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银月玄武夜(1 / 1)
“玄逸,你保护公主从南城门撤退,我拖住雪军,两日后,白漓河会合。”
江陵一愕,睁大眼睛转头望向说话的莫离:这是要……弃城逃走?
读懂了她的疑问,莫离简要解释道:“雪军潜入白漓内部,我们却无知无觉,更不知对方人数多少、大军在白漓何处、内鬼是谁。现在敌暗我明,硬碰硬只怕会损失惨重,而且我等、怕不能护得公主……和君主周全。”莫离对江陵抱拳,说到“君主”二字时,他默然低下了头。
江陵心下一痛,随即苦笑摇头,惨然道,“……随你们吧。”
“沈铁心保护公主,我要回珈璃宫一趟。”
所有人怔了一下,纷纷朝说话的玄逸望去。江陵也瞪着他,满眼讶异,然而玄逸没有理会,兀自眺望着西北方向,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你要回珈璃宫?”江陵的声音很冷——右护法的寝宫珈璃宫,恰好在白漓的西北角处。
玄逸回头看看她,撞上了她充满敌意的眼神。心头纵有复杂的情绪,玄逸却是无所谓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淡淡开口:“嗯。我一个人,任何人别跟着我。”
莫离没有说话。江陵气得一脸煞白,所有神武军睁大了眼,纷纷咽下一口唾沫:对于公主江陵,玄逸一向是温柔迁就的。可不知为何,一年前,他突然性情大改,变得阴鸷冷漠、喜怒无常——就连恋人江陵也未能幸免。一年来,即便有外人在场,江陵也常常被他气得摔门就走,玄逸却再不急急追出,好言哄劝。
玄逸随手牵过一匹马,踢下马上的士兵利落翻身上马。他俯视着红衣公主,欲言又止,眼里再不是二十年来的温情爱怜,而是让人陌生的漠然。刚要震动缰绳,却终究还是受不住江陵怨恨的眼神,玄逸凝神清了清嗓子。
“你知道为什么。”
江陵微怔,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耳畔只听对方缓缓接道:“还有,不用等我会合了。”
一惊抬头,玄逸已绝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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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多远,风中便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火光、杀伐、惨叫,都成了他身后模糊的剪影。玄逸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二十年了,这些勾心斗角,他实在是受够了。
深更半夜,江陵独自一人出现在城郊密林,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这真的是巧合?白漓城郊,离军队巡逻的地方很远,可放出烽火弹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莫离的援军转眼赶到,这也是巧合?
是有人故意把江陵引到这里,让她看到这一切吧。如果真是这样,他弑君一事,必然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人是谁,玄逸猜都不用猜。他们位列左右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分权了十余年,从联剑的生死兄弟,一步步走到了如今水火不容的境地。刚刚江陵替他隐瞒弑君一事,大概是出于避免神武军伤亡的考虑,毕竟要拿下他,至少要留下一半神武军的性命。
只可惜,不问政事的公主并不知道,玄、莫二人已经内斗内耗很多年了。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
“一个一个挨着问,不肯说的,杖刑伺候。”戎装的女将军漠然令道。
率领雪军夜袭白漓,珈璃宫首先沦陷,再以此为据点入侵整个白漓城——然而做到这一切的,竟是个女人。月光在她的银制面具上反射出森森寒意,那双眼睛像狼一般锐意而孤独。
银雪帝国的玄武王——左棂。
浑身是血的侍女、侍卫被堆到空地上,不一会儿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人叠人地抽搐着,血漫出了一丈开外。远远望去,就像一只震颤着的巨大怪兽。玄武王不悦地冷笑了声——占领珈璃宫半个时辰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求饶投降,罔论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玄逸手下,个个都是硬骨头?有意思。
“把刚刚那个小姑娘押过来。”
“是。”
看着满脸恐惧的孩子被跌跌撞撞地推过来,玄武王俯身,伸出右手,指尖在她稚嫩的脸上缓缓划过。
“小妹妹,告诉姐姐,银夜珠在哪里?”
银夜珠——一听到那三个字,小姑娘的脸色刷的转白。
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了危险的笑意。
“你知道对不对?告诉姐姐,姐姐会给你糖果。”
“我……”小姑娘突然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脸本能地向后瑟缩着,讷讷摇头,“我不……我不知道……”
玄武王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不知道吗?”她淡淡问,转头望了望抽搐着的人山——一些被压在最下面的人,已经一动不动。
小姑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同时手暗自移向腰间。
“既然不知道,那我也没办法了。”玄武王耸耸肩,两个雪国士兵即刻走上前来,准备将小姑娘拖过去施以杖刑。
突然,玄武王眼神一变,朝一旁的树梢迅速瞥了一眼。一道黑风袭来,她想都没想,双足陡然发力,反手提起小姑娘便向后避开两丈。与此同时,只觉两颗头颅飞过,刚刚的两个士兵竟已被横刀斩首!
心下一惊:来者的武艺……不在她之下!
“难道是赤流赫赫有名的黑衣杀手、右护法玄逸?”手臂一震,佩剑便搭在了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上。
终于,那袭黑衣停在了一处空地上。玄武王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右手的剑——竟然浑黑得那样纯粹,反射不出一点光芒。怪不得他黑衣黑剑隐藏在夜里,常人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听到“玄逸”二字,尚残留有意识的仆人们努力侧头望去,看到熟悉的背影后,沾血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堂堂银雪玄武女王,竟对一群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施以极刑,就不会内心不安?”玄逸冷笑。
“哈哈哈,要我放过他们吗?”玄武王仰头笑了,“可以啊,把银夜珠交出来,我立刻就放了珈璃宫所有人。”
银夜珠——前朝萧国皇帝代代相传的宝珠,传闻,在三年前白漓城被攻下时落入了江渊手里。玄逸不屑一笑,“玄武女王凭什么认为,银夜珠在鄙人手里?实不相瞒,鄙人连君主是否曾真正得到过银夜珠都不知道,何来交出银夜珠一说?”
玄武王冷哼一声。似是不想听玄逸狡辩下去,她低头看看剑下的孩子,用剑身平平擦过她雪白的肌肤,“今夜,我在白漓城外看见了这个小姑娘。怎么样,长得很可爱吧?这脸要是被一刀刀划花了,该多可惜?”
被挟持的小姑娘堪堪侧脸躲避着,剑身冰冷的触感吓得她直哆嗦。
玄逸依然保持着笑容,却不再接话,扣紧帝烟剑的掌心浸出了冷汗。
“玄武王、看剑!”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厉喝,一柄惊剑从玄武王身后疾速刺来。玄武王一惊,左手提着小姑娘再次侧身躲避——与此同时,玄逸趁此空档纵身掠上,挥起帝烟剑便朝玄武王左臂一斩而下!
被前后夹击,玄武王眼神一变,左臂狠狠发力将小姑娘一掌推出——那个小姑娘一个重心不稳,三两步踉跄扑倒在地。玄逸一怔,回头望去——几个雪国士兵立刻冲上前来,想扣下那个小姑娘作为人质。
要止住去势返身救她已然来不及——就在玄逸焦急之时,一个红衣女子突然挥着大刀跳上来,逼开士兵抱起小姑娘、一个健步窜进了旁边的草丛中!
玄逸落地停稳之后,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江陵?挥着初濂剑?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江陵一个纤弱女子,却挥着男人使用的大刀,怎么看怎么不协调。但他同时又微微皱起了眉:江陵竟自作主张,回到了危机四伏的珈璃宫?并且擅自使用邪剑初濂剑?
“右护法大人!”从后偷袭玄武王的人也稳住了身形,玄逸定睛一看,是太傅高试剑,只听他低声交代着:“我拖住玄武王,你赶紧去保护公主!拜托了!”
“……”玄逸一时没有回答。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草丛,大部分雪军已朝江陵和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去。不能再耽搁一刻,玄逸立即起身追出,却刚一迈步便被玄武王一剑逼了回来。然后,数个将军模样的人执剑逼上前来,玄逸无法,只好堪堪退两步,扫视一圈后,明白一时半会想脱身,怕是很难。
“你们的对手是我!”正当玄逸还在思量着如何是好,高试剑竟孤身冲上前去一顿狂砍,看似毫无章法,却剑剑又快又狠、直捣要害,一时打乱了玄武王和雪国将军的阵脚。趁此空档,玄逸再不耽搁转身就走,朝江陵的方向疾速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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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钻出草丛跑了几步,江陵便脚下一滞,心觉事情不太妙。
四面八方的戎装士兵一点点围拢,将两人的生存空间越逼越小,银色月光映照在他们冰冷的刀剑和铠甲上,压抑的气氛就快让人喘不过气。
掌心渗出了冷汗,就快握不稳初濂剑。江陵往后退一步,后背却撞上了某个硬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是珈璃宫后院的杏树。
“江陵姐姐……”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拉着她的衣角,怯怯躲在身后。
“小晨,不用害怕。”她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镇定。
突然,只听“嗖”“嗖”的几声,心弦紧绷的雪国士兵浑身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忙抬头查看——
只见黑暗里有数道火光冲天而上,在黑色天幕里纷纷炸开,散成无数道烟火,划过天际。
雪国士兵们看得呆了:这东西类似烽火弹却又不是烽火弹,似乎没有攻击性,不知暗藏了什么玄机。直到整个天空慢慢暗下来之后,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不好、中计了!”所有人才愣愣低头,发现树下早没了两人踪影。
“在那边!”又有人大喊了一句,所有目光一齐投向某个角落——只见两个黑影迅速朝宫墙移动着,藏进了墙内的阴影。
“追!”一声令下。正当士兵们准备迈开大步一扑而上时,突然感觉到一丝丝冰凉的液体当头浇下,窜进衣服内,不禁在冬夜里打了个寒战。
趁此空档,江陵拉着小姑娘在宫墙边迅速摸索着,冷汗涔涔地寻找着下一个机关——刚刚的烟花和雨雾,都是曾经玄逸为了逗她开心专门布置的。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那散开的漫天烟花之时,心里无法言表的震撼和温暖。
珈璃宫是整个白漓城里,唯一一座她闭着眼也不会走丢的宫殿。
当摸索到墙边某个凸起物时,江陵心中一喜:找到了。她立刻伸手想按下凸起物,不料身边的小姑娘却突然伸过手来,一脸慌张,似是想阻止她。
江陵回头,投以疑问之色。但当看见身后追来的气急败坏的雪国士兵时,江陵知道不能再耽搁,毅然按下了凸起物。只听沉重的“咔擦”一声,旁边的宫墙突然裂开一个四尺见方的缺口,她拉着小姑娘一俯身便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