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1)2004年:历历昨日事,分明在眼前(1 / 1)
竹尹记得:2004年的九月,还算是个金秋。夏的尾巴、秋的开头;夏才消逝,秋意正浓。
那时,天地之间还没有被软绵绵的雾霾和灰蒙蒙的烟雾进攻,天还算凉、云还算淡。伫立于路边放眼望去,你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防护带对面的小路上:微风是如何温柔地摘下了树上的黄叶,不经意地将其扫到了一旁;行人是怎么穿过了一个个路口,走到了爱人的身旁。
地球就在这没有任何阻碍的天地间,安静的旋转;人们就在这还不认识雾霾为何物的环境里,更加安静的工作生活、生活再工作。
今天是正式开学前的一天,为了方便日后的管理,学校要求全体同学周日下午两点到学校集合,做新生入学教育。
“真不知为什么新学年的起点老是在秋天,这是不是就是为了不想让我们爱上这个季节。”这是竹尹每每到了开学都要思考却往往无解的问题。
下午一点半不到,竹尹爸妈开车将她送到了校门口,车刚刚停好。他们正准备下车送竹尹进去,还没等他们拿好东西。只听到车后门“啪”的一声,竹尹便一转眼就跑了老远。还回头不停地喊“你们快回去吧,不要等我也不要来接我,放学后我自己回去!”
竹尹奔跑着离开父母,双手紧攥着准备好的报到证兴高采烈地走入了校园。
那时十二岁的竹尹穿着一条休闲裤搭配着一件条纹T-恤衫,背着一个桃红色的大书包,走在了新学校的小路上。她的眼睛灵动而有神、圆润而微微上扬;皮肤在刚刚跑过后透出白里透红的光泽,发髻上梳,马尾后垂。只是她紧闭的双唇和嘴角还无法掩饰的微微上扬,那是一个稚气未退的青春期小孩子自以为长大的证据。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需要经过一段不短的路。路有两条,正路很宽,是条柏油马路,路面光滑;小路很长也很窄,路面还由密密麻麻的不规则石块组成,却可以供人光脚按摩。正路两旁栽着齐刷刷的银杏,使得校园满是秋的味道,就像校训“百年老校,恪尽职守”描述的一样样貌久远和深邃;相反,小路的两侧却是另一番风貌,依旧葱绿的侧柏被修成了整齐的模样,曲折的小路没有终结地向前方延伸,像是树丛里引入宝地的正道。侧柏不高,却完全淹没了走在其中矮小的她。
步入小路后,竹尹紧张的表情全然消失了。她松弛下来的眉眼间,不知是不是由于绿色的映衬,显示出格外深邃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时不时望一望地下的石子,看一看路边不知名的植物和有些遥远却还是看得到的地方。
正路上回荡着各个被家长领入校园的初一孩子们的欢笑,小路却唯有竹尹踽踽独行的身影。不管他们是否现在就认识、是否将来会相识、是否一直会联系,他们都正一同走进着那段叫做青春的韶光。
路过一个大转弯,快走到小路尽头的时候,竹尹突然从不多的视角里面,看到远处有巨大一簇如云朵一样的绿色物体。她急忙加快了脚步,迅速地跑了几步,面部完全紧张的表情验证了她有多好奇。跑出小路的时刻,竹尹立马停住了脚步,她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呆了。
像是从她脚下画出的一条线,穿过一大片紧密低矮的人造草坪,连接着远处一颗巨大的榕树。树真的像天上的蘑菇云一样,层层叠嶂,厚重无比。竹尹来不及揣测这树有多高、在此多久,只是有些呆木地站在那里许久。
“同学,你知道初一一班怎么走么?”
突然,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打乱了竹尹满满的混乱思绪。竹尹想,那一刻,至少前1/2秒的时间,她都在愤怒是谁搅碎了她那美丽的梦。但从她转身的那1/2秒起,她只记得为后的景色了。
这世上人有很多种。可能是为了分辨,似乎他们都有了很多的分类。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漂亮、谁是丑陋;谁算成功、谁算失败……这些好像都各有定义。这些各类的人也有他们各自很多的记忆,在那个智能手机还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只能将声音和画面刻录在记忆里,将他们永存在心底。竹尹就是这样一个靠脑子画面记录生活的人。每每爸妈小吵的时候,竹尹常常这样和父母“吹嘘”:“我还记得我妈妈怀我的时候,我爸爸就说过一辈子不和妈妈顶嘴,所以才用你们的姓给我定名,以示和睦。”今天以前,要是可以打印出竹尹脑中的记忆,那满满的都是一家人的故事。她说,“婴儿时期爸爸用大衣抱着她的画面,她还记得”;她说,“一岁时妈妈抱着她看病的经历,她还记得”;她说,“爷爷奶奶让她抓周的画面,她也还记得”……她说过很多。而此刻,这个陌生人的出现,竟莫名翻新了从前镌刻的画面。
突然听到人的声音,她被吓坏了。“我也不知道,你到那边去看看吧!”竹尹说到。一时间,她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也是初一一班的新成员。她只是下意识地将视线从树上微微移开,停在对面一栋门前聚集不少人的教学楼上。她指着对面的那栋楼,丝毫没有疑虑的、很是镇定的回答了。
“好的,谢谢。”男孩很有礼貌的谢过,说着说着他就走到了竹尹的前方,向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十二岁的竹尹是个外表活泼、内心却很安静的小姑娘,也是个有些早熟的女孩子。以前竹尹一直觉得画面的美丽,应该是单独成立的。它们来自于生活,却被时光切割成为一段一段片段久久存放,不仅为美丽,更为纪念。纪念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个有生命或者没生命的物质。它们构成了人们的视野,也应该被人们的视野纪念着、保留着。而在自然而成的景物面前,人物的出现和人工的痕迹往往都是对自然最无畏的亵渎。
而此刻,竹尹竟觉得:一个男孩从一片绿地中穿过,配着背后高大的榕树。画面不仅和谐而且卓然天成,美不胜收。
顺着竹尹刚刚指过的路线,不知不觉,她也走到了人行道的边缘。
刚刚接近人群、听到嘈杂的人声,她便听到了从不远传来了一个骄纵的声音。“为什么开学要是九月,不是七月、也不是十二月?为什么要是一号,不是二号,也不是三号……”说此话的人叫林诗善,长的清秀可人,性格却极其骄纵,完全不同于名字所说的那么“诗情画意、善良美好”。她和竹尹一样也是个爱想、敢想的姑娘,也是竹尹整个青春故事的开始。但和竹尹不一样,林诗善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她生在夷城、长在夷城。经过十一年的“拼搏”,她在夷城拥有了一大帮好伙伴,从五年级开始她的身边就总是形影不离的站着一大帮人,听她说话,陪她说话。
此刻,林诗善正和一大帮熟络的朋友一起站在教学楼的门口闲聊,等着老师到来。那架势丝毫不像初中一年纪的新生,她们像是早已相处几年的老朋友,十分融洽。
老实说,竹尹对这种人一向是不屑的,她内心向往的安静让她极其讨厌嘈杂的人。她用她平静的视线轻扫了一下正在“叽叽喳喳”闲扯的她们,视线还是停在了那颗树上。此刻,像是打破了外界所有的侵扰,竹尹的脑中竟响起了挚爱自由的三毛写过的那段话: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没过多久,快到两点了,一个带着红袖套的教导处领导举着喇叭,开始声嘶力竭的喊道:
“初一的新生,初一的新生注意了,你们的班主任到了,现在请各班同学到你们各自的班主任那里集合!他们会带你们去认识校园,请大家按秩序带队,不要走散。再说一次,初一的新生……”领导喊着,各班老师也开始出动了。
竹尹看到初一一班的牌子,向那边走了过去。
“初一一班的同学,到这边来”一个胖胖的男老师,举着初一一班的牌子,用他浑厚的声音喊道:“现在初一一班的同学,带着你的报到证,到我这里集合!”
在各班老师这样类似的喊叫和指导下,这群刚刚到校的新生,也迅速按班级分成了五组。
“现在我开始点名,”胖老师继续喊到,“点到的同学请说‘到’,1号、周致。”
“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干脆的回答。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又说“2号、宋研。”
“到,”回答的是个有些胖胖的姑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睛,皮肤有些黝黑,不算漂亮,但眼睛里却充满着孩子般的天真,是现在成人眼里最向往的珍贵。
“3号、林诗善”班主任故意拖长了尾音,看了看名单也看了看她说到,“名字很美么,如诗,至善。”
林诗善盯着老师,理直气壮的说:“老师,您别过早给人下结论,好么?”这是种夹杂着一些生气成分的语气。面对外人的表扬,很少有人会像林诗善这样排斥,而且还毫不顾忌地表现出来,除了竹尹。
班主任张老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也是竹尹奉为最好的也是最重要的启蒙老师。不是说他是竹尹的第一个老师,而是说他是第一个让竹尹心服口服的老师。
虽然秉性幽默风趣,但十几年的教学生涯也练就了张老师看学生的好眼力。他心里太清楚眼前这个姑娘有多么难搞,如果他此刻接下去,只会闹得没法收场的地步。他轻扫了她一眼,没有理她的回复,淡定的继续说到“4号,陆阅。”
……
其他的学生也很乖的一个一个喊“到”。很快,点名接近了尾声,点到了最后几个人。
“46号,陈郁”
“到”
“47号,竹尹”。
三秒过去,无人回应。
“47号、竹尹……竹尹在么,来了么!?”张老师焦急的问。
又三秒过去了,眼看着胖胖的张老师脸都快急圆了,却仍无人回应。
这时,站在人群最后一排的竹尹,缓缓地举起手,向前排走来,说:“老师,我在这儿,我来了。”
“你怎么回事,点了你几次都没有回复,”张老师有些急地嘟囔了一句。
此刻竹尹走到了队伍的中间,“老师,您只是说叫我们回复‘到’,我有回复您的,是您没听到。”竹尹一边说,一边提高了分贝。又说,“老师,您应该叫我们举手说到,那样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听到这话,张老师彻底无语了,但他也无法辩驳,因为这姑娘说的没错,而且他也根本回忆不起来当时是否有说让学生举手示意。
无奈之下,张老师只好又一次淡定地忽视了女孩的回答,“好了,人齐了就行。你们都跟我来,”他继续演绎着一个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形象,“昨天大家都已经见过教室了,但为了丰富大家的校园生活,学校还设有很多其他的活动场所,我要给你介绍一下,带你们熟悉熟悉。首先可以看到的是,你们后面的这大一片绿草坪,是你们平常的自由活动地带。但你们不要搞错,这不是操场,不准踢球的,看这个!”他指了指边上严禁踢球的标识语,继续说:“记住,踢球要到教学楼后面,那才是真正的球场。现在,我们得先去校门口的宣传栏了解一下学校的历史。大家跟我来。”张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向前。
初一一班的新生们就这样怀着期望的心情,走在张老师的身后,排成一个稀稀拉拉的列队,穿梭在竹尹来时的那条路。他们走过操场时,竹尹脑中的那副画面,一个人也变成了一队人。但整齐的侧柏,还是如竹尹来时那么安静,紧密而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只是它照旧淹没了这群不足150公分的孩子们,只留下张老师巨大的小半截身影,和回荡在空旷校园里的象征着活力的声音。
“学校为什么要把这些树种在这里?让我们根本看不到外面。”又是那个骄纵的声音,林诗善和身边的朋友正讨论着这些无辜的侧柏。
走在队伍最后的竹尹听到了这句话,她怔住了,就像自己的好朋友被别人欺负了一样的暗暗愤怒。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讲。
没有人知道,当时竹尹是否知道这句话就是出自林诗善之口;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还会不会就那么轻易的和她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