痛，因为完全不算痛。宋词撑着地面站起来，然后眼前的耳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楚起来——
“啊”
这是……地狱。
并非是什么比喻，而是这个地方的名字，就是叫“地狱”。也就是阳世传说中犯下罪行之人死后接受惩罚的地方。
眼前所见与什么画面重合了。
宋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些鬼差会有鲜血。
鬼是虚无的东西，没有实体，就算是明月城中，所谓的“实体”也只是虚假的存在。可在这个地方却是例外。
那么……他……为什么……
“啊呀，找了半天，还以为你去哪了。”后面有谁笑着说，“结果还是自己跑回来了吗？嗯，你也觉得没受完刑就跑走不太好吧？”
这个声音……
宋词拒绝着那股疼痛，可没办法止住身体自发的瑟瑟发抖。
来者走到了他面前，青白的面孔让他一下子回想起了。
这是带鬼差围攻他的首的那个鬼……！也是……
也是……
宋词双手紧握：“首……你把她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吧？”乙二笑着，扬手从虚空中抽出乌黑的铁链。
宋词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什么。
……
楚辞走了。她在明月城的事情不少，当然不可能在这闲着。
首和孟婆对视一眼。
半晌沉默后，她忽然说：“我以为唐小姐应该没把那个鬼放在心上才对。”
“或许吧，”孟婆说，“你和我解释也没用。”
“不是解释，只是没想通。”首皱着眉，“外城对唐小姐来说算不上安全。一个交情不深的普通鬼，并不值得她冒险。”
“哦，那你和她去说啊。”
“……”首瞪了她一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婆抽完了她的烟，问：“你人情还完了吗？”
“那种人情是那么好还的吗？”首叹气，“说是帮他三次就算还清了，可他有什么事找我，我难道还能拒绝？”
孟婆眼带同情：“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首：“……”
她转身往外走，孟婆叫住她：“上哪去？除了我这还有哪里肯收留你？”
“心情不好。”首头也不回，“去找乙二打架。”
……
“你想对我的鬼做什么？”
在乙二手持铁链对宋词露出恶劣的笑容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宋词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身体的异样似乎都被压制下去。他转过视线，清楚地在乙二的后方看到了那个人——比起平时的样子，她似乎有点不同。
身上的青色消失了，她的肌肤雪白，脸上带着自然的红润，比起鬼，倒更接近人的样子。
但他确认，就是那个人无疑。
“唐小姐……”
乙二当然也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侧过身，观察了所谓的“唐小姐”一会，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哦，唐小姐。”
言行中的轻慢毫不遮掩。
但唐诗没搭理他，她看着不太对劲的宋词，皱了皱眉：“到我这边来。”
宋词不动。
他和唐诗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可是他现在却无法坦然地站在她身边。
乙二眯起眼睛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情况明显是对他有利：“看来，他不是很想离开呢？”
唐诗再一次无视了他。
她抿抿唇，纯黑的瞳孔注视着宋词，试着放柔了声音：
“不管什么事，我们都回去再说。”
一句话，宋词就没办法坚持。
“唐小姐，”他茫然又狼狈地走向她，“……对不起。”
“都说了，我不喜欢听没错的人道歉。”唐诗暗自松了口气，平静地回应，“站到我身后去。”
乙二在边上，就看着宋词走到她身后，才摇了摇头。
“唐小姐，你也太自负了。”他轻蔑地笑，“在明月城里，的确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可是在外城，你以为你算什么？带着这么个累赘，也想从这里离开？”
唐诗终于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当年的首，我的确没有把握。不过对付你，足够了。”
乙二气极反笑：“狂妄！”
“狂妄的是你。”唐诗在宋词担忧的目光中凝出风刃，割开了自己的右手腕，“真以为魂魄不灭，就没人对付得了你？”
血色溅开的同时，有什么以那道伤口为突破点，破体而出！
“——”
宋词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清越的剑鸣。
……
逃出去吧。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这个念头扎根在脑海里的。
他已经连自己姓甚名谁，经历过什么都忘记了，只有这件事还牢牢记着——一定要逃走才行。至于逃走之后要做什么，从来没想过。
听说地府有一口轮回井，从那里跳下去就能解脱，是真的吗？
想着这样的事，他忍耐过一天又一天的酷刑。
他知道自己的看守很严，可能是因为他到现在也能感觉到身体中的力量吧。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某一天，他真的成功从那个只有刺痛眼球的红色的地方离开了。
必须快点逃走才行。
没错，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为了自己已经忘却的罪行日复一日地受着折磨，早就没办法反省了，剩下的只有满心茫然而已。
为什么会过着这样的生活呢？不知道，没办法知道啊。
就这样，他顺从自己心中想去的方向跑着，竟然真的到达了那个地方。
路边红色的花朵摇曳着，尽管和鲜血的颜色如此相像，他却一点也不厌恶——都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了那个人的关系啊。
在那条路尽头，大得不像话的井前站着的人。
他不知道是自己看多了残肢碎肉才觉得那个人惊艳，还是她本来就能用容貌凌驾三界。他只知道他在那一刻所想的——
要把这个人带走。
他要带走她。
所以他带着她一起坠入了轮回井。
在她惊怒的目光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和我走吧。”
……
宋词睁开眼睛。
鼻尖围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他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留月楼的卧室，然后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了窗边模糊又熟悉的人影：“……唐……小姐？”
唐诗听到他的声音，走到床边：“感觉如何？”
“……啊，嗯……我还好。”宋词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脑袋，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似的，“唐小姐，你的手……”
他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在昏黄却刺目的灯光里，看向唐诗的手臂。
——上面光洁如初，一丝伤痕也看不到。
宋词愣了一下，唐诗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宋词应道，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间一句也说不出，想了半天，还是先问：“唐小姐，首怎么样？”
“不必管她。”唐诗淡淡说。
她不是很想谈起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我觉得和前世比起来，你还是喜欢这一世吧。”
宋词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嗯。”
唐诗就指着他床头柜上的一碗汤：“把那个喝了。”
宋词看过去，恍然大悟——那个香气，是孟婆汤的气味啊。
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事。
他想到他想起来的那段回忆，没有按唐诗说的做，而是问道：“唐小姐……孟婆汤，真的能洗去人的记忆吗？”
“奈何桥前的那锅确实能。”唐诗说，“这一碗，只是让你以后再也不会记起前世记忆。不然你迟早会因为记忆混乱疯掉。”
“那么，已经想起来的也会忘记吗？”
唐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你不想忘记？”
“嗯。”宋词难堪地握住拳，“我……虽然唐小姐说了，没做错的人不必道歉，可是……”
“……那件事啊。”唐诗明白过来。她想了想，最后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如果你有一天想起了前世所有记忆，会觉得自己是谁呢？”
“是……宋词。”他犹豫地回答，“可就算这样……”
“我还没问完呢。”唐诗止住他的话，“有人曾经问过我，如果等我恢复了全部的前世记忆，那时我到底算是谁？我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你却回答得很快呢。”
“那么你能告诉我吗，”她微微俯下身，紧紧注视着他，“为什么这么快得出结论？”
“因为……”宋词没办法说出理由。
本来就没有理由可讲。
“因为……我就是宋词啊。”他最后这样看上去完全是无赖地回答了。
然后他看着唐诗的脸色，仿佛感觉到了她心底的迷茫一样，试图开解她：“就是……就是像唐小姐在我心里一样，不管怎么样，唐小姐就是唐小姐，是不是其它人都无所谓。所以……”
唐诗忽然笑了：“是这样吗？”
她的轮廓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出别样的温柔来。
宋词怔怔地看着她，回答：“……是。”
“所以，按你的说法，在我……”唐诗说着，忽然顿住了，半晌后她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宋词：“……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唐诗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好好休息吧。”
宋词：“……”
他看着唐诗离开房间，还是没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气了吗……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