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缘来缘去 月光凛冽（1 / 1）
夜深，风更大，吹在身上犹如刀割。
虽说城内无风，但女墙上守城的黑衣已经冻得打起了哆嗦，不停地交互跺脚，然而呵出的暖气还没来得及触及冰冷的手就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冷月之下，映月潭早已结上厚厚的冰，从冰面看去，只是一个模糊的月亮影子。
暗夜里，只见空中一黑影自远处飞来，那人的方向是城池！
待接近城池了，便见那黑衣无声无息落地，缓缓朝着城门走去。
“你回来了？”然而，来人刚想从城前映月潭穿过，却听有人这样问了一句。
那人蓦地一震，立定了足，转头看去——月光很冷，照得映月潭中所站的女子更加清冷地不沾一丝尘埃。她仿佛在这里等了很久，以至于鬓角都凝了薄薄的一层霜，风吹得那样凛冽，站在月光里，只听她轻轻的叹息飘荡在空中：“你这样冒险，可怎么好？”
听的人手里一颤，将身后用黑披风包裹起来的东西轻放在碎石路的草丛里，“莫要吓着了你……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体还这样虚弱！”
“我也不知道，醒来以后就只想见着你。”
紫箫立在原地，愣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居然是她！
月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颜心落笑着摇起了头，走了过来。
“紫箫，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让我看看我爹爹的遗容……”
“你……”紫箫未能制止。
颜心落俯下身看去，悄悄地流出泪来。
“爹爹，女儿好想你……”
冷风萧瑟，这一阵风把心都吹凉了。
“落儿，回去吧？”紫箫半晌无言，低低问。
“知道你不会任爹爹的遗体被神族践踏，我醒来就想找你，却始终找不到。”颜心落起身静静道：“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就怕、就怕你跟爹爹一样，一去不回……”
紫箫低头，不看她的眼睛，只是淡淡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要是连这都回不来，我还有什么本事复当年之仇？”
颜心落忽地笑了笑，“是啊，我们还有仇要报，其实……一直一个人的你，已经背负得很苦很累了吧？”
紫箫仿佛慢慢体会着她的话，许久却展眉淡淡一笑：“还好，有人知道的苦，便不是苦了……”
他的笑容很淡，就像他平日里的言行，总是淡淡的，笑颜总被淹没在眉间的仆仆风尘之下，眼角眉梢的感慨也越来越悠远无尽。
颜心落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忽然又有亮光闪动，“在我昏睡的时候，我一直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我知道是你……谢谢！”
不明白她为何说这两个字眼，紫箫呆滞，又忽然想起她昏过去前吐露的三个字——“对不起！”
颜心落低下头去，过了许久才轻轻道：“我们认识十二年了……如今，你已成亲了。”
紫箫面色一变，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眼睛里闪过那个红衣女子泼辣辣的笑靥，可他眼底的寂寞却更浓了。
“是啊……我也是自愿的，是不是？”
“箫，真是难为你了……”颜心落眼睛里含着盈盈的泪水，叫出了这个陌生了很久的名字——自从她为他挡下天雷以来，她就没再叫过。
他怔住，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内心的矛盾。
伊人颤颤地伸手去触摸他消瘦的脸庞，却在此刻……
“住手！”
手指还没有触及，忽然听到有人厉呵。
两个人蓦地顿住，颜心落再淡定的神色也不敢回头看一眼。紫箫也是一震，越过颜心落的肩膀，看到了槐树之后，月光下如血般刺眼的红衣。
然而，那样的颜色仿佛冷月下凝结的血，连同她的眼睛，如冰一样冷。
长孙凌雪不知道在那边站了多久，也不知脸上是何神情，一向活泼的她，目光却冷到极点，她忽然走过来，一把打开颜心落的手，“不许你碰！这是、这是我丈夫！”
她出手很重，啪的一声，身体虚弱的颜心落被重重打到一旁，连整个身子都是一个踉跄。
“落儿！”紫箫连忙扶住她软弱无力的身子，而颜心落却倔强地推开他，自己勉强没有倒地，可见手臂已红肿起一大块，手上还戴着那千年钻石环。
她咬着唇，脸上的淡定从容完全被破了，许久，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回头看长孙凌雪。
红衣在月下如朵蔷薇在绽放，长孙凌雪嘴角噙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知是什么样的神情从她脸上掠过，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不可言表的神色，看着两个人，嘴角动了动，终没说话。
“凌雪……”顿了顿，紫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他意识到必须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开口：“你可能有些误会了。”
说出那样的话，就像在扇自己的嘴巴一样，他才感到自己已非昔日模样。
“住口！”长孙凌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们两个卑鄙小人，你越说，我越看不起你！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那般大度，你们、你们这算什么……”忽然她说话的音有些颤颤的，语气有些激动。
“或许……或许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是你喜欢的吧。”
她咬着牙，不甘心地看了颜心落一眼，手指已攥地发白，紫箫忙上前一步，“夫人你先静一静！”
“静？还用静吗？”一反常态，以往遇到心中不平的事她早就暴起了！而现在，心中却愈来愈冷，一手指着颜心落，“你喜欢她是不是？那我还有什么静的？我告诉你，我……”
长孙凌雪咬紧了唇，终于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我不要你了！”
她立马转过身去，怕一向坚强的自己在他面前流出泪来。
“紫箫，我不要你了！哼！谁稀罕？”她再度攥紧了手指，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单薄，只听她背对着他们道：“你们随便吧，明天我就回妖界去！”
“长孙姑娘！”陡然间，一直不敢出声的颜心落终于开口，忽然间提起雪白裙裾就在原地跪了下去！
紫箫一惊，但还是意识到了什么，手缓了一步。
长孙凌雪脚步顿住，手指微微颤抖，许久才低声道：“你不用这样，你并没做错什么。”
“不！姑娘若是觉得解气，杀了我也无妨，但是……求求你不要离开紫箫，不要离开这里……”
月光里，颜心落跪在碎石路边，那样高雅淡漠的女子，雪白的长衣却沾满泥土，她似乎完全不顾自己的尊严，低声哀求：“求求你不要回妖界！紫箫他什么都没做，是我动了歪念，是我不好！”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紫箫感觉心中有什么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
从她身体托病以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肆意妄为，不再狂妄自大，也不再有那倨傲的眼神，而是变得娴雅幽静，高贵淡漠，令魔族所有世家刮目相看，更是接二连三有人为之倾倒。然而，她居然什么都不顾了！
片刻间，他这个大男子真的有心冷如灰的感觉——究竟，这样沉重背负，苦苦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扶颜心落起来，她却一动不动，跪在月光里，眼眸却有忍辱负重的深长意味。
“凌雪，你要如何才能留下来？说个条件吧，我担保无论如何做到……只是不要为难了颜心落。”紫箫长叹息一声，淡淡道：“其实，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那句话如风来，随风去，颜心落居然感觉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支持不住一般。
十二年了，她喜欢他十二年了！
从第一次见面就感到了对方的不一样，他居然说的是：“好久不见！”可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后来发现了他的自甘堕落，颜心落无缘无故生起气来，直接出手教训他，他说他的事不用她管，她答应了，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插手。
他们在神树下发过誓——“如果我喜欢她，就叫我遭九天雷劫！”
“如果我喜欢他，就让我不得好死！”
而现在，九天雷劫已现！她会不得好死吗？
她记得他问过她一个问题：“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她相信了！而他呢？他心里那个女子终究不是自己吧……
缘生缘灭，一念之间。
那张丝布片被她好好地收着，一直珍藏。
听着他说没有什么，长孙凌雪本来想冷哼一声就这样走开，却发现心里也是苦涩复杂得难受，脚步似有千斤重，始终迈不开来。
今日在医阁，她已经看到了魔族之人伤残的状况，百年来与神族的交战不断，伤亡惨重，近年来，神族发现了这个魔族聚集地，展开猛烈进攻，才至紫箫、他不得不卖身到她家……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紫箫会含垢忍辱入赘长孙家，她一直知道他是迫不得已，然而未曾料到形式居然迫人到如此！
其实她也知道，紫箫这样深沉的人，是不会喜欢上随性的自己。那她父亲为何要把自己许配给他，而她却又亲口答应了呢？
如果说嫁给他是她的命，她便信了，她是如此单纯，单纯到占星师的一句话就能定她终身。
“你们不必这样，妖族援军定会如期抵达。”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嘴角往上一弯，努力做出个僵硬的微笑，侧过脸去，“以前我差点儿被吃都没哭，这有什么？不属于我的，终究不会属于我，放心，我想通了。”
紫箫和颜心落惊讶地抬头，那个红衣女子居然会说出这样轻松的话语。
长孙凌雪微微笑着，渐渐的，眼里却满含盈盈泪水——从她懂事以来，阅人无数，却无一中意，而这次，她嫁的是个好男子。
相处的两日以来，她已经开始慢慢了解到他的为人，一路颠簸有他照顾，受气容忍还想着道歉，背负重担却从不让人觉得他有多累，这样深沉的他，是她配不上吧……
这个人即使入赘长孙家，而心并没有跟着一起带进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缘？
夜很冷，忽然发现，他们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