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1 / 1)
云拂还未来得及去苍梧清庐拜访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便被郑氏喊到了凝翠阁。
漳州城的大雪依旧絮絮扬扬,不曾停歇。翡翠一路给她撑着精致的玉骨伞,云拂看着这漫天的大雪,这样子下去,只怕要闹雪灾了。
引路的丫鬟时不时地拿眼瞟着她,也不说话,颇有些门规森严之感。
云拂看着白雪染湿她绣有海棠花的裙摆,突发了兴趣,等会从郑氏那里回来一定要到雪地里玩上一玩。
一路到了凝翠阁,只见门口的丫鬟朝里面轻声喊道:“老夫人,云夫人来了。”
云拂是闻人玦的妾室,是以只能称作云夫人。她进了凝翠阁,只见暖阁内,郑氏正坐在炭火前拢了一鼎香,和嬷嬷一起绣着鞋面。
那香,是极为名贵的香料,云拂轻轻摆了摆袖摆,带了一丝香气入鼻,颇为的诧异,居然是龙涎香,这香乃是贡品,历来是海外进贡给帝王,是大鱼体内的排泄物,经海水和日光的冲洗后形成独特的香气,千金难求,区区一个广安侯府,居然能用得起这样名贵的香料。
郑氏见她来了,指了指对面的小榻说道:“坐吧。”
云拂上前行礼,然后也就无畏地坐在郑氏的对面。
郑氏见状,看了她一眼,这云家的小姐倒是随意的很呐,心中倒也不是不快,只觉得儿媳妇对她没有毕恭毕敬,感觉有些微妙。
好在云拂是个低调的,郑氏让她坐在那里,她便坐着不说话,一来是不太习惯跟人交流,二来是懒惰成性,有着当玉时的陋习。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沉默着就绝不说话。
郑氏见了便以为这位大约是没有好娘亲教导,不懂礼数,也并非是轻狂,便淡淡说道:“你入府的时日虽短,但是我广安侯府也算是礼数周全的地,往后没事便跟在我身边多学着点。”
闻人玦一心要出家,目前也就娶了这样一个妾室,郑氏想到平日里也就算了,可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这边是大房,总不能丢了脸面,这才让云拂跟在身边学着礼数。
云拂只低声应着,郑氏又问了她一些日常起居的事情,她也只管囫囵地应着,不懂的时候便不说话。郑氏转而问了她身边的丫鬟翡翠,翡翠很是机灵,一一作答。
说了一会儿话,郑氏见这新媳妇是个闷葫芦,心中忍不住失望,这样的性子如何能跟闻人玦生出感情来,想到自己儿子,郑氏又觉得有些头疼了,忽而又想到有没有感情无所谓,只要能给闻人家留下血脉就行。
郑氏连忙招来随身的大丫鬟,说道:“你去看看我炖的桂枝人参汤好了没有,好了就带云夫人将汤送到苍梧清庐去。”
大丫鬟连忙应声出去。
云拂也起身来,郑氏见她寡淡的样子,便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吧。”
云拂出了凝翠阁,只见郑氏的大丫鬟已经提好了桂枝人参汤,静静候在那里,说道:“奴婢为云夫人引路吧。”
云拂跟着她一路走上苍梧清庐,闻人玦住的地方在整个广安侯府地势极高,苍梧,苍梧,颇有几分风骨的样子。众人沿着九曲回廊走上苍梧清庐,只见闻人玦所居住之地重峦叠嶂,处处皆是白雪覆盖的假山松柏,行至苍梧清庐前,一个长得极为俊俏的丫鬟急急行到云拂面前来,垂眼行礼,说道:“奴婢红鸾,见过云夫人,公子正在闭关,不宜见客,望夫人见谅。”
这眼力劲着实不错,云拂点了点头,名字也好,长得也俊俏,闻人玦艳福不浅,可这样的美人日夜在侧,他倒是舍得出家当和尚。她想起历代帝王后宫佳丽,也算是明白,柳下惠那类人大约是戏文里杜撰出来的。
翡翠见云拂不说话,也就耐住了性子没有言语,反倒是郑氏房里的丫鬟说道:“红鸾姐姐,我是奉着大夫人的命令为云夫人引路的,云夫人特意为公子炖了桂枝人参汤,烦劳姐姐去跟公子禀告一声。”
红鸾目光中隐隐有一丝的不耐烦,但是碍于云拂的身份也只得细细说道:“公子闭关,奴婢不敢前去打扰。”
这丫头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感觉。云拂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由此可见闻人玦在广安侯府的身份不低,否则一个丫鬟也敢这般拿乔百般阻挡?
云拂也懒得与她废话,提了裙摆径自越过她,踩着白雪覆盖的台阶便上了长廊。既然来了,怎么也是要见上一面的,她还是很好奇,不知道重生后她的夫君长得是何等模样。
红鸾只觉的目前白影一闪,那位刚过门的云夫人已经往上走去,顿时一惊,公子在里面会客,倘若她上去冲撞了客人,这罪只怕要落到她的身上来。
红鸾正欲阻拦,翡翠已经机灵地拦住了她的去处,笑眯眯地说道:“红鸾姐姐,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翡翠,姐姐长得好生俊俏。”
翡翠胡搅蛮缠这会儿,云拂已经走出了好远,追也是追不上了。红鸾跺了跺脚,只觉得今儿真是倒霉,那弱不禁风的云夫人怎么在雪地里走的这么快。
她狠狠地瞪了翡翠一眼,跟着上去了。
这地方极好。云拂踩着脚下松软的积雪,觉得甚是好玩,她提着裙摆,在雪树林中穿梭着,将后面那几个烦人的小丫鬟都甩开了去,不停地踩着脚下的白雪玩耍。
她重生这些日子,起先没觉得自己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后来慢慢的才意识到她终究和人是不太一样的。做了几百年的精魄,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行动上,身体也轻盈的多,有了个形体总归是件极好的事情。
她抬眼看着头顶上的雪树,这些大树遮天蔽日,她如同置身在冰雪琉璃世界,果真美极。她心情不错,突然之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那味道勾的她的食欲大动。
她循着香气一路寻去,只见雪树临海之中有一方尖角小亭,隐在红梅之中,那香气混着梅香形成了一股不可言喻的气息,牢牢地吸引住了她。
云拂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酥,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直直进了小亭,一把抓起了亭子内石桌上的酒坛子。
“啊哟喂,哪里来的妖孽,这玉脂琼浆也敢抢。”一把大刀直直地砍了过来,云拂纤长的手指收了回来,却见那大刀在酒坛子的一寸上方陡然停住,一个笑嘻嘻的不修边幅的男子身形一闪,抱起了酒坛子,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云拂有些傻眼,瞧了瞧眼前这胡子邋遢,只露出了两只闪闪发亮眼睛的男子,在看了看他手上的大刀和怀里的散发出无限诱惑的酒坛子,说道:“这酒是你的么?”
她终于知晓原来这便是酒的味道,莫怪那些个帝王都是嗜酒的,一看见美酒和美人腿都站不直,在她心里,美酒大约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
那汉子洋洋得意,抱紧了酒坛子,说道:“那是当然,想喝呀,来,拿酒来换。你要是能拿来大夏朝四大名酒之一来换,我就给你喝。”
“我拿其他的东西来换行不行,我没有酒。”云拂想了想,目光还是盯在了酒坛子上面,她的灵识比普通人强,那香气在她的鼻尖无限地扩大,钻进了她的毛孔血肉之中,挠的她心痒。
那汉子见状,裂开嘴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她瞧了瞧眼前的汉子,说道:“你印堂发黑,带有血光之灾,你把这酒让给我,我替你破了这灾祸,如何?”
这男人身上倒是有股浩荡正气,只可惜气息被血气冲散,近日来必有劫难。
“啊呸,奶奶个熊,你是偷听了我们说的话了吧。”那汉子烦躁地挠了挠头,将酒坛子重新放到了桌子上,嘀咕道,“老子最近难道是犯小人了?”
云拂也不去理会那汉子,心花怒放地去喝酒,只见一只青底白花骨瓷碗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春风拂面的声音淡淡说道:“没有琉璃盏,姑娘暂且用这粗糙的骨瓷碗喝吧。”
那人说完便给她倒了整整一碗,推至她面前,说道:“这酒后颈大,不能贪杯,容易醉倒。”
云拂接了那碗,看见他根根分明的指间腕间缠绕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她的注意力都被酒吸引住了,只瞧了那人一眼,笑的两眼弯成了两轮新月,然后便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酒,试了试酒的香气和纯度,这才端着那骨瓷碗小口地喝了一口。
一小口酒下肚,余香缭绕,云拂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个男人长的真好看,可她刚刚怎么没有注意到他,那人的气息淡的近乎不存在。
“哎呀,我的酒,这可是碧海青天,阿玦,你赔我的酒来。”先前那汉子跳脚地喊道。
闻人玦见他如同孩子一般又急又跳,不觉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九鹿,我记得这酒大约是你从我的酒窖里拿的吧。”
闻人玦话音未落,两双雪亮的眼睛齐齐看了过来,不约而同地说道:“还有吗?”
闻人玦见状,拂袖坐在石凳上,抚了抚手腕之上的佛珠,淡淡说道:“碧海青天大夏朝不出三坛,你们眼前喝的这坛是我的私人收藏。”
碧海青天,云拂这才想起来,那个什么四大名酒,这碧海青天就是其一呀,她早些年见过景仁帝喝镜花水月,也听闻了这四大名酒,碧海青天排在第三,镜花水月排在第二,排在第一的乃是黯然销魂,此酒已经绝迹于世。
她攥紧手上的骨瓷碗,眼巴巴地看向了闻人玦面前的那坛碧海青天,问道:“公子可有黯然销魂?”
闻人玦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裹在雪白的狐裘里,映衬着漫天白雪红梅,大眼中透出如水的灵气来,忽然之间只觉得手中的佛珠烫的他心尖隐隐生疼。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女子也是如她这般喝酒,先是伸出舌尖舔上一舔,然后才满足地抱住酒坛子喝,就如同一只迷路的梅花鹿。
他神情寡淡了几分,淡淡说道:“黯然销魂世间只一坛,早已在百年前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