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梦里白衣飘若雪(1 / 1)
虚弱的帝王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他手中的血色长剑,一直泛着幽幽冷光。
即便初濂剑被诅咒是一把“邪剑”,江渊依旧驾驭着它征战了一辈子,噬肉饮血,在剑尖一次又一次地争夺着生命与政权,开创了赤流帝国。此刻,在江渊就要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初濂剑身竟隐隐透出一抹微红,难道是死于剑下的生灵,在迫不及待地迎接仇人的到来?
“你要死了,初濂剑似乎很兴奋。”暗夜里,一个声音轻而淡地说,带着一丝嘲讽。
黑衣杀手隐没在密林里。江渊知道,那是赤流的右护法,他二十年前收养、并一手栽培大的孤儿——玄逸。
“你牺牲了那么多东西,建立起来的赤流帝国……呵。开创一个全新的国度?守护深爱的人?需要俘获人心的时候,总是说得比唱得更好听。”黑衣杀手斜眉,冷睨着远处月光勾勒出的城墙轮廓——那里,银雪帝国日夜虎视眈眈。
什么是恩?什么是怨?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怨。
“……”虚弱的帝王没有接话,他缓缓闭上了眼,抑制着内心的悲凉。良久以后,他才嘶哑开口道:“我对不起你们,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我死以后,你不要再那么恨我。”
走到人生尽头,江渊不知想起了怎样的沧桑往事,竟绝望地大笑起来:“呵,我江渊杀伐半生,为这一刻足足等了二十年。呵、呵呵……”他一瞬间哽咽了,巨大的悲哀充斥着胸臆,“等终于到了这一刻,君临天下,却发现,原来竟是我自己将她……”
江渊再也说不下去了。玄逸的眼神变了变,似乎那句话触动了他内心某个地方。
“咳咳……咳咳咳……”笑着笑着,笑声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在辽阔而空寂的夜里,江渊痛苦的咳嗽声显得尤为撕心裂肺,淤血从嘴里不断喷出,他仿佛就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然而,玄逸只是倨傲负剑,冷眼旁观。如此虚弱的江渊——玄逸只需两招,便可轻易取其性命。
“我死后,你将是赤流的第二代国君。”勉强压下了胸臆里的血气,江渊断断续续地接道,“今晨我已立下遗诏,把江陵许配给你,你将以驸马和右护法的身份继承帝位。遗诏就放在那边的秘盒中。”
不远处的月光中,能看见一个银色小盒。
“呵?”听到这句话,玄逸极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随后竟嘲讽地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话。
玄逸提着帝烟剑,转身便朝秘盒走去——运气的一瞬间,他感到惊人的力量从这把上古神剑中爆发而出,墨色剑身折射出微微冷芒,剑气与内息交相呼应。片刻后,帝烟剑竟与他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体。
帝烟剑——七年前,他的母亲死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玄逸执剑的手狠狠一震,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小小的盒子一剑斩下——帝烟剑黑色的锋芒触及秘盒的瞬间,剑身和秘盒竟都不止地颤抖起来,仿佛二者皆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黑衣杀手凝神,指尖加力,内息源源不断地补充到墨色剑刃中。那一刹那,帝烟剑似乎受到了主人的召唤,剑芒斗增,将锋利发挥到极致——只见小小的秘盒一声猛震,终于,一裂为二。
不愧是赤流第一工匠——玄逸在心里感叹道。刚刚那一剑,他不仅借助了帝烟剑之力,而且几乎发挥出了他毕生武艺的全部。
黄色的诏令安静地躺在那里。
玄逸没有打开看上面写了什么——他甚至想都没想,负手挑起诏令,娴熟地挽出几个剑花,遗诏就在墨色的剑刃间被削得粉碎!
江渊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一脸苍白。
阻止是徒劳的。
“把江陵许配给我?呵——江渊啊江渊,你都要死了还想玩弄我?”看着化为碎片的诏令,玄逸似终于被激怒,心头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恨,“你屠戮了我的家族、逼死了我母亲、玩弄我的感情,我竟拜你为恩师,为你刀山火海拼命整整二十年!——我没有反过来捣毁赤流已经是仁慈。”
黑衣杀手右臂一震,黑色剑锋“嗖”的一声指正了江渊眉心。
“听清楚了——今日以后,我和赤流不会有任何关联,天下,也不再有玄逸此人。这劳什子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帝烟剑尖撕绞的杀气,就像是主人心中凌厉的恨意,在江渊眉心划出一道血痕。末路的帝王双目大睁,双唇颤抖,内心极度震惊,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如此评价自己二十年来的苦心安排。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江渊任对方拿剑指着自己,眼神渐渐黯下来,苍老的脸上,赫然滑下两行清泪。
玄逸眼神一变,帝烟剑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好,你不想当,我无法强求。”江渊极缓极缓地闭上双眼,“玄逸,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冷视着他,玄逸没有做声。
放过江陵?不和莫离作对?不与赤流为敌?那一刹那,玄逸冷眉沉吟,暗自揣测着对方可能说的话。
“用你的帝烟剑——贯穿我的心脏。”
江渊的语气又淡又轻,嘶哑的声音飘散在冬夜的冷风里。
玄逸一怔,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反复打量着对方,不知在思考什么,神色变换。
“当我求你。”江渊却只是轻轻苦笑。
玄逸黯下眼帘,目光变换,心情一时竟变得极为复杂。他知道,为什么对方如此强烈地想死于帝烟剑下。
“好。我答应你。”像是下定了决心,玄逸沉声答道。他直视着江渊,一时间,二十年来的种种在心头匆匆掠过——他七岁便追随此人,习武、征战,以他的信念为信念,以他的梦想为梦想。为推翻腐朽的前朝,上刀山下火海,他从未顾惜过自己的头颅与热血。
黑衣杀手也闭上了双眼,一声冷笑,无力地摇了摇头。
“去吧——”话音未落,黑色冷芒反手刺出。
.
夜。沉如墨。寂如死。
没有抵抗,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痛苦。江渊嘴角擎着一抹苦笑,靠着身后的树,一点点瘫软下去。
一切仿佛定格了。玄逸保持着一剑刺杀的姿势,就那么低着头,将脸埋进了阴影。
突然,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手竟颤抖得握不稳剑,帝烟剑从江渊的心脏滑出,挑着血花落地。
“铮——”帝烟剑跌撞在初濂剑上,只听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一种复杂的悲哀从胸臆里爆发出来。玄逸极缓极缓地低下身,双膝弯曲,朝死去的人深深跪了下去。
骄傲如他,自建国以来,除了母亲,玄逸还从未对任何人屈过双膝。
白漓的冬夜,风冷刺骨。
.
“阿逸……你在,做什么?”突然,有一个声音颤抖地问。
那个声音如此轻、如此恐惧,却让尚自陷在悲痛中的人浑身一僵。悲伤的眼神陡然一变——深更半夜,城郊密林,竟然有人经过,看到了这一切?
杀——玄逸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右臂一震,帝烟剑一弹入掌,脚尖猝然加力——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玄逸宛如一道黑色疾风,转眼便逼近了五丈以外的入侵者!
然而,在看到来者惨淡的脸时,他的大脑一下子就空了。
玄逸呆呆望着对方,就像刹那间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剑锋欺近来者心脏,他才猛然醒悟,使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将疾速刺出的剑生生拉回——气势汹汹的雷霆一击,就这么转瞬化作静止!
被帝烟锋利的剑锋正指心口,那人吓傻在当地,茫然不知所措。她似乎从未料到有一天,对方会如此凶狠地拿剑指正自己。
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对望着,直到僵持了十几秒后,玄逸忽的自嘲苦笑出来,一点点、僵硬地收回帝烟剑,剑尖却怎么也对不准剑鞘。剑身的血迹,是那么地刺眼。
竟然是江陵——江渊唯一的后裔。
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