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1 / 1)
云拂问了一个千佛山寺的小沙弥,那小沙弥指了指佛寺后山,说道:“不语一直住在后山无量洞。”
这不语和尚倒是有些意思。
云拂素来独来独往,嫌翡翠在身边啰嗦便打发了她去郑氏那边,一个人出了千佛山寺的后门,只见后山果真有条被踩出来的道路,只是冬季荒凉的很,偶有几只饥饿的雀鸟在雪地里觅食。
她沿着千佛山浓密的雪树林走去,山上怪石嶙峋,积雪颇深,没一会儿她的鞋袜便湿了,裙角也是湿漉漉的,冷的厉害。
她沿着山路走了许久也没瞧见什么无量洞,更没瞧见闻人玦,鞋袜又湿了,说不出的难受,顿时心情便不好了。这做人真是麻烦,她就应该抓着那小沙弥一起过来,这和尚住的地方忒难找了些。
云拂腹诽之际,突见东边有几只雀鸟被惊吓飞起,隐约有人的说笑声。
她循着声音走去,果然听见有声音从抱团的大树后传来,她瞧着这几棵大树生的奇怪,踏足踩了进去,视线突然之间便开阔了起来,只见树后乃是一个很是空旷的平台。一个穿着布袈裟的和尚席地坐在雪地上,那和尚眉心一点红痣,正是景仁帝时期最为重视的不语。
而此时的不语和尚却很是放浪不羁,脱着草鞋,一边和闻人玦说话,一边大口地吃着口中的烤鸡。
云拂只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这些天她每天在广安侯府换着花样吃各色菜肴,小肚子都吃的有些圆滚了。
“你是谁?”一声厉喝。
一个锦衣男子猛然出现,双手如鹰爪扣住她的咽喉,云拂想也没想,偏头一退,整个人便如风般拂袖走到了闻人玦的身边。
“宁远,她是我的妾室。”闻人玦沉声说道,说着去看云拂身上是否有伤。他今日脸色有些暗沉,穿的也并非是布衣,倒是一袭黑色貂绒斗篷,整个人的气质陡然间便有些改变了。
云拂这一见有些吃惊,她直觉这才是闻人玦本身的面貌,浓墨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而非是那吃斋念佛的佛门俗家弟子。
肖宁远闻言大吃一惊,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听闻人玦说云拂是他的妾室,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不语和尚嘴里的烤鸡喷了出来。
“你娶了媳妇?”不语挥着手中啃了一般的烤鸡,不可思议地叫道,“奶奶的,你都娶了媳妇了,还让老子跟着你学佛法。不干,老子不干了。”
“闻人兄,你上哪里找的这粗鲁和尚,不对,你娶了夫人?”肖宁远大叫一声,目瞪口呆。
果真人有千面,云拂有些鄙夷地看了看不语和尚和肖宁远,若干年后,这俩个人一个是士族大家的家主,一个是帝王最敬重的高僧,哪里想到私底下却是这等模样,可见历史都是骗人的。
闻人玦脸色微微沉思,看向云拂,问道:“你怎么来了?”
闻人玦对自己娶得这个妾室也是有些头疼,这个姑娘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就好似这些年都是生活在深山老林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偏偏她也是断掌之人。
云拂指了指湿了的裙角和鞋袜,有些委屈地说道:“婆婆让我过来找你,你看我的鞋袜都湿了。”
闻人玦见她着实被冻到了,小脸煞白的,又是这般单纯无辜的模样,低低一叹,取下自己身上的貂绒斗篷给她披上,低沉地说道:“你先披上,等一下回到寺庙,脱下鞋袜来烤一烤。”
貂绒斗篷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令人心安,云拂顿了半响,刚刚她是在跟闻人玦撒娇么?其实她不过是学着戏文里的人随口一说,却不知闻人玦会这般照顾她,她孤独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这般关心过她,云拂一时之间沉默了。
“你就是云清扬的妹妹?”肖宁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云拂,又见闻人玦对她不错,也是多了几分的思量。
云拂对于云清扬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跟眼前这个肖家子弟倒是有过几面之缘,见他和不语和尚、闻人玦在一起,不觉有些吃惊。
这几个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云拂对着肖宁远点了点头,转身对闻人玦说道:“今日布施法会,来了好些难民和其他郡县的百姓,粮食只怕不够,婆婆让你想个法子弄些粮食。”
闻人玦没有说话,倒是肖宁远见云拂是云清扬的妹妹,他与云清扬很是熟稔,便笑着说道:“这事我们已经着手在办了,大约傍晚时分粮食便能运进漳州城来。”
“你们哪里来的粮食?”云拂随口问道,有些好奇。如今雪灾,城里的大户人家只怕都屯着粮食不肯轻易出售,物价飞涨,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粮食?
不语和尚早就在旁边继续啃着烤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这妖孽想要粮食还不简单,你不知道他整天都睡在金山银山里么?世人不就看重利么,有钱的是大爷,给老子钱,老子能上山给你们挖红薯去。”
“吃你的鸡腿吧,酒肉和尚。”肖宁远冷哼了一声。
云拂见雪地里有着一些痕迹,大约是在她来之前,三人在商量着事情,她看了闻人玦一眼。广安侯府这般富裕?
闻人玦起身,不理会肖宁远和不语和尚,对着云拂说道:“走,我送你回去,站的久了,容易生病。”
生病?她没有生过病耶。
肖宁远见他要带着云拂离开,连忙说道:“等等,嫂夫人,令兄托我给嫂夫人带了一些东西过来。”
肖宁远说着便从衣襟里取出一个锦袋来递给云拂,云拂打开却是一小叠银票,叠的整整齐齐,上面的痕印都被小心地抹平了。她心思如尘,顿时便知晓这大约是云清扬自己都不舍得花,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攒下这么多银子,生怕她嫁到漳州来吃苦,给她捎了过来。
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倒是真的心疼这个妹妹。云拂觉得心里暖暖的,收下了银票,然后乐滋滋地朝着闻人玦伸出手去,说道:“你娶我的时候应该有聘礼的吧?”
闻人玦闻言愣住,这花轿到了漳州城他才知晓母亲弄出了这一出戏,哪里给什么聘礼。云拂见他没说话,笑眯眯地取过他腰间的一块玉珏,说道:“这个就权当是你娶我的聘礼了。肖宁远,你将这个带给我哥哥,说我等雪化了回家看他去。”
肖宁远捧着手上的那块碧绿的玉珏,双手哆嗦了一下。这块玉珏他认识闻人玦时便见他一直佩戴在身上,那可是谁都碰不得的,这玉的成色也是极罕见的,价值连城啊。
“闻人兄,这——”肖宁远说道。
那玉珏是以连环结的方式系在腰上的,一般人绝对不会解,闻人玦目光微沉,这块玉,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断掌女子,他觉得以往清朗的路遍生迷雾,看不清方向。
“宁远,你告诉云清扬,我会带云拂去云府取回玉珏。”他做了一个极诡异的决定,转身带着云拂离开。
这玉珏?肖宁远突然觉得这玉烫手一般,险些摔了下来,这好东西他可不敢带着上路,怕被抢呀。
“我说你墨迹啥,不就是块石头吗,就瞧不起当官的,去,给老子瞧瞧闻人玦的粮食到了没有。”不语和尚在一边不屑地说道。
肖宁远恨不能一脚踹了这酒肉和尚,这货懂个屁,这东西跟了闻人玦多年,闻人玦的意思是往后都要罩着云清扬那小子了,云府要是聪明能攀上这棵大树,帝都的格局又要变化一下了。
云拂被闻人玦拉着离开这后山一带,闻人玦走的极快,她虽说行动力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灵敏轻快的多,但是雪地难行,她看着闻人玦拉着她的胳膊,沉吟了许久,突然问道:“你不是出家人,可以这样拉着我么?”
戏文上都说男主授受不亲,闻人玦是要出家当和尚的,这不是犯了色戒?她虽然以前是个魂魄,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不过眼下这具身体用的极好,长得还算是标致的。
闻人玦闻言脚步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勤学好问的模样,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倒也没放开她,按着额头说道:“雪地难行,你要是摔倒了又是一桩事,还有我修习佛法,一心向佛,却并不算是出家人,至少目前不算。云拂,你这些年都是如何生活的?”
原来是个假和尚呀。云拂鄙夷了一下,他这出出的弄得广安侯府鸡飞狗跳的,倘若不是他要出家,郑氏未必会想得起来给他纳妾,那她没准就不用嫁过来了。
云拂思量了数秒钟,说道:“我这些年就爱睡觉,听听故事,一睡醒就嫁到了你们广安侯府了。”
闻人玦叹息,这丫头果真是不韵世事的,不过倒也难得,真性情,他该庆幸母亲还算是有些眼光的,给他纳了这样的妾室。
“你住在广安侯府这些日子还习惯吗?”闻人玦破天荒地问到她的起居生活,此时已经俨然将云拂当成了妹妹。
云拂点了点头,盘算了一下,说道:“吃的还算不错,就是厨房说所有的菜式都被我吃过了,没新的菜品了,睡的也挺好的,就是没有碧海青天,你的酒窖里还有其他的酒么?”说着,她便如同一只小馋猫一样瞧着闻人玦,巴巴地问道。
原来不仅是个睡货还是个小酒鬼。闻人玦失笑,他倒是第一次遇见像云拂这样的姑娘,只得说道:“那个酒太烈,而且九鹿都带走了,你要是喜欢,等开春了我给你酿些青梅酒,适合姑娘喝,口感也极好的。”
青梅酒?还要等到明年开春酿造,那要等到何时喝?云拂撇了撇嘴。
闻人玦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摇头,继续说道:“你若是缺什么就使唤个丫鬟去苍梧清庐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也尽管去做,倘若有一天我出家了,也定然会给你和离书,放你自由。”
闻人玦说这话时,神情有些萧瑟,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白雪从浓密枝桠间簌簌下落,纷纷落在两人身上。云拂侧脸看着他那张异常好看的面容,见他目光深邃,比她所见历代帝王都要悠远深长,不觉心中一动,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当和尚,当和尚难道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我记得世人最想当的不是帝王么?”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闻人玦勾唇一笑,看向帝都的方向,淡淡低沉地说道:“帝王不过是世人欲望作祟的产物,当和尚也未必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你还小,不懂,我做和尚不过是为了多年前的一个承诺。”
闻人玦的话有些深奥,为了承诺,哪有人会因为承诺去当和尚的,再说了,她不小了,几百岁了。云拂快步跟上他的脚步,伸手反揽住他的胳膊,抬眼笑眯眯地说道:“你做不做和尚我管不着,不过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处,你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承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也承诺了别人什么事情。”
她有些疑惑不解。
闻人玦见状,低低笑出声来,说道:“果真是个傻丫头。”他一笑,目光便越发的深邃起来,隐约可见有细碎的乌光闪烁,教人生叹。
两人说话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千佛山寺的后门,才一进去,只见翡翠如同蚂蚁一般在院子里乱窜,见他们回来,眼睛一亮,奔上前来,嚎叫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姑爷也在啊。外面闹开了,说是难民哄抢起了粮食,打伤了好些人,小姐千万不要出去。”
翡翠的话还未说完,便先别说是小姐,连姑爷的身影都不见了。两人一路疾步往外走去。
哎呀,小姐这爱看热闹的毛病,翡翠缩了缩脑袋,跟出去要是被难民打了怎么办?要是不跟出去,小姐被难民打了怎么办?
翡翠矛盾纠葛这会儿,云拂和闻人玦都走远了。
闻人玦走的极快,见云拂居然寸步不落地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喊道:“龙一,你送夫人去老夫人那里。”
一个黑衣男子现身,低声应道:“是。”
云拂见闻人玦将她丢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男人,顿时有些懵。影卫?闻人玦居然还有影卫?影卫乃是大夏帝宫才能训练出来的暗卫,一般只有帝王和帝后才拥有影卫。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广安侯府了。
“夫人,龙一送夫人去佛寺后堂。”龙一垂眼,低低地说着,拦住了云拂的去路。
这人想必是一直跟在闻人玦身边的,居然收敛了周身的气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云拂想起初次见闻人玦,只记得去注意碧海青天和九鹿,全然没有注意到闻人玦,想必她这个夫君深谙其道。
“你是龙一,难道还有龙二,龙三?”云拂也不急着去追闻人玦,问道。
龙一面无表情,却是有问必答:“我跟随公子最早,是以称作龙一,龙门弟子是根据入门时间来论排行的。”
果真有龙二,龙三以及龙无数。
云拂觉得甚是有意思,想必闻人玦的身上藏着不少的秘密吧,天底下哪里有人不愿意继承爵位,睡在金山银山中又不贪图美色,反而要出家当和尚的?这人真是有意思。
“小姐,小姐——”追上来的翡翠见到云拂没有走远,大喜,絮絮叨叨地说道,“夫人说了,小姐不能出去,要是出去被难民掳走了,那就糟了。”
云拂一脸黑线,谁有那个时间来掳走她?大家不是都忙着去哄抢粮食吗?照理说漳州城历来民风良善,广安侯府此次做的又是善事,哪里会有难民哄抢?就算是其他地方的难民涌进了漳州城,无组织性的也不会造成混乱,更不会伤人了。
云拂眉尖一皱,问道:“大夫人和诸位夫人都在佛寺后堂?”
翡翠点了点头。
糟糕了。云拂心一沉,直接赶往佛寺后堂,但愿她所想的事情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