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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杀神传四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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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赵军大营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进入九月,这番大势谁都看得明白了。秦军是下死心要活活困死赵军了。你有车城圆阵,他却不来攻你。你若攻出突围,那精锐铁骑便如『潮』水般『逼』你回阵。这不分明是要你回到阵中挨饿等死么?前心贴后背,整日气息奄奄,当真还不如死了。若来攻,赵军尚可在拼死搏杀中抢得一些战马军食,可他偏是不来,你却奈何?倏忽旬日,赵军的车城圆阵已经完全丧失了开始的些许欢腾,陷入了一种无边的宁静恐慌之中。

赵括几乎瘦成了一支人干,颧骨高耸的刀条脸,两只眼窝陷得黑洞一般可怕,『乱』蓬蓬的胡须连着『乱』蓬蓬的长发毫无章法地张扬开来,昔日紧身合体的胡服甲胄,如今空『荡』『荡』地架在身上。曾几何时,最是讲究尊严的一个倜傥公子面目全非了。饶是如此,赵括依旧在终日奔忙,查军情、抚伤兵、分配军食,没有片刻歇息。

这夜三更回帐,赵括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目下最教他刻刻在心又大为头疼的,是两件事:一是处置越来越多的军食纠纷,二是搜集越来越渺茫的援军消息。军食越来越少,纠葛便越来越多。昔日情同手足的战场兄弟,大是生分了。各营各队常常为了一片挖掘出来的草根山『药』争得你死我活,连将军们都卷了进去,每次都教赵括心惊不已费尽心力,回到行辕犹是唏嘘不已。但最揪心的,还是援军无望。乔装的秘密斥候派出了一拨又一拨,虽然回来的不多,零星消息毕竟还是有的,但每次消息都教赵括心惊一次心凉一次。先是魏国韩国首鼠两端。信陵君强争救赵被罢黜;再便是齐王建不纳蔺相如与老苏代苦谏,拒绝出兵出粮;后来又是楚国冷落平原君,对秦赵大战作壁上观;最可恨的是燕国这个早已经变蔫了的夙敌,竟在此时谋划要偷袭赵国,夺黄雀之利。如此看去,这列国援兵当真是画饼充饥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邦国无恒交。唯利是图耳,如此等等之寻常时日赵括大为蔑视地诸般谚语格言,此刻都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心中鼎沸般百味俱出。

蓦然之间,赵括想起了平原君说给他的一个故事:

老廉颇当年被贬黜,回到邯郸宾朋门客尽去,门可罗雀。后又复职,宾朋门客骤然俱来。又是门庭若市。老廉颇喟然长叹:“客如『潮』水,来去何其速也?令尔等退去,一个不见!”一老门客长吁一声从容笑道:“此乃人心世道,君何见之晚也!天下以市道而交,君有势。客则从君。君无势,客则去。此固常理也,何怨之有也。”是啊,天下以市道而交。“市道”者何?唯“势、利”二字焉。岂有他哉!势则为利,利可成势,无势无利,所交者何图?

猛然,赵括打了一个冷战。

“大将军,你一整日没吃饭了。”少年军仆站在案前,锃亮的铜盘中只有拳头大一块焦黑的干肉、一块烤得焦黄的芋根、半盏已经发馊的马『奶』子。

赵括罕见地笑了:“小弧子,你还只有十五岁。都皮包骨头了。你吃了它。”

“大将军,这如何使得?”少年军仆哽咽了。

“如何使不得?来,这里坐下吃。”

“大将军……”少年军仆大哭拜倒,“你是三军司命,小弧子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夺大将军之军食啊!”

“那好,我俩人各一半。否则我也不吃。”赵括拿过案边切肉短剑,将干肉芋根一切两半。“来!吃也!”

少年军仆哭着吃着。突然跳了起来:“大将军你听!”

夜风呼啸,刁斗之声隐隐可闻。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沉闷的惨号一声又一声传来,清晰而又恐怖。赵括凝神侧耳,脸上渗出豆大汗珠,面目狞厉地霍然跳起大喊:“中军飞骑队出巡!”提起战刀大步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赵括带着一支稍微能大跑一阵地百骑队,终于冲到了一座有微微火光的帐篷前。一阵奇异的腥膻肉香远远随风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倏忽之间,百夫长的脸刷地白了。赵括飞身下马一声大吼:“包围军帐!挑开帐门!”骑士们哗地围住了大帐,当先一排长矛齐出顿时挑开了帐门。赵括挺剑大步抢入,一望之下目瞪口呆。

小小军帐中,两具尸体血淋淋地摆在草席上,四肢已经成了带血的白骨架。小地坑中燃着粗大的干木柴,铁架上吊着的铁盔兀自淌着血水咕嘟嘟冒着蒸腾雾气。十余名兵士正在埋头大啃带着血丝地白骨肉,脸部扭曲变形,狰狞可怖之极。

“他们吃伤兵!”百夫长指着尸体嘶声大吼。

“全部斩决!”赵括尖啸一声,战刀砍翻了一个食肉者。百人队一齐拥入,吼叫连连长矛齐伸,所有食肉兵士顷刻被钉在了地上。

赵括一声大喝:“急号!三军集合!”

牛角大号凄厉地响彻了军营,杂『乱』无力的脚步漫无边际地向中央金鼓将楼下汇聚着。整整磨蹭了半个时辰,二十万大军才聚集起来。昏黄的军灯下,兵士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人人青黑干瘦,全然是望不到边际的排排人干,灯光暗影里闪动着片片幽幽青光。所有的战马都被集中在旁边,它们也是瘦骨嶙峋,微弱地喷鼻声不断起伏着。

赵括站在一辆战车上,手拄长长的弯月战刀,嘶哑的声音骤然炸出一句:“将士们,我等是人!”再也说不下去了。良久,赵括抬起头来,“弟兄们,秦人有一首军歌,叫做《无衣》,有人会唱么?”全场死一般的沉寂中,赵括嘶哑地声音在夜空中飘『荡』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与子同仇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与兴师同死共生

说是唱。毋宁说是悲愤激越的嘶喊。万千兵士们先是低声饮泣,接着呜咽着一齐哼唱起来。虽说这是秦人军歌,却也是天下流传的军营血肉之歌。赵人原本多有慷慨豪迈之士,最看重的便是军旅骨肉之情谊,谁堪如此通彻心脾之惨剧?唱着唱着,喊着喊着,万千将士放声大哭……

“弟兄们,别哭了。”赵括战刀一举。“我军已经撑持四十六天,再不能等死了。今晚,杀掉所有战马,全部煮掉吃光。而后收拾备战两个时辰,我等兄弟开营突围,再做最后一次冲杀!”

虽然没有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喊怒吼,但那片晶莹闪烁地幽幽青光与那迎风挺直的干瘦身板却告诉赵括:将士们是有死战之心的!赵括向脸上一抹一摔:“各营杀马。”跳下战车,向将楼下地战马群走来。这是赵括千人飞骑队仅剩的六百匹战马。每匹都是边军精心挑选的阴山野马驯化而成,对于骑士,那可当真是血肉相托万金不换的生死伴侣。尤其是赵括那匹坐骑阴山雪,身高一丈,通体雪白。大展四蹄如风驰电掣,曾引起不知多少相马师与骑士的啧啧叹羡。当真要杀死这些战马,三军将士们心头颤抖,瞬息之间无边无际地跪了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大将军——不能杀阴山雪!不能啊——”少年军仆小弧子尖声喊着飞也似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赵括双腿,“大将军,阴山雪是我喂大地,小弧子愿意替它死啊!大将军……”小弧子从战靴中倏然抽出一口短刀,向自己小腹猛然一捅。赵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短刀一声喝令:“架开他!看好!”待百夫长拖开哭叫连声的小弧子,赵括走向了那匹虽已瘦骨棱棱却依旧不失神骏的雪白战马。

百夫长与几名老兵突然疯狂地冲进马群。扬起马鞭『乱』抽狂喊:“马啊马!快跑吧!跑啊——”饶是如此,战马群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无声地低头打着圈子。

阴山雪咴咴喷着鼻息,一双大眼下地旋『毛』已经被泪水打湿得拧成了一缕,马头却在赵括地头上脸上蹭着磨着,四蹄沓沓地围着赵括游走。赵括紧紧抱住了阴山雪的脖颈,热泪夺眶而出。阴山雪仰头一嘶,萧萧长鸣久久在夜空回『荡』。赵括退后一步。双手抱着战刀对着阴山雪跪倒在地。良久。他起身猛然后跨一步,回身一刀洞穿马颈。顿时鲜血如注将赵括一身喷溅得血红。

百夫长大号着:“马呀马!升天吧!来生你杀我——”

次日清晨,太阳爬上了山头,广袤地河谷山塬一片血红一片金黄。赵军的车城圆阵中凄厉地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河谷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全部打开,大片各式红『色』旗帜如『潮』水般涌出。“赵”字大旗下,赵括冷酷木然地走在最前列,短衣铁甲,长发披散,一口战刀扛在肩上赳赳向前。身后是无边无际全部步战的赵军将士,长矛弯刀一律上肩,视死如归地踏着鼓声轰隆隆向秦军北营垒压来。

白起在狼城山瞭望片刻,断然下令:“打出本帅旗号,列强弩大阵正面拦击。”

山头望楼上黑『色』大纛旗急速摆动,号角战鼓连绵响起,四面山川顿时沸腾起来。秦军营垒的铁骑步军一队队飞出,顿饭之间在长平关以北列好了横贯谷地的一道大阵。阵前一杆“白”字大纛旗迎风招展,旗下战车上顶盔贯甲黑『色』金丝斗篷须发灰白一员大将,赫然正是白起。

赵军大阵隆隆压来。堪堪一箭之地,秦军明是万千强弩引弓待发,却是一箭不『射』任赵军轰轰走来。走着走着,将及半箭之地,赵括一声令下:“停!”端详有顷,突然哈哈大笑:“天意也!天意也!”战刀一指高声喝问:“秦军战车上,可是武安君白起么?”

“赵括,老夫正是白起。”

赵括一阵冷笑:“白起,你既名震天下,何须称病隐身,兵外诈战?”

“赵括。兵争非一己之私斗。老夫不称病,赵王如何能任你为将也。”

“白起,长平之战,若是王龁统兵铺排,赵括佩服!”赵括战刀直指,“既是你亲自隐身统兵,如此战法多有疏漏,赵括不服也!”

“愿闻少将军高见。”白起平静淡漠。

“其一。上党对峙三年,不攻不战,空耗国力多少?其二,以先头五千铁骑分割我军,全然是铤而走险,若我早攻,岂有你之战绩?其三,等而围之。又是孤注一掷。若我军粮道不断,抑或列国救援,此等野心岂能得逞?其四,既困我军,却不攻杀。便是贻误战机。若我军有一月之粮,你破得车城圆阵么?”赵括侃侃评点,不假思索。

“少将军经此一役,仍有就兵论兵偏离根基之痕迹。诚为憾事也!”白起浑厚的声音随风飘来,不紧不慢道,“尝闻马服君之言,少将军轻看兵事,今足证也!其一,上党之地易守难攻,老廉颇深沟高垒,堪称善守如山岳。何攻之有?然则若不对峙,则赵国必在天下成势也。这便是不攻又不退之理。其二,五千铁骑虽少,却是轻刃初割不为你看重,待你察觉来攻,我军已经增兵五万,谈何铤而走险?其三,等而围之。亦是借重兵外之地利也。老夫相信。少将军已经揣摩透了这个道理。至于粮道不能断绝,列国能来救援。此乃少将军不察天下也。若我军不围赵军,列国或可来援。而我军既围赵军,列国则必不来援。邦国之道,雪中不送炭。少将军何独天真至此?最后,长平大战,我军也是伤亡惨重,能围能困,何须血战?兵士鲜血,毕竟比战机更重要。只要能最终战胜,白起宁愿保持兵力。”

默然良久,赵括对着战车深深一躬:“赵括谨受教。”

“在我坚兵之下,少将军能绝粮防守四十六天,且大军不生叛『乱』,已是天下奇迹也!”白起喟然一叹,“老夫今日出阵,是念你有名将之才质,教你来去清明了。”

“多谢武安君。”赵括冷冷一笑,“今日赵括若突围而出,三五年后便与你白起再见高下。若赵括死了,我来生仍要与你为战!”

白起淡淡一笑:“为大秦计,少将军今日必须死在阵前。至于来生,老夫没兴致再做将军了。”

丹马:图绘“好!今日最后一战!”赵括战刀一举,大喝一声,“杀——”赵军红『色』海『潮』般呼啸卷来。

王龁令旗一劈大吼一声:“强弩大阵起!”阵前万千强弩齐发,粗大长箭暴风骤雨般迎着赵军倾泻而去,两翼铁骑尚未杀出,赵军浪『潮』已经哗地卷了回去。中军司马一声惊喜地喊叫:“武安君,赵括中箭!眼看五六箭,必死无疑!”白起冷冷一挥手:“各军仍回营垒坚壁,赵军不出,我军不战。”

赵军又退回了没有彻底拆除的车城圆阵。身中八支大箭的赵括被抬到废墟行辕前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地身躯,兵士们不敢将他放上军榻,只有屏住气息将他抬在手里,一圈大将围着赵括,外面红压压层层兵士,人人浑身颤抖全无声息。

赵括终于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喘息着挤出了一句话:“弟兄们,赵括,走了,投降……”大睁着一双深陷地眼洞骤然摆过头去,永远地无声无息了。大将们哗地跪倒了。兵士们也层层海浪退『潮』般跪倒了,软倒了。在这一刻,赵军将士们才骤然发现,这位年青大将军对于他们是何等重要。若没有他在最后关头的非凡胆识,谁能活到今日?赵军早就在人相食的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了。

次日清晨,一面写有血红的一个“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中央将楼。二十余万赵军缓缓拥出了车城圆阵。在原来两军的中间地带,秦军列成了两大方阵,中间是宽阔通道。赵军沉默地流动着,流向了黑『色』甲士林立的大山深处。

秦军没有欢呼。降兵没有怨声。整个战场一片沉寂。

大战结束了,赵军投降了,白起心头却更是沉重了。

二十余万赵军将士在战场投降,这可是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兵家奇迹。然则,有这二十多万降卒,战场善后立即就变得沉重起来。首先是这二十多万人要吃要喝要驻扎,其次是最终如何处置。降卒一开出车城圆阵,白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回到狼城山幕府,白起立即教老司马草拟了一份紧急战报,然后又紧急召来稳健缜密的蒙骜秘密商议。一个时辰后,蒙骜带着一名白起的军务司马兼程赶回咸阳去了。回过头来,白起召来几员大将,商议如何在战场先行安置这二十多万人。可说来说去几乎两个时辰,谁也说不出一个人皆认可的办法。也就是说,谁的办法都有显而易见的缺陷。赵军素来强悍不屈,这次迫于饥饿悲于失将而降,原为无奈之举。二十多万活人,显然不能编入秦军,更不能放回赵国,剩下的只有一个思路:在秦国如何安置?

眼见莫衷一是,白起先行确定了三则部署:其一,降卒驻地定在利于从高处看守且有水流可饮的王报谷,由桓龁率领十万秦军驻屯山口及两侧山岭,以防不测;其二,立即从各营分拨三成军粮,只运进谷口,交由降卒自己起炊;其三,将车城圆阵内赵军丢弃的所有衣物帐篷,全数搜集运进王报谷,以做军帐御寒。

此间难处在于,秦军粮草辎重虽可自足,但也只有三月盈余,骤然增加二十万人之军食,立即捉襟见肘。秋风渐寒,秦军之寒衣尚且没有运来,更顾不上赵军降卒了。虽则如此。秦军既为战胜之师,受降之宗主,理当支撑降卒之衣食,是以虽然心有难堪,大将们还是默认了。

六日之后,蒙骜与秦昭王特使车骑同归。白起长吁一声,立即大会众将接王书。特使宣读了冗长的王书,将士人人受赏晋爵。自是一片欢呼。然则直至王书读完,也没有一个字提及降卒如何处置。白起大是困『惑』,忍不住在庆功酒宴上将特使拉到隐蔽处询问,特使却红着脸哈哈笑道:“武安君身负军国大任,战场之事,秦王何能以王命掣肘也?”白起心下顿时一沉,也不再奉陪这位特使,只向蒙骜一招手便到后帐去了。

蒙骜备细叙说了在咸阳请命的经过。白起越听越是锁紧了眉头。

秦王拿着白起的请命书,凝神沉思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对着蒙骜笑道:“军旅之事,本王素不过问。大战之前,本王有书:武安君得抗拒王命行事。今日却教本王如何说法?”说罢径自去了。蒙骜心下忐忑。到应侯府找范雎商议。范雎在书房转悠了也是足足小半个时辰,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武安君所请,天下第一难题也!战国相争,天下板『荡』。外战内事处处吃紧,哪里却能安置这二十多万异邦精壮军卒?关中、蜀中为秦国腹地,能安置么?河西、上郡为边地,能安置么?陇西更是秦国后院,原本便得防着戎狄作『乱』,能再『插』一支曾经成军的精壮?分散安『插』么,无法监管,他们定然会悄悄潜逃回赵。送回赵国么。这仗不白打了?将军啊,老夫实在也是无计。”范雎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再也不说话了。蒙骜思忖一阵,将秦王的话说了一遍,请范雎参详。范雎沉『吟』片刻笑道:“以老夫之见,秦王此言只在八个字:生杀予夺,悉听君裁。”又是一声叹息道,“将军试想。武安君百战名将。杀伐决断明快犀利,极少以战场之事请示王命。纵是兹事体大。难住了武安君,秦王之说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也。老夫之见,将军不要再滞留咸阳了。”蒙骜惊讶道:“应侯是说,秦王不会再见我,也不会有王命了?”范雎呵呵一笑:“将军以为呢?”

蒙骜还是等了两日,两次进宫求见,长史都说秦王不在宫中。此时各种封赏事务早已经办妥,特使也来相催上路,蒙骜无奈,也只有回来了。

“岂有此理!”白起黑着脸啪地一拍帅案,“这是寻常军务么?这是战场决断么?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君王无断,丞相无策,老夫却如何处置!”

“武安君莫急。”蒙骜第一次见白起愤然非议秦王丞相,连忙压低声音道,“一路揣摩,我看秦王与应侯之意,只有一个字。”

“一个字?”

“杀!”

“杀?杀降?”白起眉宇突然一抖。

“正是。否则何须遮遮掩掩,有说无断?”

白起顿时默然,良久,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切勿外泄,容老夫想想再说。”

蒙骜去了。白起思忖一阵,漫步到了狼城山顶。时下已是十月初,白日虽有小阳春之暖,夜来秋风却已经是萧瑟凉如水了。天上星斗璀璨,山川军灯闪烁,旬日之前还是杀气腾腾的大战场,目下已经成了平静地河谷营地。若非目下这揪心的难题,白起原本是非常轻松的。他率领着五十多万大军,业已铸就了一场亘古未闻的大功业——一战彻底摧垮赵国六十万余大军,斩首三十余万,受降二十余万。旷古至今,但凡兵家名将,何曾有过如此煌煌战绩?假如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火炭团,他本当要与三军将士大醉一场,而后再原地筑营休整,来春便直『逼』邯郸。灭赵之后,他便可解甲归田了。自做秦国上将军以来,他年年有战,一年倒有两百余日住在军营里,以至于荆梅每次见了他都要惊呼:“天也!一回一变老!你白起非老死军营么?”多年以来,他内心只有一个愿望:但灭一国,便是他白起离军之时。这愿望眼看要变成事实了,白起心头常常涌动出一种远道将至的感喟。眼见赵括湮没在箭雨之中时,白起心田的那道大堤轰然决开了。可目下这降卒之难,却又在心头猛然夯下了一锤,竟使他烦躁不能自已了。

王命不干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历来为将者所求。秦王在战前也确曾将白起的兵权与战场决断权扩大到了无以复加。也就是说,本当掌握在国君之手地那部分兵权都一并交给了白起,还加了一句“得抗拒王命行事”,当时连范雎都大为惊讶了。即或在长平大战之前,白起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就兵事与战场难题请命过秦王。那时若秦王对战场事『乱』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准则行事。然则,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打仗。为了战胜敌国。如今战事结束,降卒处置关涉诸方国政,秦王与丞相不置可否,教他全权独断,岂非滑稽?可是,秦王与丞相何等明锐,为何要如此含糊其辞?自己又为何对此等含糊大是烦躁恼怒?

渐渐地,白起完全清楚了。清楚了秦王,清楚了范雎,也清楚了自己。说到底,这二十多万大军一进降营,一个谁也不愿触及的字眼就在隐秘闪烁了。毋宁说。一开始这个字眼就已经在秦国君臣的心头跳动了。战国大势谁都清楚,秦国无法万无一失地融化一支如此巨大地成军精壮人口,是明摆着的事实。自己快马急报请命,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秦王不置可否。也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范雎虚与委蛇,同样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自己一听蒙骜回报便烦躁恼怒,更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几员大将莫衷一是,便不是害怕那个字眼么?

那个可怕的字眼,便是杀降。

从古至今,“杀降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军谚。虽然不是律法,却是比律法更为深入人心的天道人道。自从大地生人,三皇五帝开始。人世便有了杀伐征战。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财货为了女人为了权力,人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地理由,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有一点始终都是不变的,这便是不杀已经放弃任何抵抗地战俘。战胜一方教战俘做奴隶做苦役,以种种方式虐待战俘,人们固然也会谴责也会声讨。然则仅此而已。弱肉强食是人间永恒的法则。人们对战胜者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也在道义上给予了更多地宽容。然则。人世间的事也总是有极限的。一旦你跨越了这道极限,即便强力不能将你立即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也会将你永远埋葬。诸多地人间极限之中,战场不杀降,是最为醒目的一条。自春秋以来,兵争无计其数,进入战国,更是大战连绵。然则,也是这春秋战国之世,反战非兵之论也随之大起,天下对杀伐征战地声讨也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大『潮』。春秋有“弭兵”大会,要天下息战。战国之世对兵争的声讨更是其势汹汹。儒、墨、道三家显学可谓对杀伐征战深恶痛绝。“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是老孟子的警世之论。老子则说:“兵者,不祥之器。”“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更有墨家兼爱非攻之说风靡天下,大斥兵争之不义,倡行以“义”为兵战之本。

凡此等等,对征战尚且汹汹咒骂,况乎杀降?

果真杀降,且一举二十余万之众,天下便会祭起天道人道的大旗,将你永远埋葬在可怕地诅咒之中,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那时,名将将变做狰狞地屠夫,战神将变做万劫不复的恶魔。千古功业安在?青史声誉安在?然则,不走这一步,君臣失和国家动『荡』后果不堪设想。白起倒是有了青史盛誉,谁却来管邦国兴亡天下一统?

夜空还是那般碧蓝如洗,星星渐渐少了,山下传来了一阵消失已久的雄鸡长鸣。起雾了,落霜了,遍野军灯隐没在无边霜雾之中,撕扯成了红蒙蒙地河谷纱帐,天地万物都是一片混沌了。太阳渐渐从漫无边际的混沌中拱了出来,山川河谷也渐渐清晰了。

狼城山顶的“白”字大纛旗左右三摆,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响彻了长平山谷。

白起拄着长剑,看着大将们冰冷得石雕一般:“立即,对赵军降卒放开干肉锅盔米酒,教他们尽情吃喝。”

“武安君,赵军断粮四十余天,会撑死的!”蒙骜大是惊讶。

“这是战场。撑死,总比饿死强。”

阔大地山洞中一片寂静,大将们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抖。谁都明白了,那个令人心悸地时刻正在一步步地迎面『逼』来。蒙骜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要说甚了。

只有白起沙哑的声音在山洞中飘『荡』着:“王龁王陵,率所部军马并全军火器弓弩,秘密开入,包围王报山谷地两侧山岭,不能教降卒觉察,不能发生任何意外。桓龁部封堵山口。蒙骜部外围二十里设防,不许任何人进出山谷。今夜三更开始。”

没有一个人高声应命,大将们地脸『色』骤然一片苍白。白起一点长剑:“此乃军令,尽在老夫一人,毋得戒惧犹疑。”说罢转身便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低声补了一句,“都是勇士,教他们走得痛快些。”转身大步去了。

是夜三更,没有金鼓之声,狭长的王报谷骤然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熊熊大火,大石滚木酒桶肉块锅盔,随着密集箭雨一齐倾泻进山谷。谷中翻腾着海啸般的惨号呐喊,疯狂奔窜的降卒们混成了汪洋人浪……直到次日大雾消散,山谷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十月初寒之时,长平战场的红『色』营地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随山塬起伏的黑『色』营帐与战旗。号角悠扬战马萧萧,秦国大军恢复了整肃状态。在第一场大雪即将来临之前,白起下令秦军退出上党山地,进入河内野王驻扎休冬。白起的谋划是:野王乃秦军在河内地总后援要塞,粮草辎重极是便捷,强如驻军上党长途运粮多矣;退入河内休整一冬,来春秦军可分兵两路,北路进上党出滏口陉,南路北上出安阳,如一把大铁钳夹击邯郸,做大举灭赵地最后一战。

然则,这个寒冷多雪的冬天,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长平杀降之人数,《史记》曰四十万。经诸多军事史家多方考证:赵军参战总兵力不超过六十万,秦军亦是五十余万;秦军尚且有“亡卒过半”之记载,赵军伤亡当更为严重;取二十万之说,当为相对接近。地消息风暴般席卷天下,各国无不惊恐变『色』。按照春秋以来的传统,秦国取得了如此旷古大胜,以“市道”为邦交准则的天下大小诸侯当争相派出特使庆贺,洛阳周天子更会“赏赐”天子战车战服与诸般“代天征伐”的斧钺仪仗,咸阳当是车马盈城之大庆气象。但这次却是奇特,咸阳城没有一家特使前往庆贺,邯郸道却是车马络绎不绝,非但原本在长平大战之时拒绝援助赵国的楚国、齐国派出特使去了赵国,连从来在赵国身后捣『乱』的燕国都去了邯郸。

骤然之间,山东列国的脊梁骨都发凉了!

春水化开河冰,白起正要大举北上灭赵之时,却接到了秦昭王的快马特书:大势有变,武安君立即班师。白起愤然将王书摔在了帅案之上,一声长叹:“老夫承担一错,何堪君王再错也!”良久思忖,终是下令全军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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