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1 / 1)
十一躺在宫平旁边,枕着胳膊喃喃道:“这都不是事。”
宫平说:“六那天告诉我,那边没什么动静,都知道,没意见。”
十一“哼”了一声,双手交叉靠在脑后:“别人有什么意见?他就是吃准了你不会出来说话。”
宫平说:“我说什么?”
十一看看天花板,又看看他:“无涯现杵在眼前,别说你不知道他干什么的。这人怎么样,靠谱不?”
宫平说:“关他什么事。”
十一有点急了:“哎,那你特么到底想怎么着?就是想要个说法,当面问他?”
黑暗里,宫平沉默半天,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听了个风声,老觉得心里乱,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十一叹口气,扯了扯毯子,“也就是咱厚道。换成个想红的,长微博一写,弄几张聊天记录一贴,没影儿的事也能炒成年度大戏。”
宫平不答。
十一翻了个身,又说:“哥,我知道你不平衡。可咱都下不去这个手,不能low到和对面一个档次,只能憋屈着。我懂。”
宫平“嗯”了一声。
十一说:“哥,你和我说老实话,当初不走,现在想起来,有没有后悔?”
宫平说:“没有,我自己打算的,不是为别的。”
十一喃喃道:“那现在,放下了没有?”
宫平诚实地答:“我也想。”
十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放不下……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但你……放心,以后遇到他,不会给他好……”
说着说着没声了,睡着了。
宫平起来,帮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自己又躺下。
看着天花板,说:“那就不会再遇到了。”
章晓真头上挂着卷发棒,抱着个枕头,敲了敲章明善的房门,探进脑袋。
章明善正小台灯下面看Kindle,往边上挪了挪,章晓真欢天喜地一下跳上了床,用力颠了颠。
章明善关了屏幕,说:“还不困啊?明早别起不来,我送你过去。”
明天开会的酒店离章明善家近,章晓真过来姐姐这蹭一晚。
章晓真说:“好。”
章明善看看她:“平时上班,都是他送你去?”
章晓真满不在乎地说:“他是想送,有时候一大早八点就有课,我也不要他送。”
章明善说:“他现在忙不忙?你们周末还去玩?”
章晓真说:“明年想考在职博,今年帮个朋友,最多玩到八月。”
章明善点头:“挺好。”
章晓真用力捶枕头:“好什么好,全家我学历最低!”
章明善说:“他不考博也是硕士,全家也是你学历最低。”
章晓真过去拧姐姐,章明善笑道:“哎哟,哎哟,你也去考一个啊,又没人拦你。”
章晓真撒手道:“我学渣,考不上!你嫌弃?嫌弃去给他当姐姐!”
章明善撩撩头发:“当姐姐没问题,只是不知道,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章晓真依然满不在乎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无所谓。你要觉得是弟弟,他可能会更高兴一点。”
章明善明白了,低声问:“别怪我多嘴,他一直这样?”
章晓真说:“生下来就这样。”顿一顿,又说,“有的人会拧巴,他看得开,不拧巴,就这样挺好,你放心,不会去动刀子。”
章明善叹气:“也不容易。”
章晓真说:“姐,你别操心。长这么大,谁对我好,为什么对我好,怎么样是对我好,我都清楚得很。他也一样。”
章明善说:“你大了,我不管,想管也管不了。”
章晓真眼睛转了转:“姐,那你也别嫌我多嘴,你个人问题呢?”
章明善说:“爸妈都不催了,你催什么?”
章晓真嘻嘻笑,伸胳膊摇她:“不是催,就是关心下嘛~”
章明善坐着任她摇:“微博的事,还没和你算账。”
章晓真想起来了:“哎哎,上次那谁,真就没下文了?”
章明善说:“谁?”
章晓真说:“和我一样,玩cosplay的那个。”
章明善不答。章晓真又说:“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想吃天鹅肉,我知道你看不上,就是单纯好奇,和我八卦一下嘛。”
章明善说:“没谱的事,大数据就不行。”
章晓真蓦然爆笑:“人肉就人肉,还大数据!”
章明善对付介绍相亲的,从来都留了这一手,先一道门槛,压根连人都不用见。网络时代,只要不是一文不名穷到底,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出来。履历怎么瞒得过计算机博士,还是女的,分分钟的事。
章晓真问:“哪不行?”
章明善仍不答。章晓真却听出苗头不对,好奇起来了,缠了半天,章明善说:“别问了,人家的事。”
章晓真鬼精,劈头道:“是gay?”
章明善只得说:“你不要出去乱讲,人家也没有怎么样。”
章晓真“啧啧”两声:“从来没人八他,藏得挺深。”
李宏深没忘记那天十一看他的眼神。
他在洗手间接了总监一个电话,中途十一进来,他压低了点声音。
十一出去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
李宏深是个coser,不怕别人看,但他对眼神分外敏感。
他遇到过各种各样奇怪的眼神,从小时候别人听说他没有爸爸开始,到漫展的游客,外景的路人,化妆班的猥琐班主任,后援会的小妹子。
李宏深一直牢牢记得小时候妈教的,别人看你的眼神什么样,不是因为你什么样,而是因为他们自己什么样。
他觉得十一有话想说。但十一有什么要对他说?
他想起了宫平以前的网名,十八铜人阵-No.五。十一说,还有一个老六,CN全是数字,可能是他们以前的社团。十一想对他说什么,和这些有关系,和宫平有关系?
李宏深没有再想下去,他给齐钺打电话,对方要成功案例。
齐钺问,提交的那几个不行?
李宏深说,就要无常的剧,有没有不是□□画质的?
齐钺说,那个太山寨了,零几年的,再清楚也山寨,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
李宏深说,不废话,人家想看你就拿,一样的,项目简介,性质写清楚了,谁编谁导,谁是社长。
齐钺说,有,有,我找找,涯总,大恩不言谢。
李宏深一愣,这人还真精。
李宏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要暗暗帮齐钺使劲。
也许是因为惺惺相惜。
也许是因为齐钺做的,是他做不到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地狱变”出《无常战记》的年份,正是他们“古庙”解散的那一年。夏天CJ决赛回来就解散了。如果齐钺他们晋级了,或许当时就有机会认识的,可惜。
后来他再也没上过舞台,现在的工作,还是原先的社长鼓励他去面试的,现在社长姐姐在美国,生了个混血娃娃。那一年夏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了无痕迹。
他想起宫平说的“一期一会”,就算还有下一次,也不是这一次了。
所以想做的事情,就要尽力,就像再没有下一次一样。
李宏深注意到,那个舞台剧里面没有宫平,视频最后打出了CN表,确实没有。
那个夏天,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他们都在做什么呢。
李宏深只记得那一年夏天,他们的社长和副社长情侣档分道扬镳,副社长带走几个人,做起一家漫画工作室,团队屡分屡合,一直半红不紫。社长直接从圈子里消失,没过多久就远走异国。
明明在最后谢幕的时候还牵着手,又牵着手一起举了奖杯。
那年夏天,李宏深也刚刚经历了一场狗血狼藉的失恋,出于某些原因,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在上海二工大的CJ选手宿舍里熬夜赶道具的时候,社长姐姐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啊,就是要化悲痛为力量。
他揉揉眼睛,看到窗户外面的星星早没了,上海滩的天边现出一点点白色。
李宏深已经不记得的是,那年夏天,章晓真带的社团“Lilith’s”也没有晋级;他不记得那年苏摩把千光目的名字写在外援名单里,说我们是全女子社团;也不记得那年有人拍到了冯心则在女洗手间门口的照片,放到网上。
那年夏天,宫平的妈带着他妹妹移民去了英国,和在那边开中医诊所的丈夫会合。宫平没去,妹妹比他小很多,可以去念书,而他自己就没有必要了,父母将来多半还要回来养老。他和父母本来就一直刻意保有一点冷淡的距离,彼此都知道,这样最好。
那个时候,李宏深拖着行李箱离开二工大,一路听见各地coser互相告别,明年见。他也随口道,明年见。
那个时候,章晓真正站在排练室的台阶上跺脚喊,千光目,冯心则,你没看过《非常家庭》吗?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那个时候,宫平刚从机场国际出发层出来,边走边给齐钺打电话。
李宏深在送选手去车站的大巴上晃晃悠悠地睡着了。
冯心则紧紧抱着章晓真,哭得一塌糊涂。
宫平从手机通讯录分组“家人”里删掉了妈妈停用的手机号,齐钺的名字往上跳了一栏。
李宏深坐在书桌前,对着黑沉沉的窗外,好像又看见了那天二工大的星星。
章晓真和姐姐手拉着手睡着了。
十一已经开始打鼾,宫平依然没有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