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23 漏入人间斜晨光(二)(1 / 1)
等江陵和季衡走远后,叶无泉才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望着在痛苦中挣扎的苏焕晨。
“‘天鹤’的滋味,还不错吧?”他笑笑。
“……”苏焕晨虚弱而怨恨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小晨,你可别恨我呀,要怪就怪你自己——我可不是玄逸,不会让你这么韬光养晦下去。”
苏焕晨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练功?你才十岁不到,心思就如此缜密,如此不动声色、不漏锋芒……你怎么这么可怕?嗯?”叶无泉凑近她的脸。
苏焕晨怒瞪着那张妖冶的脸,忽的眼神一厉,一把匕首从腰间猝然刺出——然而叶无泉早有准备,点足往后一避,同时腰间佩剑铮然出鞘。
只听苏焕晨一声惨叫,那把匕首颓然落地。苏焕晨抱着流血的右手,虚弱得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的全力偷袭消耗了元气,苏焕晨再也压不住体内毒素,她全身抽搐、呼吸急促、头痛欲裂,似是快坚持不住。
“‘天鹤’毒发,还能有如此的速度和爆发力,苏焕晨……你真是和你哥哥一样,不简单啊。”叶无泉纳纳摇头,竟是在真心实意地叹气,“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否则下一次,我一定会削下你的右手。”
苏焕晨一点点抬起头,嘴唇、眼眶发紫,一脸苍白得毫无血色。颤抖的目光里,再不掩饰的绝望和憎恶。
“早知道……我应该先除掉你!”
“哈哈哈!”叶无泉再次大笑起来,“还真说不准!你到底藏着多少本事呢?若你真的一心来对付我,说不定我还真招架不住呢。”他轻轻抬起苏焕晨的下颚,“啧啧啧,你说,你才活了不到十年,为什么怨恨这么深?”
“……”苏焕晨只觉胸腔里有千万只蚂蚁在蚀心。她想说什么,却忽觉一口气提不上来。那一瞬间,她的双眼陡然睁大,一种灭顶的恐惧和心悸攫住了她。
倒下去的前一秒,不知为何,她眼前突然浮现出白漓的珈璃宫。池水畔,草绿花红,那个黑衣男子对她细语温言。
叶无泉一愣,只见苏焕晨眼神一萎,无力地瘫软在了石桌上。
***
青雨宫。
阖上内房门,四周查看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江陵才颓然瘫坐在床上。
张开嘴,将那张吃进去的字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整个过程中,江陵的手一直在心痛地颤抖,一想到苏焕晨浑身抽搐的模样,她就泪水滚滚、心如刀绞。
原来,苏焕晨竟然在这么拼了命地帮她。苏焕晨到底想告诉她什么,竟然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
字条非常小,字迹在唾液浸泡下已有些模糊。江陵努力分辨着,当她终于一点点认出那四个字时,全身上下突然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小心杨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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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镜云城,某处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身穿斗篷的女子隐秘在阴影里。她闭着眼睛,一手搭在心口,显得情绪激动、难以抚平,依旧在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不久,另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也急急出现了。
江陵和李明蔚。
李明蔚刚想开口说什么,江陵却默然伸出手,将一张模糊的小字条展开给他看。李明蔚定睛细视,分辨了好久之后,才抬起头睁大眼,似乎不可置信。
“哪儿的消息?”
“小晨……冒死给我的。”江陵淡淡开口,无力道。
李明蔚猛然一愕。江陵烦闷地晃晃脑袋,想整理凌乱的思绪,“小心杨寂……他难道是莫离的卧底?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全在莫离的掌控中?况且,小堇已经出发了,前去伏击卫骁。”
然而,李明蔚没有理她,只是呆呆地问,“小晨……你说苏焕晨?”
江陵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李明蔚突然无声地苦笑出来,脸上写满了沉痛。
“怎么了?”
“是因为这个吗?小晨那孩子……君主,我们、我们要怎么向右护法大人交代?”李明蔚满眼痛苦,惨淡地笑着,扶额,深深埋低了头。
“怎么了……怎么了?!”内心有恐惧在一点点扩大,江陵再也顾不得别的,抓起李明蔚的衣服失声喊道。
“刚刚青墨宫的密探来报,‘天鹤’触发了苏焕晨体内旧疾,加之她本就身体虚弱,一个时辰前,她已经……已经……”
江陵彻底僵在那里。
***
一惊睁眼,黑衣男子仰身坐起。
窗外,寒风吹雨。空气潮湿,夜风呜呜地扫荡过荒原,就像厉鬼在哀嚎。
左右查看,但什么也没有。一顿之后,意识到只是一个梦,玄逸无力地扶额,长长叹了口气。
转头瞥一眼漏壶——依旧是亥时,他才小寐不到半个时辰。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奔波让他的精神有所不继。
最近越来越无法安心休息。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月,竟没有一丝一毫停止的迹象。谷物被淹没大半,粮草浸湿了不少。此时的襄远,到处都是积水。不出所料的,在这危机时刻、两日前的深夜里,朱雀王率两万大军猛攻襄远。幸好事先有所准备,否则襄远此刻应已沦陷。
玄逸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三日来,总共才休息不到三个时辰。
不过,睡不好还有别的原因。
今晨,他收到了那人来自镜云城的飞鸽传书——镜云城此刻的局势,想必不比襄远好到哪里去。抵达襄远半月以来,玄逸只要一闭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那个红衣女子孤独无助的模样,或者梦见她遭遇刺客,自己却无能为力。
“阿逸,生日快乐”——刚刚梦里,那个女子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那么近、那么真实——让他猛然惊醒。
烦躁地扶额,平息情绪。大半个月了,不知她在镜云城怎么样?生日……好像是明日?探一探心口的同心锁环——他的生日,江陵总是比他记得清楚。他该二十八了吧?追随江渊至今……已经二十一年了。
“晏明!”他大喊道。
半天没有回应。
“晏明?!”一惊,玄逸不敢再多耽误半分,翻身跳下床冲出了屋。
撞开木门的一刹那,巨大的声响吵醒了趴在桌上小憩的戎装将军。晏明慢吞吞地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哥?你醒了?”
“……”玄逸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啊……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晏明汗颜地挠挠头,左看看右望望,“我……我这就去巡视一圈!”戎装将军从座上一弹而起,整理整理铠甲就准备跳出门去。
“回来。”
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晏明感到后脑有冷汗浸出,看来今天是少不了一顿训斥了。
“镜云城有新消息吗?”一出口玄逸就觉得问了句废话。他睡前刚问过,看晏明这样子,他似乎没比自己少睡多会儿。
“啊……”晏明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没……啊不是,那个……”
玄逸默然扫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桌上的烛台,旁边有一堆尚泛着火星的灰烬。
“杨寂……又带消息过来了?”
“……”晏明深深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回过身子,赔笑道:“大哥……你误会了,真没有消息,那堆灰烬是探子刚送来的雪军情报……”
玄逸直视着晏明的眼睛,冷然一笑,“是吗?那雪军有何状况?”
“雪军……雪军……”晏明经不住他的眼神,左躲右闪,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为何要对我隐瞒?!”玄逸打断了他的支吾,连日的疲惫和对镜云城的担忧让他耐心全无,“谁准你自作主张的?——江陵究竟怎么了?”
晏明一个哆嗦,连连应道:“大哥,我说、我说……那个……”他挠挠后脑勺,显得相当为难,内心仿佛天人交战。
玄逸冷哼一声,拂袖坐下,反手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
“李明蔚老将军被任命为镜云城首监……莫公子击败玄武王守住了岳淮。”
“这是昨日的消息。”
“可是……大家都以为在岳淮战败的玄武王逃回了白漓,谁想,莫公子竟然俘虏了她……将其窝藏在镜云城的玉箫楼里。”
玄逸倒茶的手一滞。
“按时间推算,这至少是一日前发生的事?”玄逸淡淡问。
“对……”
“还有呢?”
“还有……还有……”晏明痛苦地闭上眼,心一横:那就都说了吧。他天生不是会撒谎的人,况且他面对的还是那么精明的玄逸。
“玄武王、玄武王左棂……竟是当年的沈华音!”
玄逸的身体有不易察觉的震动,眼神缓缓凌厉起来。他的目光反复变换,万千思绪在心头迅速掠过。
晏明额上渗出了冷汗,显得焦虑万分:“大哥,君主江陵……此刻恐怕真的举步维艰了!据杨寂所知,莫公子似乎想借银雪的力量,联合玄武王左棂、大将军卫骁,发动一场政变,或者至少是兵谏,逼……逼少君主退位,取而代之登帝后,废掉沈紫音,迎娶左棂——也就是沈华音,和银雪……结成联盟!”
玄逸的目光越来越冷,手指几乎要将茶壶手柄捏碎,却仍然一言不发。
“关键是……关键是!”晏明瘫软地坐下来,显得十分无力,“大哥……小晨她、小晨她落入了莫离手中,成为他发动政变、挟制君主的绝对王牌。”
只听“啪”的一声,茶壶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玄逸转过头,冷盯着焦急万分的手下爱将,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字。
“大哥,”晏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不过你千万不能分心,襄远的事已经够棘手了,杨寂说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好,护少君主和小晨周全!何况还有李明蔚将军在呢,对吧?一定不会有事的……”晏明痴痴地望着对方,想从他脸上捕捉到缓和之色,却是徒劳。
“这些,都是快骑刚刚送达的消息?”
晏明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是一天前的形势。”
“……”晏明根本不敢再接话。
“再有镜云城的消息,除非我在战场上杀敌,否则必须立刻通知我!立刻!”玄逸一掌击在木桌上,木桌“撕拉”一声登时碎成无数块,砸向房间四处,惊起蒙蒙尘埃。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