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3 浮花浪蕊三年寂（1 / 1）

这是一片偌大而平静的湖面。

“不我归兮，长夜未央。

“执子红衣，明明曳曳。

“生死契阔，何处潇.湘？……”

一阵阵天籁歌声飘来，让湖边自由徜徉的奇珍异兽都慵懒了脚步。舞姬极尽妩媚地在纯白如镜的湖边旋转、歌唱，小蛮腰柔美地扭动着，长长的衣袂在风中柔情地飘舞。

她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体，起伏的心口，几乎能把每一个正常男人的魂勾了去。

但墨衫男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那里。苍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虚弱，额上还渗出了涔涔冷汗——却更像是因为紧张。

“怎么，不喜欢？这可是她写的曲子。”他身后的人轻轻一笑，语间，真气一刻不停地输送到他体内。那人似是极其位高权重的——他一拂袖，舞姬便浑身一抖，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得不令对方满意，怯生生地赶忙退了出去。

终于，墨衫男子的眼神微微变化——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因为对方尊贵的地位，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睥睨天下却不失沉稳的话语，让他恍然有种天底下，此人是不可战胜的错觉。

银雪帝国的君主——薛游隐！

“我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墨衫男子低沉道。

薛游隐笑着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她到镜云城了么？”

薛游隐却一直微笑着，一言不发——直到他的笑意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墨衫男子才侧过头低斥道，“笑什么，说话啊？”

“左棂的作战风格，你还不了解么？镜云城？谁说她要去那？”

墨衫男子霎时便是一呆。

“你的军事眼光还有待提高啊。”薛游隐豪迈地笑着，“赤流刚刚惨败，少主江陵躲进镜云城，那里必然防备森严——这时候绕过暮云山，长线攻打镜云城，左棂岂不是自讨苦吃？况且用兵讲究一个‘奇’字，还没到镜云城，先弄得人尽皆知——你觉得左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么？”

“……”墨衫男子一惊，这些，他显然没有想过。

“不过，”薛游隐话锋一转，“事情进展得倒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快。风瞳在飞鸽传书里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这一次，必定能取到那个左护法的首级。”

墨衫男子僵住。风瞳——那个深埋在赤流内部的棋子，来到雪国这么久，墨衫男子是第二次从君主口中听到。他已经取得赤流人的信任，并开始起作用了么？

他堪堪回头，银雪君主只是沉稳地笑着——那么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天下都在他的把玩之中。

“那么……”墨衫男子眼神凝肃，想说什么，却被薛游隐打断了——

“哈哈哈，你放心，左棂若成功了，我必然会履行承诺。”薛游隐大笑道，笑容里是一代王者的睿智，“但是，我很替风瞳担心啊。那个赤流的左护法——可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墨衫男子怔在那里，若有所思。

***

朝阳的红光如同一把匕首，锋利地刺入漫天黑暗中。

天际初白。

卯时的镜云城，大地还在沉睡之中。在这一片辉煌的宫殿中央，青雨宫的某个房间里，红衣女子孑然凭窗而立。她时而凝视着这片连绵的建筑，时而瞭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峰。赤色的瞳孔显得很平静，平静中夹带一丝忧郁。

这是在镜云城度过的第二夜——这一夜，还算平静，没有昨晚闭目深思时、袭来的夺命一剑。

继位以来，这是第一次遭到暗杀。惊心动魄之间，院里的护卫及时跳窗而入，截下了那个刺客。还在盘问是受谁指使时，不料那个刺客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而亡——来之前，竟就被人下了毒！

江陵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

但，同时让她心情复杂的，还有从天而降的护卫——一问才知，左护法莫离怕她遭到袭击，才把他们安排在了青雨宫附近。

莫离竟然自行在她身边安排了人，她却浑然不知？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当那把暗夜惊剑刺来之时，她的本能的反应竟是——

阿逸，你在哪里？救救我！

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江陵眉宇间有一抹痛苦的神色，她的目光缓缓向西划去——那里，天的尽头，襄远安然伫立在国境之西。

你现在在哪里？天气这么冷，可加上了衣服？

辉煌的晨光落在江陵忧郁的眸子上，就这么落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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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君主，你怎么起这么……”

终于从床上挣扎起来，该准备整个青雨宫的早膳了。尚自睡眼惺忪的香儿刚走到后厅，居然看见自己的主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然，江陵站在窗前沉默着，没有理会她。

“哎呀，天气这么冷，小心着凉了……”香儿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件厚大衣就给她披上。

江陵没有抗拒。待得衣服穿好后，她才轻轻吩咐道，“不用管我，忙你的……”

话还没说完，江陵怔住了。她迅速紧紧衣服，往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调整窗外的视野——距青雨宫很远的地方，连绵宫殿群的尽头，隐隐约约有相当数量的军队正安静地、迅速地前行。那么长的队伍——人数至少五千以上。

谁在带兵？竟然有人敢背着她，私自调动如此数量的军队？

突然想到某种猜测，江陵惊在当地——难道有人要发动兵变？

一念及此，江陵只觉冷汗涔涔——冷静、冷静。昨天的战报说，玄武王率领一万大军突破了暮云山的防锁，直捣镜云城而来。就算连夜赶路，现在，至少还有一百里。两日来，镜云城守军数量史无前例地增加，里外封锁了好几层。每个士兵都紧绷着脸，每个进出城的人都会被反复盘问——一种无言的紧张像一朵阴云，深深笼罩在镜云城上空。

或许，或许那只是城内的守军在调动吧！

但她根本无法轻松下来——江陵一转身便朝正堂急急奔去，一边高声下令，“今日早朝提前！所有文武大臣，立即到青阳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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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内，青阳宫便速速赶到很多文武要臣。

然而，俯瞰着一朝文武，江陵却觉得不对劲——文臣几乎全部到齐，破天军将领们也来了一大部分，然神武军将军——竟只来了一半不到。

关键是，连左护法莫离都不在场。

“……”凝神沉吟着，江陵扫视大殿一周，沉声问道，“其他人呢？莫公子去了哪里？”

殿中大臣们面面相觑，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

江陵微怒，转头瞪着大殿中的某个人，厉声点名：“舒遥山？”

名叫舒遥山的神武军将军一怔，赶紧抱拳：“回君主，今晨寅时，莫公子命末将和孙睿等人彻夜镇守镜云城各城门，对进出者严加盘查。至于莫公子本人……末将真不知他去了哪里。”

江陵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私自调动将领？自行行动却不告知她？作为一国之君，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将军们都在做什么——莫离有把她这个君主放在眼里吗？

“刚刚，我看到宫墙的东北侧有几千大军迅速向西行进——是谁的命令？谁在领兵？”

然，大臣们仍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表示一无所知。

正尴尬时，突然一个送信的士兵火急火燎闯进大殿，一看便是连夜狂奔而来，一趴在地上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君主、君主！岳淮……岳淮被偷袭！请即刻派兵支援！”

殿堂中央的红衣君主，脸色刷的惨白。

***

冷风拂面。

铁血军队如一把利剑，迅猛无情地刺进清晨里、尚在沉睡中的岳淮小城。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战马嘶鸣，刀光剑影。但凡见到的工厂，一律捣毁；但凡见到的人群，一律屠杀。

玄武王凝神——这个赤流的机械小城，连风里，血腥中都隐约夹杂着机油的味道。

天光还是灰蒙蒙的，殷红的晨光照在她冰冷的铠甲上，却只有森森寒意。战马上的玄武女王迎风而立，眉宇间有一抹肃杀。

从白漓出发，绕过暮云山，路途上前后行进了三天——然，一切只是一个幌子。她要给赤流新君主充足的时间了解她的行动，并为镜云守城战做好准备——然后，在某个深夜，猝不及防的一个横刀，杀向旁边的岳淮。

如果说白漓是赤流的政治心脏，那么岳淮便是赤流的工业心脏。只要岳淮被捣毁，没了那些器械——就像赤膊肉身与全副武装的人搏斗——赤流在战场上便不堪一击。

不过，这些对于玄武王左棂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在等待一个人出现——风瞳告诉她，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她将计就计。玄逸被驱逐，这是彻底击垮赤流的绝佳时机。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次奇袭，她本只想破坏岳淮城而已。

这一天，玄武王等了三年。这是她和薛游隐的契约——她拿到那个人首级的一天，便是她和云天佑可以离开银雪之时。

冷风中，左棂缓缓戴上了银色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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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个士兵踉跄奔来，惊慌道，“玄武王大人，岳淮城内的人几乎全部撤离，工厂里的器械也撤走了相当部分。岳淮……似乎成了一座空城！”

然，左棂脸上并没有讶异之色，她淡淡命令道，“把厂房和剩下的器械都烧了。”

转移得还真是及时呵——那些笨重的生产器械，你们就再花个几年来打造吧。只不过到了那时，天下的版图上不知还有没有“赤流”二字。

“是！”

那个士兵跑远了。过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来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道，火势在这座小城里，从工厂慢慢蔓延到民宅。劈里啪啦、劈里啪啦，不断有房屋、树木轰然倒塌。

左棂远望着这一切，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杀——”突然，前方的远山中、附近的密林里、身后的深山中，竟冲出无数赤流士兵！尘埃腾起、战马奔腾。一眼望去，那军队至少有一万人，一面面大旗上，赫然都写着“莫”字！

气势汹汹、浩浩荡荡，从天而降的神武军，就像一头猛狮，愤怒地朝这个入侵者扑来！

然，玄武女王居然妖冶地笑了笑。

正在屠城的雪国军队一惊，以一种让人不可置信的反应速度和冷静默契，迅速变换为防守阵型——仿佛对这一切早有准备。

左棂回过头，朝不远处旷野里的神武军将领极目眺去——只需一眼，她就分辨出了来人。虽然隔着好几百丈的距离，但她很清楚，对方也在反复思索、打量着自己。

玄武女王么？他的对手，竟然是个女人。

莫离一扬手，他身后的将军们立刻接了命令。四面八方的神武军，攻势突然减缓下来，把银雪士兵逼回岳淮之后，居然并不乘胜追击。他们将岳淮城死死围住，玄武王和她的军队，霎时间成了神武军控制下的瓮中之鳖。

与此同时，一排排战车从后方推到了前线——数目竟有几百乘之多！

莫离凝神一笑——从岳淮城最后产出的几百乘箭车，就用来消灭屠杀你的侵略者吧。他昨日吩咐过沈铁心，一定要亲自核查这几百乘箭车，点火和发射装置是否都没有问题——虽然不至于决定胜败，但还是尽量将伤亡控制到最低。

几百箭车的仓门“刷”、“刷”被打开，从里面伸出的，竟都是吐着火舌的利箭！

乘着烧城的火势，他要将玄武王和她带来的所有军队，在岳淮城统统烧尽。

左棂啊，你千里迢迢偷袭岳淮，这招出其不意，骗得过江陵，怎么可能骗得了我。毗邻镜云城，神武军的粮草、器械自是用之不竭。莫离甚至不用急着歼灭玄武王，就这么围上几天，雪国人自然不战而降。

然，他没看到的是——一直伫立在城边，岿然不动的玄武王左棂，嘴角却挑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真让人失望。看来，左护法莫离，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