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十章 商寄(1 / 1)
吕产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灌婴的消息。
他恨不得现在就进入未央宫,踏进宣室,幽禁起小皇帝,自己坐上那把龙椅。
可是,朝堂之上,曲逆侯陈平那双永远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冷漠的、深不可测的眼睛,什么时候想起来,他的寒毛都想竖起来。
还有太尉周勃,高皇帝崩前,曾亲口告诉姑母,能安刘家天下的必定是周勃。
还有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小子刘章,姑母都拿他无奈何,虽说是女侄之婿,他可从未听到过刘章喊自己叔父。
朝堂之外,齐王刘襄、楚王刘交(刘邦之弟)的军队虎视眈眈,自己哪怕动一个小指头,都会招他们带兵入关。
还有灌婴,出兵数日,驻扎在荥阳,再也不向东进了,也不知何日才会与齐军交战,莫非真如兄长吕禄所言,他有心背叛?
在京的诸侯大臣,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暴风雨来前那种超乎寻常的宁静。
他们一个个惶惶不安,一见面就是不停地交头接耳: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各自带兵分居南北二军,京中都是吕家的人,一旦出事,哪儿有我们的活路?
曲逆侯家,陆贾在座,周勃在座。
三人相互对视,均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他们忍耐数年酝酿数年之事,正式开启。
第一步,自然是也必须是——掌握军权。
曲周候郦商早年随高皇帝攻城略地,同样剖符为信,世世勿绝。现在因身体不好,早已不问朝事,在家休养。
这日,由侍婢服侍着,刚吃过早饭,他儿子郦寄匆匆进来,满脸诧异地说道:“父亲,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一起派人请父亲去和他们一聚。”
郦商咳嗽了两声,道:“没说是什么事?”
郦寄道:“没有,只说他二人嘱咐,务必请到父亲前去,不然,他们就别回去了。”
郦商道:“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能给他们做什么事?算了,别让那几个仆人为难,随他们一起去吧。”
郦商由儿子搀扶着,颤颤巍巍来至陈平、周勃为他准备的车马前,上车后,御者驾车缓缓而行。
郦寄目送车子走远了,方转身回家。
转眼天色已晚,郦寄在家门前张望了数次,也不见车马送父亲回来。
他心中愈加忐忑,正准备让仆人备马去寻父亲,眼前一马疾驰而来。
待看清是太尉家的人,郦寄便知今日之事不是那么简单。
他静立在原地,来人至前,翻身下马,叩拜道:“左丞相、太尉有请。”
郦寄也不多问,上马随来人同去。
太尉家中,早已备好宴席,陈平、周勃已就座,只等郦寄。郦寄坐下,道:“左丞相、太尉,你二人为何唤我前来,我父亲又在何处?”
陈平笑道:“郦寄侄儿,我们与你父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能把他怎样?他现在好好的,你不必担心。我们有件事想拜托,才请你前来。”
郦寄道:“二位都解决不了的事,侄儿又有何能耐帮得上忙?”
陈平道:“这件事没有你的帮助,无论如何成不了。”
郦寄“噢”了一声,道:“究竟是何事?”
陈平沉声道:“我们想让你去游说赵王吕禄,让他交出将军印,把军权归还太尉。”
郦寄听了,“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道:“交出军权就等于交出项上人头,我和吕禄是要好的朋友,此等卑鄙之事如何能做?”
陈平道:“郦寄侄儿,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刘家天下,难道就眼看着吕家人任意胡为吗?”
郦寄道:“不管怎样,欺骗朋友之事我做不出来。你们还是想其他办法吧。侄儿就此告辞。”
郦寄说完,转身就要走。
周勃一旁咳嗽一声,道:“郦寄侄儿,你的老父亲——你,不要了?”
郦寄一怔,方明白自己父子早已被人家盘算了几盘算。
他心中长叹一声:吕禄老友,我郦寄今日被人谋划,全因老父。他日你若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他再次坐下,道:“二位怎样说,我就怎样做。不过,我希望二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周勃瞪眼道:“什么条件?”
郦寄道:“保证吕禄的人身安全,也不枉我与他好友一场。”
陈平笑道:“只要郦寄侄儿用心为我们办好这件事,我们答应你的条件。太尉,给郦寄侄儿倒酒,我们先陪他喝一杯。”
周勃笑呵呵地把三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三人举杯同饮。
酒入喉咙,郦寄只觉得饮入了十分苦涩。
天气已至夏末,偶尔可以感受到秋天才有的凉爽。
这日,郦寄又邀吕禄一起出外游玩射猎,郦寄道:“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追赶一只兔子,结果追了三圈,还是被它跑了,当时那种丧气呀,就别提了。”
吕禄笑道:“不过后来我们逮住了一只野猪,也算是收获不小。”
二人骑在马上,迎着林中的凉风,一路闲聊着,缓缓而行。
至一坡上,二人下马,马儿在林中随意吃着草,二人在高处坐下,郦寄道:“我前日和你说的,你考虑的如何?”
吕禄道:“你和我是交心交肺的朋友,我自然信得过你,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吕产他们却说什么的都有,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郦寄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还是尽早做出决定的好。”
吕禄点头道:“我知道。我们回去时不如拐个弯,到我姑母家,进去问问她的意见。”
郦寄听了,讪讪一笑,道:“你一个人去就好,我陪着一起不太方便吧。”
吕禄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姑母也知道你我的关系。”
郦寄怕再推脱会让吕禄看出什么,只得答应。
临光侯吕嬃家,不待吕禄说完,吕嬃转身进入内室,抱了满怀的珠玉宝器,抛撒在庭堂之下,怒道:“吕禄啊吕禄,你做为将军却放弃军队,我们吕家如今就要没有容身之地了。我还替别人保存这些玩艺儿做什么?”
吕禄还没怎样,郦寄的脸已红得赛过西山的太阳。
吕禄看看他,忙道:“姑母,侄儿只是说说,并未真的要放弃军队。来人,快把这些珠宝捡起来,扶姑母进去休息。”
吕嬃由侍婢搀扶着,并不向里走,盯着吕禄喃喃着:“你忘了太后当日是怎样叮嘱你兄弟的,她连丧都不让你们送,不就怕被别人夺去兵权,而今,你却要将兵权拱手相送。”
说着,她又仰头向天喊道:“姊姊呀,你这一去,我们吕家人哪个也不成气候,妹妹去找你的日子恐怕不远了呀!”
吕禄、郦寄走出临光侯家很远了,郦寄只觉得临光侯的喊声还在耳边,他看都不敢看吕禄一眼。
倒是吕禄开口道:“你不要介意,我姑母就是这样一个人。”
郦寄笑着摇摇头,心中的愧疚感让他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回到家,他坐卧不宁,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出门而去,直奔曲逆侯家。
陈平热情地接待了他。
他顾不得寒暄客套,迫不及待地表达了自己这次来的原因:“右丞相,这件事我真的做不下去了,我和吕禄是如此好的好友,这件事我做不下去了,我不做了。”
陈平良久未言语,待郦寄的情绪稳定下来,陈平拍拍他的肩道:“郦寄侄儿,不用激动。你若真不愿再欺骗吕禄,我们不勉强你。但为大事计,目前我们不会让曲周侯回家,必要的时候,你可能还得做你不想做的事。”
一步一挪走出曲逆侯家,郦寄懊恼地直拍脑袋:“只因为和吕禄关系要好,我就成了一颗棋子,被这些功臣利用来对付他。吕禄啊,我若为你,我将落得不孝;父亲啊,我若为你,我将落得不义。陈平、周勃,你们真不愧是跟随高皇帝的一干重臣,我郦寄对你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