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五章 留情(1 / 1)
宣室,闳孺在等待皇上归来。
望见刘盈一身百姓装扮进入殿中,忙下跪道:“陛下,臣在此等候多时。”
未料刘盈挥手道:“今天朕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这是闳孺几年来未受过的待遇,一时未反应过来。
刘盈看闳孺如此,又换至温和的口吻道:“朕今日和皇后出宫游玩了会儿,确实累了。朕还有些未尽之事需和子涵聊会儿,聊完就会歇着了,孺卿也先回去休息吧。”
刘盈第二次如此说,闳孺再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否则就是抗旨。闳孺唯唯道声“诺”,退了出去。
子涵近前,道:“不知陛下有何未尽之事要和臣聊?”
刘盈由侍婢们服侍着换好衣服,坐在榻上道:“那一俗与彩乐是怎么回事?详尽与朕道来。”
子涵听刘盈如此问,知他已看出端倪,不再隐瞒,一五一十把去岁回家休假所遇之事详尽道来,又道:“臣之提议是赵林两家都同意的,只是想让他们分开一阵子后,感情能自然变淡,却不知这彩乐如何也进宫来,而且还在服侍皇后。”
刘盈听了点头道:“她进宫的具体情况朕也不清楚。好了,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了。”话未说完,人已歪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子涵低声称“诺”退去。
走出殿门,却见闳孺仍在。
看见他,闳孺走上前道:“赵卫尉,刚才皇上问你何话?”
子涵知他是皇上跟前宠臣,虽不喜欢,却也不愿得罪,道:“皇上只是问了一些有关我家乡的事,今日外出,皇上吃到了我家乡也有的柿饼,感觉好吃,所以问起。”
闳孺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赵卫尉,就此别过。”
子涵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回至宿处。
因为子涵在长安并未成家立室,所以就宿在宫中侍卫休息处。一俗也随他宿在此,两人各住一室。
子涵并未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一俗房中。两人在宫□□处了几个月,不像兄弟般亲密,却也彼此相互照顾,真正是君子之交。
一俗坐在房中把玩着一枚柿饼,看子涵进来,没有做声。
子涵在他对面坐下,道:“刚才皇上问我你和彩乐的事情,皇上已经看出些头绪,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一俗点头道:“我明白。你说,皇上为什么要问我和彩乐的事情?”
子涵看一俗直盯着自己,知道他是在真诚求助,道:“从皇上今天的表现看,我想,他应该是对彩乐——有了兴趣。”略停停,见一俗无语,又接着道:“皇上自从戚夫人事件后,再没有对女人动过心,包括皇后,也仅止于亲情而已。但他今天对彩乐的关注,我入宫几年未曾见过,你须小心。”
一俗知道子涵的提醒是真心的,道:“我会小心,相信彩乐也会小心保护自己。”
子涵道:“只要你们是真心的,以皇上的心性,应该不会硬生生地拆开你们。”
一俗点头,子涵起身离去。
走至门前,又回头道:“一俗,我后悔带你入宫,你如果想出去,我随时可以奏请皇上恩准。当然,我的意思是你和彩乐一起离开。”
一俗看着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想,彩乐的进宫应该也是自愿,没人逼迫她。这件事等我弄明白后,若需要帮忙,我会找你。”
子涵点点头,迈步走去,心内却如潮水般翻滚:
彩乐此番进宫不管什么来路,应是因为一俗。本想分开他们来使他们感情变淡,看来实现不了了。然而皇上一见彩乐就分外上心,做为紫晴的兄长,应该为妹妹高兴才是,可自己不但没有,倒还为他们两个担忧,给一俗提醒,将来见了妹妹该如何交代?可总不能因为妹妹的一己之私,就卑鄙地私下里庆幸皇上看上了彩乐吧,这不是我们赵家的家风!再说,这宫门深似海,如不是自己当初提议让一俗来长安,他二人也不会到此地步。
始作俑者终是自己,只能盼望他们二人能避开所有的惊涛骇浪,平安返航,才不至于有负罪感跟随我赵子涵,跟随我们赵家。还是慢慢走着看吧,若他二人心意一直如此坚决,什么都不能阻挡,自己只有出手相助,成全他们,并如实告诉紫晴,劝她放开一俗。我想,父母大人会认同我的做法,紫晴也会想通的。
心内想通了,子涵也就安生睡下了。
第二天晨起,子涵刚巡视到未央宫宣室前,正纳闷不见一俗,却见闳孺手捧什么向他跑来:“子涵,你看,这些柿饼和皇上昨天吃的一样吗?”
子涵心里暗笑,脸上只做认真状道:“一样。闳孺真是有心。”
闳孺冲他妩媚一笑,进殿去了,留下子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子涵留心看了一遍,并无异状,才要离去,见闳孺捧着柿饼哭丧着脸又出来了,问道:“怎么,皇上不喜欢?”
闳孺摇头道:“不是,皇上去椒房殿了。奇怪,这两天皇上怎么对皇后感兴趣了?”闳孺一路嘟囔着,并不看子涵,怏怏不乐地去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子涵听在耳里,心内一惊,想起一俗不在,生怕他私自跟去,忙走向殿前守护的侍卫道:“一俗呢,怎么没有当值?”
侍卫道:“刚才皇上去椒房殿时喊他一起去了。”子涵瞬间忧起椒房殿中不知会发生何事。
椒房殿内,张嫣、刘盈一众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侍婢也控制不住地笑着。
只见一俗一身女装,窘迫地站在众人面前。
彩乐在旁看大家笑够了,才道:“陛下、皇后,看好了就让一俗换回男装吧。”
刘盈笑着点头道:“亏得阿风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朕好久都没这么乐了。不过,一俗扮上女装,比你们还要娇媚。”
张嫣道:“是啊,是啊,那就不要那么快就换装了吧,我还想多看会儿。”
彩乐宠着张嫣,只好无奈地笑道:“好吧,一俗,你再坚持会儿。”
一俗皱眉看着彩乐,勉强地点点头,心内嘟囔着:要不是因为你想让皇后开心,我宁愿抗旨也不做此妆扮。
彩乐看着旁边窃笑的阿风,道:“都是阿风的坏主意,这样吧,阿风,要不你扮上男装,来和一俗搭档,给陛下、皇后演一出戏吧。”说完,彩乐看着张嫣。
张嫣果然十分配合,拍手道:“好啊,好啊,阿风,就按阿乐说的办。”
阿风却一脸坏笑,冲着张嫣笑道:“皇后,不如让阿乐扮上,和一俗搭档,给陛下、皇后演出戏吧。”
这次是刘盈抢了先,道:“不错,朕十分赞成。”
刘盈这样说,彩乐不好再推托,只得点头称“诺”。
待彩乐再次出来,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那身男装是如此不起眼,却因它的不起眼,更加衬得彩乐清秀脱俗,如朽木中萌发的一棵嫩芽,是那么招人喜欢。
彩乐看大家都看她,略为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俗看着她,轻声道:“彩乐,你要做了男子,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你倾倒呢!”
彩乐笑着瞪了他一眼,看向张嫣、刘盈,道:“不知陛下、皇后要我和一俗演出什么戏呢,我不会演戏。”
一旁一俗道:“陛下、皇后,既然臣扮的是女子,彩乐扮的是男子,那就由臣来载歌载舞,完成女子的角色。”
张嫣高兴地点头。
一俗又看向彩乐道:“彩乐,你就跟着我的歌舞意思一下吧。”
彩乐微笑点头。
只见一俗长袖甩起,身形扭起,一本正经边舞边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俗唱着,并没有捏嗓变音,然而那磁性的男声唱着一名女子的幽怨相思之情,更加撩人。众人都听呆了,忘了他们是男着女装,女着男装。
彩乐更是呆立在那里,一俗的身形绕着她,眼神缠着她,那音更是为她而歌。
歌完,一俗站在彩乐身边,拉了拉彩乐,一同跪下道:“臣已演完。”
张嫣站起身拍手道:“一俗,你唱的太好了,什么时候我拜你为师呀?”
一俗道:“臣随时都乐意教皇后。”
刘盈在一旁暗笑:你肯定随时都乐意,因为你可以随时和彩乐在一起了。口中却道:“一俗今天扮得好,唱得更好,朕还想听。你什么时候把皇后教会了,朕来听你们一起唱。”
张嫣乐道:“臣妾一定好好学,不让陛下失望。”大家都笑了。
之后,彩乐、一俗各自换回服装,大家在一起又玩乐一会儿,刘盈起身道:“天不早了,朕要回去休息。朕今日在皇后这儿玩得十分尽兴,改日再来。”
张嫣嫣然一笑,恭送刘盈离去。
至晚上,彩乐服侍张嫣躺下后,自己洗漱一番,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小床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俗身着女装,却以男性之声环绕自己而歌的情景,脸上不觉露出笑意。
正遐想中,忽听张嫣喊了声“阿乐”,彩乐忙起身道:“皇后,怎么了?”
张嫣道:“没事,你躺着吧,我只是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彩乐“噢”了一声,缓缓躺下,道:“皇后想说什么?”
张嫣叹口气道:“阿乐,我能看出来,你和一俗感情很深。”
彩乐骤然停住呼吸,没有回答。
张嫣接着道:“你此番进宫,是不是因为他?”
彩乐深吸口气,道:“皇后既问,我不敢隐瞒。我进宫原是如此,可后来听母亲讲了鲁元公主和皇后的事,我的心中就又多了一件事,代鲁元公主陪陪皇后。”
张嫣道:“这么说,我和一俗在你心中各占一半了?”
彩乐道:“正是。”
张嫣叹道:“阿乐,你真好。可是,你知道吗,作为宫女,不管服侍谁,都会有被皇上看上的可能。”
彩乐忙起身道:“皇后,我从未有此念头!”
张嫣道:“阿乐躺着,不必如此紧张。嫣儿知道阿乐进宫是为了一俗和嫣儿,不关皇上。可是,我们谁也管不了皇上的心。他这几天表现异常,全都因你。”
“皇后!”彩乐略有些失声,却控制着并未坐起。
张嫣仍在缓缓道来:“阿乐不必紧张我。皇上喜欢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皇后!”彩乐躺不住,坐了起来。
张嫣不理她,道:“你静静听我说完。从小时起,阿舅就十分疼我,我也很黏阿舅。可后来太后要我们变成现在这样,阿舅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他本性善良,怎么做出这种不伦之事?所以阿舅从未和我同床,也很少踏入我的椒房殿。直至昨日,是他两年来第一次重入椒房殿,而且一连两天——他因你而来。
阿乐,我和阿舅已无可能。他能喜欢你,我真的很高兴。你与一俗两情相悦,我肯定不会勉强你。皇上心底良善,即便喜欢,也不会强取。只有一个人,当她知道这件事,会和我一样高兴。当她一旦出手要促成这件事,我们谁也帮不了你——我,皇上,母亲,都将无能为力。”
彩乐“呼”地从床上跳下来,惊道:“你是说——太后?”
张嫣默默点头。
彩乐静默了一会儿,笑了,道:“不,皇后,你说这么多的前提是皇上喜欢我,可我并没这种感觉。”
张嫣摇摇头,悠悠道:“可能是你把心思都放在一俗身上,也可能是你自己欺骗自己,不愿面对而已。从那次买柿饼开始,我就知道皇上看上你了。”
见彩乐瞪大双眼望着自己,张嫣道:“你若真不明白,我与你说清楚。那次皇上让一俗买柿饼时是这样说的——子涵停车,彩乐想吃柿饼,让一俗去买几个——很奇怪我记得如此清楚吧。原因很简单,阿舅从未为某个女子如此说话,包括我。自阿舅看到戚夫人变成人彘的样子后,对女色几乎没了兴趣,只近男宠。他却特意为你买柿饼,这是一。再有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两年来未踏入我椒房殿一步,刚与你见一次,第二日就进入椒房殿,仍是为你而来。如此奇特之举,在皇上,绝非小事,太后肯定已得着消息,你——小心为是。”
张嫣说完,不再看彩乐,闭目入睡。只留得彩乐一人怔在原地,呆立半晌,才上床躺下。头挨着枕头,阿母教给的放宽心胸的方法蹦了出来:明日之事明日再想,何苦现在自寻烦恼?不多时,倒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