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词（1 / 1）
头顶上是暗沉沉的一片，阴暗的空间里可见度不是很高，但并不是看不清东西。脚下踩着的是只在图片中看到过的砂土路，路边只有沉默着伸展枝桠的枯树，看上去荒芜而冷清。
宋词茫茫然站在原地。
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
这种味道和前方传来的香气相触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紧紧纠缠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感觉，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就好似幼时母亲唱的歌谣，掩埋在厚重的时光里，直到再次遇见时才被翻起。
以前什么时候闻到过吗……
他这么想着，看向传来气味的前方。
他前面是一个十几号人排成的长队，排队的人里看身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共同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走路看上去都很飘，以及……他们手里都拿着的两张A4纸。
宋词知道那两张纸。
一张上面印着他们自身的所有资料，甚至包括了三围，还细心地贴了一张连本人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高清无/码彩色大头照；另一张上面则画了一堆弯弯绕绕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符咒什么的。
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有这样的两张纸。
之前那个带他过来的苹果脸女孩子只留下一句“在这等着就好”之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他看着眼前的队伍……也许她是说要他过去排队？
宋词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捏着的两张薄纸，迟疑地站了过去。
他排在队伍末尾，前面的人像看不见他一样，没有报以任何关注。这让他松了口气，并且稍微打量了一下前方——能看见的只有不远处属于一个大宅子的青瓦白墙，在这样的环境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还有许多个后脑勺。
队伍的人少得很快，宋词看过一眼后就学着前面的人，不说话也不张望，一点点接近前方。越是接近，那两种气味就越明显，到只剩他时，它们已经浓郁得像是要钻进他的大脑里去。
“下一个！”
站在他前方的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宋词看着他拿着一杯汤走进了前面的的宅子。宅子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女人，那杯汤就是在这个女人手中拿的。
女人长得很漂亮，具体如何漂亮宋词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她说“下一个”的时候盯着身前桌上的一本簿子，瞟都没瞟他一眼，可仅那一张洁白如玉的侧脸，在边上锅里氤氲的水雾中飘渺得像一幅画。
……只有脸。
这个好看得如同画中仙的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没仔细梳，身上随便套了一件绿色睡裙，架着二郎腿，脚上挂着的塑料拖鞋随着抖动的脚一颤一颤，活像电视里演的流氓地痞。
她久没等到“下一个”上前，不耐烦地抬眼看过去，凶巴巴地朝他喊：“下一个说你呢！我时间很宝贵的没空浪费，快点过来登记！”
宋词默默上前，被她拿走纸，又被在手里塞了一杯汤。
“行了进去吧，我还要登记下一批呢。”孟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手上翻到簿子的下一页就要喊名字，谁知抬头一看，刚才的年轻男鬼还站在那。
“干嘛呢你，别妨碍我工作啊！”她烦躁地把头发揉得更乱了，纤纤素手往另一边一指，原本昏昏暗暗看不清的地方就蓦然明朗起来，“不想投胎去那跳河！”
烦，要不是楚辞那丫头又突然请假，她怎么会忙到来门口发汤？就这样了还有不懂事的给她添麻烦，再不涨薪她真是迟早要辞职不干了！
宋词脑中还是有些理不清，他顺着漂亮女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条涌动着血水的河，河中蛇虫满布，翻腾之间阵阵腥风扑面而来，一座窄而险的石桥横跨血河，桥上蹲着一个俊俏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幅光景像把大锤砰地一声敲在他头上，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散发香气的汤……现在两个气味的源头都找到了。
在处于暴走边缘的孟婆发飙之前，宋词又抬起头来，顶着她冰冷的瞪视礼貌地询问：“这位女士，请问……这里是阴间么？”
孟婆：……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的勾魂使是谁啊我要投诉了真是！”孟婆气得差点把手上的资料撕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面对这只鬼，毕竟勾魂使不负责也不是他的错，“陈……你叫什么来着……陈、陈……”
宋词平静地提醒她：“我叫宋词。”
陈了半天没陈出下文的孟婆刚好拿起他的资料，上面清晰的宋词两个字，配合眼前这只鬼吐出的音节，让她的大脑空白了三秒钟。
边上传来“扑通”一声，奈何桥上面瘫着脸看热闹的夜游神人影全无。
“宋……宋词？！”孟婆此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劈手夺过刚给出去不久的孟婆汤，并且深深庆幸一滴也没有少，“你怎么会是宋词真是……不不不宋词怎么会在这！”
她没等宋词回答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着宅子里怒吼：“首！你给我滚出来！！！”
里面一道残影伴随着少女清清甜甜的嗓音飞快地窜了出来：“来啦来啦叫我干嘛？”
等那道残影站定，宋词才看出这就是那个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苹果脸少女。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孟婆气得发抖的样子，整齐的刘海下是弯成月牙儿的双眼，苍白泛青的脸上两个梨涡深陷。
孟婆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气势十足地指向宋词，又在看到他的脸时迅速收回了手指：“……我问你，他是谁？”
“宋词啊。”首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知道他是宋词！”孟婆要被她气死了，“我问的是他怎么会在这？！”
“……知道你还问……”首嘀咕一句，在孟婆要杀人的目光里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乖乖回答，“是我让他等在这的啊，等我打完工就带他回去……孟姐姐，他是打翻了你的汤么？他什么都不懂，你别计较啦～而且有唐小姐在你也不能和他计较嘛，何必白白生气呢。”
孟婆黑着脸。
她当然知道不能计较！也就是宋词了，要换了个人冒充投胎的鬼她才不管有意无意，早就扔河里了……
可他是宋词啊！
孟婆一口气梗在胸口，又不好对宋词发，只有拎着首的衣领子把她扔了出去：“滚滚滚！今天不要你打工了，赶紧滚别让我看到你！”
首惊呼一声：“啊！这怎么行，我还要存钱买房子呢！”
“你住在四季园还跟我说想买房子？”孟婆真是被她气笑了，“快滚！这位刚刚差点喝了我的孟婆汤你知道吗？把人扔这里又什么都不说清楚，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和唐小姐交代！”
“……孟婆汤？”首瞪大了眼睛，她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们的男鬼，“宋、宋先生，你没喝吧？一滴都没喝吧？如果喝了请你千万忘了这件事！我还没买到房子不想被唐小姐赶出家门嘤嘤嘤……”
“……没有。”
宋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也不是很想说话，最终只是摇摇头这样回答了她，然后跟在恢复笑容的女孩身后离开了这里。
成功送走那尊大神的孟婆看着他们离开醧忘台的地界，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口饮进那杯孟婆汤，和满身血水、终于从奈河爬回桥上的夜游神对视一眼，颇有种患难知己的感觉。
而此时，那位让孟婆深为忌惮的“唐小姐”的四季园里，三百看着手中的资料，无奈地叹气：“宋词啊……”
他该说什么好呢？这位传说中和唐小姐前世双双跳入轮回井约定来生再见的男鬼，居然就在三十五年后重新回到了地府，还真的要和唐小姐“来生再见”了。
可是，唐小姐她……
三百想到上头对自己的嘱托，又想到唐小姐冷淡的目光……算了，唐小姐虽然看上去难以接近，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何况只是征求意见而已，唐小姐不同意，也不会有谁敢让鬼留下。
而且……
唐小姐如果还记得的话，肯定会把人留下吧，毕竟他是……
“我前世的恋人？”
唐诗倚在水榭的靠椅上，对着手里的那份资料微微皱眉。
薄薄一张A4纸，记录着一个名叫宋词的男鬼的详细资料，她不是很感兴趣地一目十行扫过“口味较清淡”“性格温和”“讨厌白色喜欢蓝色”“据说喜欢的女孩子类型是唐小姐这样的”等等无意义的废话，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拍的是一个年轻男鬼，他有着一头对男性来说稍嫌长也过于柔软的栗色头发，长得按人类的审美来说还算好看，面容清秀，只是脸色较常人苍白，看上去像是久病之人。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但并不惊慌，反而很平静。
唐诗盯着他棕色的眼睛看了半天，脑中忽然浮起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像，这些影像中全都带着血一样的红色，直到那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散去，那种浓重到惨烈的颜色还遗留了下来。
……结果什么也没想起来。
她抬眼问站在一边等她示下的三百：“他要住在这？”
“如果您同意的话。”三百说。
唐诗伸手在那张写满资料的纸上一划：“他的房子不能放在这，放到东南那边租掉……要是他不愿意租，就放仓库里。”
资料里写着宋词有一栋他家里人烧给他的维多利亚风别墅，和她这座园子实在不是很搭调，放进来太碍眼了。
三百一愣：“您的意思是？”
“把空余的那间客房收拾一下，他和我住一起。”唐诗淡淡道，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顿良久。
最后在三百忐忑的心情中，她评价道：
“……脸居然不泛青，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