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章(1 / 1)
贺骞舟身向前倾,从背后抱住璞珍。对,就是这种感觉,血脉膨胀,心跳强烈。贺骞舟紧紧贴住璞珍后背,犹如爬山虎缠枝藤,汲汲吸收久违的养分。
璞珍却身子发抖,想要推开贺骞舟。他哪里肯放,两厢挣扎继而两厢打斗,船沉下浮起,溅起水花令船板尽湿。璞珍要跳到岸上,右腿却被贺骞舟锁住,他手上运气,旋转如钻,要将她往下拉,眼看璞珍一只腿就要落入水中。落水对于璞珍来说是噩梦,她赶紧翻身,正面对着贺骞舟,同时出掌,贺骞舟与她硬对一掌,不分上下。
贺骞舟身往下倾,吐出的气息全喷在璞珍脸上。他眼睛瞪得老大,“你以为我武功和那些蝼蚁相类吗?”
璞珍眼珠不转,眼皮不眨,心内却在飞快思考:刚才试了两下,贺骞舟的武艺,的确不愧四大家,比十年前进步太多。而她却至骰子神功鼎盛巅峰下滑,这九年来,一直遭受反噬,只退不进。对付比贺骞舟弱上数倍索帮、李范,尚会一搏之后吐血,甚至昏厥。对付贺骞舟,刚才那一掌她就拼尽了身上所有能出的力,这会反噬加重,正噬骨噬心,再过一会,她就要身体僵硬,不能动弹……
若与贺骞舟再打下去,她没有胜算。
璞珍面色不改,言语亦凶狠, “你以为骰子心遭受反噬,就余威不存吗?”说完她还张嘴,贺骞舟能瞧见她正衔着一枚骰子,将吐未吐。
贺骞舟狐疑不定,不可否认,心中存有忌惮。
璞珍道:“贺骞舟,不要逼我杀你。”她说得决绝,贺骞舟不由得松开手,放开她。璞珍没有须臾犹豫,立刻运气轻功,已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贺骞舟伫立原地,先是蹙眉,过会反应过来,怒道:“上当了!”他先是对空抡起一拳泄愤,接着又按住自己胸口,心仍强烈跳动,无法停止。大柯说得对,她真不是什么好人,背叛欺骗,想要离开他时什么手段都会用上,可他就是对她割舍不了,割舍不了……
这江湖,忘不掉的,是女人和剑。
……
贺骞舟这边,派遣亲信,私下搜索襄阳城方圆十里,务必捕获璞珍。璞珍这边,她逃了不久,应该才一两里路,就飞不动了。反噬痛得太厉害,璞珍跪在地上,又由跪改成趴,连翻了三个圈打滚,身心痛苦才稍稍缓解了半分。她心里清楚:贺骞舟不是傻子,骗得他一时,骗不得一世。这会贺骞舟必定要来围捕她。
璞珍抬头,见星月半出,戌亥之间。她得赶紧找一处躲避、运功压制反噬。璞珍这些年一贯住在山野偏僻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今夜风声紧,她唯有进入襄阳城里,选最热闹的客栈,贺骞舟顾及名誉,定不敢闹将起来……璞珍思索片刻,即赶往襄阳城最繁华的客栈酒楼。
巧的很,这客栈名为“云来”,还在楚馆旁边,不知道淑姬是不是这家楚馆的。
总之,璞珍坚信,贺骞舟愈发不敢来拿她。
只是……这客栈略贵了点,璞珍身上没那么多钱。不、不,她根本没机会进入客栈,袍子破旧还有血迹,璞珍在门口被拦下来。
客栈顶上,至高处,能清晰俯视底下一切景象。姜声凭栏俯瞰,盼见璞珍进来,脸上阴云散去,终见月明。
他在这里,等待璞珍许久了!
……
原来,自璞珍离去后,姜声被困在山庄笼中,一去三日,求助无人应声,亦等不见人来。直到第四日,有熟人使大刀和流星锤,劈开铁笼,姜声才得救。
这位熟人,便是胜坊月孤氏的侍从——阿克特力,姜声从小唤作“阿克”。
这阿克特力救下姜声,两人先去襄阳城里大补一餐,接着睡了一场饱觉,待姜声恢复元气,阿克特力才告诉他:月孤氏病重了,派阿克特力来寻姜声,问他,愿不愿意回去探望一下?
姜声坐起应道:“当然回去。”又问:“阿娘患的什么病?阿克,大家为何不给阿娘治病?”
阿克特力不会讲汉话,用胡语叽里呱啦,道:“就是天天咳,虽然痛苦虚弱,倒是不损性命名。长安名医均治过了,治不好。要草,那药草只生长在气候适宜的江南,而且难得。少坊主,这次找到你之后,我就会去江南呀。”
姜声旋即起身,命令道:“阿克,你回去照顾好阿娘。我代替你去江南寻到药,最多半个月,带着药回长安。”
“可是少坊主……”
姜声袖一挥,“可是什么!你连汉话都不会说,去了江南,寸步难行!”姜声往前走了一步,想起一件事,停住。他告诉阿克特力,他要在襄阳多待两日,最多再待两日,等一个人现身——璞珍救他一场,他要表示感谢。
姜声等待的方法,就是让胜悦坊买下襄阳城里所有的客栈,等待璞珍来住。
这会见着璞珍身影,赶紧让人放她进来。
于是璞珍云里雾里,就被掌柜请至天字第一号房,免费入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额外有甚需要,尽管吩咐。
璞珍问掌柜,“这是怎么了?”
掌柜道:“这是我们家老板安排的,他说姑娘曾救过他性命,化险为夷。”
“你家老板是谁?”
“胜悦坊的少坊主。”
璞珍心猛的一跳,接着犹如鼓击。
“姑娘稍后。”客栈掌柜说完便退出去,璞珍以为接下来是老板现身,于是忐忑不安,又十分激动,两手捏成拳。
哪知不久后,还是掌柜回来,璞珍的脸色不由得一灰。
掌柜双手捧着一张黄花梨托盘,递至璞珍面前。璞珍见盘上有一件棕色衣裳,展开来看,似袍子又似披风,与她身上这件颇为类似,但却远比其精致,表层瞧着是棕色,但翻至内里,会发现全是金蚕丝编成,可以起到软甲防护的作用。
璞珍将袍子披在身上,才发现托盘底下还有一张雪帕,反放着。璞珍将帕子翻正,见是一副雪上梅花图,有一佳人,立在梅花旁。
帕上的画是亲手画,左上有姜声亲笔题字:珍珍愿笑口常开
掌柜解释道:“这些是老板命令小的交给姑娘的,作为答谢。”
璞珍抬头,“你们家老板呢?他已不在襄阳?”
掌柜埋头应答:“老板说,有缘再见,顺其自然。”
月辉长长,照亮前路,姜声和阿克特力一人一骑,借着光亮并骑出城。待到城外分别,一个往西,一个往东,阿克特力先是交代:“少坊主呀,你骑的流星马虽然速度最快,但它只能跑一百里。一百里后,有咱们胜悦坊的驿站,给你再换另外一匹流星马。如此这般,五日可到江南。”
“好。”
阿克特力忍不住多问:“少主,那姑娘是谁?”
姜声瞥阿克特力一眼,难为他憋这么久。姜声道:“最近这半年,与我一起共事的姑娘。几经患难,她对我十分照顾关心。”
阿克特力想了想,问道:“我要向坊主禀报吗?”
“那……就告诉阿娘吧!”
姜声说完,打马欲奔,却听见阿克特力在背后问了一句,“媳妇儿?”
姜声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姜声向阿克特力挥手,道:“不是,我心里还有一些事没想清楚。”姜声拉紧缰绳,两腿夹.紧,朝前驰骋。妻子是半生有情伴侣,他对璞珍,算有情,亦算能作伴,但情与伴皆未到十分,差那么一星半点,现在不完全情愿与她做眷侣。
姜声想着,这一趟江南长安,若能平安,来回起码半月,他心里应该会想清楚,待自个明白了,再明明白白向璞珍表述他真正的态度。
未表述前,心不明了,江南之行风险不测,只能先告诉她顺其自然,有缘再见了。
~~
璞珍待在天字第一号房,心情莫测。她先保命要紧,运功压制反噬,连续两天两夜,才稍微减缓疼痛。身上全是冷汗,又裂着口子,不能洗浴,璞珍便闭眼睡了一天一夜,待到精神足时,才出客栈,探探风声,顺道买些必需品。
璞珍第一次出客栈,在城里,并未见贺骞舟搜寻人手。璞珍认为贺骞舟可能是虚虚实实,她并未放松警惕。
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亦如是。璞珍就想,贺骞舟估计走了,再过七日,探得完全安稳了,她就出城去。
就在这时,璞珍在客栈见了一个人,未至长安就急急折返的阿克特力。
阿克特力叽叽喳喳一顿胡语,璞珍一句也没听清楚。还好阿克特力擅长画画,提笔将来龙去脉画出来:姜声去江南寻药,遭群雄围困,说此药不给胡人。姜声写信让胜悦坊支援,哪知胜悦坊一群人加上姜声,都打不赢,现在姜声被囚,还受了拷打。有一两名胜悦坊侍从逃出来,来找阿克特力求救。
阿克特力不敢上报坊主,准备自个孤身去救,但他不会说汉话,想请璞珍陪伴同行。
璞珍眼问阿克特力,“姜公子去江南,找的是现报草么?”
阿克特力啊啊哦哦数声,瞧那神情,应是在惊讶:你知道?
璞珍眼一闭,她如何不知道。现报草,取名自佛语“现报”,使人于现世得果报,嚼食草药肺痨病即月痊愈。那草是扇语坞负责栽培的,昔年,她曾却看过,还以血浇灌过现报草。只是扇语坞早毁于九年前的大火,这会现报草在谁手上?姜声被哪些人困住,又是谁在拷打他?
璞珍离家太久,皆不知道。只知道江南群豪,素来憎恶胡人。
璞珍了解情况后,让阿克特力还是赶回长安——毕竟姜声的愿望,是让阿克特力照顾好坊主母亲。璞珍告诉阿克特力,“江南我熟,现报草主人与我是故交,我去取草救姜公子,易如反掌。你跟着我去,他们都讨厌胡人,反而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了。”
阿克特力信以为真,高高兴兴离开襄阳回长安,待阿克特力走后,璞珍才露出愁容。
她方才与阿克特力交代,面色坦然,但其实心中不禁急如焚火,而且一分底都没有。
江南已经不熟,亦不知现报草主人是谁,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连骑马去江南都是不可能。
但是试一试吧!救人要紧,早试胜过晚试,于是原本决定七日后再出城的璞珍,冒着身体与外敌双重风险,仓促上路。
还未至外墙,只在内城门附近,就瞅见人群中的大柯。
璞珍心内发冷。
少顷,璞珍躲去旁白偏僻处观察,见大柯周围许多人,不知是贺府手下还是百姓,正堵着出城的路。璞珍第一决定,是莫问前路,硬闯过去,但她刚一挺腰背,就僵住——屋漏偏逢连夜雨,久未发作的邪功反噬,此时汹涌来袭。
此刻,运功是运不起来了。
璞珍赶紧掉头,折返回客栈。她刚在房内歇住,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贺骞舟就踢门而入。
璞珍从榻上坐起,质问贺骞舟,“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私闯女子闺房。贺骞舟,你眼里有没有王法?!”
贺骞舟一抖黑裘,当即回应,“王法说杀人偿命。江湖儿女,打打杀杀,阿蒲,你杀了多少人,都偿命了吗?!”他虽言语分毫不让,但唇角却勾起微笑,终于见着了璞珍,分外安心。
璞珍垂眼,江湖之内,王法不存,这是她当初教过贺骞舟的话。这次再相逢,贺骞舟定已明白她反噬严重无甚无力,逃啊骗啊虚张声势,怕是对他都没用了。
璞珍垂着眼脸,声音放轻,“贺少,你放过我吧。”
璞珍只是想示个弱,表个态,放低自己,让贺骞舟放过她。哪知这一句却激怒贺骞舟,他抓着胸前衣物,吼道:“我放过你?那你放过我了吗?!”贺骞舟连连摇头,璞珍根本就没放过他。不然好好的,以为已经忘了,为何要重逢。为何要让他明白,她还在他心里,抓也抓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