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48 末世与噩梦(1 / 1)
谢伊沉进睡梦里,身体蜷缩,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记忆浮在羊水里,隔绝一切的疲惫、苦痛、焦灼、不安,只余满满的安心感。
修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如十多年前的少年在安抚自己的女孩。
只是,得到安全感的同时也伴随着阴影中的死亡。
这个梦,她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
夜里,监测着谢伊各项身体数据的机器发出“嘀嘀”的警报,“异常、异常、异常——”,病床旁待机的机器人也被紧急启动,把谢伊送进了急诊室。
修文自机器发出警报后就被惊醒了,这几天他睡得很浅,总怕出意外。他看着谢伊,一脸惨白,满脸汗水,心里一阵惊慌。
“谢伊,我是修文啊……你看看我……”他握着谢伊的手,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力量。
大出血的女人陷入昏睡中,嘴唇干裂惨白,没再睁开眼,也没说一句话,像是就这么丧失了生的气息。
修文呆呆地看着她被送进急诊室,心里失落落的,像是回到了那个阳光正好的下午,男孩背着腿受伤的女孩,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女孩趴在他背上脆生生地问道。而男孩,背着在他心里有整个世界那么重的女孩,穿过木桥,穿过草地,穿过树荫,却渐渐觉得女孩在慢慢变轻,轻得像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他茫然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女孩变成了只剩幻影的一团空气。她,那个来自十三年后的女人,就这样抱歉地对他笑着,“对不起啊,不能让你背到终点了……”
幸运儿终究没敌得过不幸。
他伸出手去触摸,抓在手中的却,只有一团空气。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终究还是走失在命运的森林里。
遗失的遗失了,相逢的却不再相逢。
一如七天前的那个夜晚,众人赶到了医院里。“怎么样?”阿休急急地开口。
修文摇摇头,两眼无神,像是他的灵魂在今夜已然死去。
急诊室的灯没有亮多久就灭了,但众人都希望它能再多亮一会儿,就好像,多亮一会儿就多一分生的希望似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沉声说道。多么可笑呀,来来去去,他们也只会有这么一句,可就这么一句,就能掌锢住人的心。
修文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没有大喊,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打出手。他只是木着一张脸点头,半悬着的灵魂终于能够没有阻碍地奔向消亡。
一月十二日,谢伊大出血死亡。
一月十五日,孩子感染急症,不治而亡。
这个冬天的大雪,把一切都冻住了,血液和回忆一起冻得硬梆梆的,心里的那座坟,也被大雪湮没了痕迹。
呼啸的寒风中,劈天盖地的雪花砸在行走在雪地里的男人身上,一身雪水,反冻成泪滴。
后院的不远处,立了三块碑。修文在寒冷中笑着靠上去,抱着墓碑,闭目安详,像是一家三口,终于在此刻亲密无间地聚在了一起。
孩子……
这是你妈妈,我是你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
现在,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们,一起回家。
……
修文最终是被众人找到了,扶回了屋里。他发着烧,陷入噩梦,情绪不稳。
“还好吗?”风尘仆仆从帝庭赶来的Joe打开房门,问道。
众人都摇着头,脸上木然,像是也被冻住了所有情绪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Joe不安地看着修文,问了问长秋,“几度?”
“40.”
“那我从家里叫几个医生过来……”
长秋按住了他的手,蓝眸中一片死寂,像是大海终于被精卫用枯骸残石填满,干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水。“没用的。”他摇着头,重复着说道,“没用的。”
“你们……”Joe惨然地看着他们,但最终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屋子里都像变成了僵尸墓,众人行尸走肉着,面无表情。
夜晚,陆生把阿休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作为安抚。
阿休这几日,又开始做噩梦,“不要……不要……”
又是医院的梦,又是白大褂,又是打针,所有的惨白和死寂,和前几日的影像叠在一起,加深了恐惧。
“阿休,别怕,我是陆生,我是陆生……”似乎有谁在轻轻唤着,安抚着他。
陆生?那是谁?
画面一转,他突然深陷在黑暗中,四周是无数个隔离地,把他和世界隔成两边,独留他一人在罅隙中。对啊,陆生……记起来了,陆生……
但是那些人是谁?那些隔离地中,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被陆生抱在怀里,亲吻、交合的人是谁?
陆生,我在这啊,我在这啊,他们不是阿休啊……
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永远无法传达到被隔离的世界中。即使不停地敲打,不停地哭喊,最终还是会被弹回原地。
而原来的那个原地,也成了陷落地,直直地把他往下拖,拖进无尽的深渊里,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星河,没有陆生,没有未来,也没有他自己。
忽然,像是扑通一声落到了底部,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的陆生,想要开心地抱上去。
只是,有什么不太对?
为什么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子捅在陆生腰上?为什么陆生身上是数不清的血色伤口?自己又在说着什么话?
“你骗我。”这个声音,像是自己。
“噗”又是一刀捅了进去。
“你骗我。”不是,不是我捅的,我并不想伤害陆生,我怎么忍心伤害他!
又是一刀。
少年不停地说着“你骗我”,每说一句就捅一刀,面上没有表情,就那样冷冷地看着陆生。陆生的伤口虽在快速愈合,但仍比不上少年的手速。无边的鲜血就这样喷洒蔓延出来,点点血珠沾在了少年脸上,少年却不觉。
最后一刀,他终于捅进了陆生的心脏——
不不不不不不不!!!!!!!!!
此时,时间停止,末日到来,火山爆发,地龙翻身,“轰隆隆”的响声把这一大片梦境轰得破碎,然而阿休仍在尖叫着,像是灵魂在爆炸。
陆生!!……
陆生……
被轰炸的梦境中,开始下起了雪,与外界并无二异。阿休瘫倒在一片黑暗中,大脑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了等死的呼吸。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不住地往前走着,离他越来越远,背影也淡得几不可见。那个人,是陆生吗?
阿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膝盖,开始向前狂奔。
陆生,陆生,等等我啊!
面前的黑暗被冲破,雪下得越来越大,白茫茫的,刺得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冰天雪地里,那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步伐坚定,心无旁骛。
阿休在后面大喊着,“等等我啊!陆生!我是阿休啊!”
男人在厚重雪地里没有一点犹豫地往前走,似乎无论有没有听到呼喊声,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
冰冷的寒意从小腿处漫到了全身,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抛下我?
无论他如何的追赶,那人始终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看那个在茫茫风雪中被他抛在身后,抛在耳后,抛在生命后面的孤独灵魂一眼。
一阵风吹过,把轻飘飘的阿休吹到了陆生面前。
“陆生,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是阿休啊……”阿休抓着陆生的手,委屈地说道。
男人没有看向他,也没有甩开手,只把他当作空气一般,忽视到世界尽头。
慢慢地,阿休走不动了,也喊不动了。那个人实在走的太快,太快了,那一片雪地,是他一辈子也无法赶及的距离。差得那么远,连加速度也不够用。
只怕他的追赶,在那人眼里,恐怕是混在雪天里再轻微不过的一粒雪花吧?那个意志如山的男子,怎么会为他停留呢……
真冷啊……他就瘫倒那一大片雪地里,任由无尽的雪花和那无边的白色把自己淹没。如果自己真的与这白茫茫化成了一片,成了这天地间最微小的存在,当风雪在他面前呼啸时,那个人的目光会不会在其中一粒雪花上停留一眼?
茫茫的雪地里,两人离得越来越远,终于立于生与死的两岸。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有那么一片入了陆生的眼,凉了他的心,带出泪来。
陆生茫然地举起一只手,手上还残存着相触时那暖热的温度。突然间,他像被击中了,两眼聚焦,猛地回头。
原来不是妄想中的幻影……
不是梦境!
陆生呼吸急促,在漫天大雪里发了疯般地往回跑去,穿过风雪,穿过死亡,穿过时光,他就那样奔跑着,呼啸而过的风带走他眼角的泪,隐约中,似乎能听见他无声的呼唤——“阿休!”
而那个人,却永久地死在了早被他抛在身后的雪地里,被风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风雪塞途,再无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