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生死缠绵,盛极而衰(十六)(1 / 1)
十日过后,景仁宫上上下下就在一片惨然又各自暗自庆幸的气氛中迎来了圣旨。
那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华鸢本能地希望这是个好消息,然而,当小德子宣完圣旨,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就要发生时,尽管不是个好消息,她仍然觉得,释然。
珍妃身边的人,全被安排了“去处”。
不着痕迹自嘲一笑,华鸢叩头:“谢主隆恩。”
景仁宫的人并不多,小德子挨着串儿念着名字,很快就念完了,这宫里的人,依着圣旨,有人被发配充军,有人被处以极刑,华鸢此时已非常平静了,甚至在心里琢磨着被发配充军的是哪些人,被处极刑的是哪些人,随着名字从小德子嘴里吐出,她心里越来越佩服那储秀宫坐着的那位老太太了,被处极刑的人,居然全都是收了珍妃的钱的,她不免惊讶,这些人就连她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事只有珍妃和她知道,却没想到……这部分人极少,就少数几个太监,小德子念完后,这几人早已面色煞白瘫坐在地。而其他宫女和太监全是被发配边疆充军。
却没有华鸢。在这堆名字里面,唯独没有华鸢。
华鸢愣了,仰起头看着此时代表皇帝的太监小德子,小德子看了她一眼,眸中有深意,然后继续念圣旨,那每一个字灌入华鸢耳里,周围的一切放佛都失了声音。
“宫女喜儿,发配充军。”
她沉默了片刻,却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笑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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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妃醒了,还是很虚弱,连说个话也能喘个半晌,华鸢跪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唇角含笑,眉目平和。倒是床上的珍妃红了眼眶,艰难地对华鸢说:“是我连累你了……”
华鸢轻轻摇头,说:“主子,别多想。”想了想,觉得有些话想说,却又突然犹豫起来。
珍妃看出她的犹豫,露出苦笑:“喜儿,你果然是在怨我么?有什么话就说吧,事到如今,咱们主仆一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华鸢咬咬唇,皱皱眉,还是说道:“主子,您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呐!”
最后一秒,她还是忍了。
她不敢,不敢告诉珍妃她注定悲剧的结局……
眨掉眼里的水雾,她放开珍妃的手,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深深地向珍妃鞠了一躬——以现代人华鸢的方式表达她的感激与道别。
华鸢被带走后,孤零零的珍妃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盯着华美的床幔,突然“呵呵”一笑,用极低的声音呢喃道:“喜儿,你若真是鬼神,就远远离开这牢笼飞得远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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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鸢手里最后的牌是时光,无论它多不靠谱,无论它消失了这么久,她仍是信任它的。
然而,当她被架着手铐脚链,披头散发被押送的士兵吆喝着“快走”,却屡屡唤不出时光的时候,这个认知终于彻底破灭。
华鸢心底一片惨然,此去发配边疆数千里,她不夭折在半路才怪了。即便又即便她侥幸活到了边疆,却也必然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尤其是……自己的清白之身。
她还想留着第一次给心爱的男人呢。
难道真要结果在这里了吗?
时光,你究竟在哪儿?
冰天雪地的,她早已冻得没有了知觉。
“快走,磨蹭什么!”
说话的士兵不耐烦地鞭子随手一挥,刚好打在华鸢背上,已经麻木的神经却能清晰感觉到这股火辣的疼痛,她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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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里的慈禧突然要李莲英脱去衣服,李莲英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里含着泪花,声音颤抖着说:“老佛爷……奴才得您惦记了……”
慈禧淡淡说了句脱吧,李莲英一双保养相较得宜的手颤抖着脱下上衣,数道手掌宽的伤痕跃然于他背上。
慈禧看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问:“疼吗?”
“不疼,老佛爷,奴才不疼。”这老太监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地答道。
“当初皇帝打你,我这心可是一抽一抽地疼。”慈禧回忆着叹道。
于是这老太监哭得一抽一抽的泣不成声。
慈禧把皇后叫了过来,吩咐了一番,不久之后皇后喜滋滋离去。
第二日,慈禧宣下懿旨,强调皇后有“统辖六宫之责”,嗣后妃嫔等如有不遵家法,在皇帝前干预国政,颠倒是非,著皇后严加访查,据实陈奏,从重惩办,决不宽贷。
当日,皇后就办了大事了。
珍妃被带走,幽闭于冷宫。
珍妃一路相当平静,平静得皇后都有些怵了,尤其是珍妃一踏进冷宫,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让她坐立难安,于是专门派了太监去守着。
“你幽禁了我,皇上就会喜欢你了么?”关上大门前,珍妃问皇后。
皇后脸色大变,竟然不顾形象地踉跄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关住她!关住她!让她永生永世不能与皇上相见!”
隔着窗户缝儿瞧见她的狼狈模样,珍妃冷哼一声,转身往冷清漆黑的屋子深处走去。
从此,这里便是她的容身之地了。
皇上,今世无缘,来生再见。
她的情与殇,都将湮没在这哀怨诡谲的冷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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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身体到了极限,意识却还清醒的感觉,华鸢发誓,那绝对就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她已无力再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魂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前一秒被抽鞭子倒在地上,下一秒被押送的士兵补一鞭子,然后带着其他被发配的“罪人”扬长而去,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躺在这冰天雪地里。
等死。
她好想大叫,叫人来救命,叫出自己的恐惧。
可是她叫不出来,她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身体却比任何时候都糟糕。
雪花一层层覆盖在这具渐渐失了体温的身体上,她开始觉得意识飘忽起来,天地间冰雪一片,如同这人间皇家的冰冷残酷。
一抹黑影从天边踏来,及至华鸢身旁,一声叹息,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抱起这具将要冻僵的躯体。
纯白的天地间唯一一抹异色,在意识即将散去的华鸢眼里,分外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