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被碎片扎破的地方不多,但血迹已经渗出,在灰色的布料上蔓延开来,像几朵形状不规则的花。
孟奕恺怕打横抱起她会不小心碰到伤口,于是拽着她两条手臂一拉,将她拖了起来,自己屈膝半蹲。
锐痛的刺激下,迎冬虽然站不稳,酒还是醒了大半,身子扑在他的背上,疼得眼泪不断,却不说话了。
孟奕恺手掌托住她的双腿,冲出门去,在街边拦的士。
烧烤店老板娘见状,忙走过来,扯着孟奕恺衬衫衣袖:“你敢打人!给我站住!老张,快出来!这人打小冬!”老板娘一挥手,圆脸老板从店里冲出来,朝孟奕恺愤怒地挥着手里两串生茄子。
“没看见伤成这样了吗?先送医院!”孟奕恺怒吼道,眼里喷出的火比店门口碳烤炉上的还要旺。
老板娘看着迎冬背上的伤,皱着眉摇摇头,松开了手。老板已经拦下一辆的士,跑过去将后座车门打开,孟奕恺弯腰放下迎冬,烧烤店夫妇左右扶着她,让她慢慢趴在后座上。
“等等。”
孟奕恺听见她微弱却冷静的声音,打开即将关上的车门,探头进去:“怎么?”
“包还在店里,里面有钥匙,麻烦张哥他们帮我锁下店门。”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加剧后背的疼痛,迎冬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息。
“先去医院。”孟奕恺看着她背上的血印,眉心紧拧,声音柔和下来。
“别,先锁店门,钥匙在包外侧,推拉门和卷帘门那两把都在那儿。”迎冬半边脸贴在座位上,憋着嘴,一副马上又要哭的模样。
孟奕恺没办法,“砰”地关上车门,走回店里,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包和钥匙,锁好门,走到车边。
烧烤店夫妇本来还想埋怨他几句,却都被他铁青的棺材脸和一触即发的强大气场镇住了,呆呆站在路边。
孟奕恺拉开车门,突然转过脸对他们说:“谢了。”
“嗯......你们这是——”
砰!
老板娘口中的话还没问完,车门就关上了。
司机将两人载到离饭馆最近的医院。孟奕恺小心扶着迎冬出来,像之前一样背起她走进医院,挂了急诊。
伤成这样,裙子不好脱,医生只能将后背那块布料剪开。清洗,消毒,取出扎进肉里的碎瓶碴子,用棉纱布包扎好伤口,一系列措施弄完后,迎冬趴在病床上,两只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我要回去。”
孟奕恺不知从哪儿弄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回哪儿?”
“回家。”连日里受的委屈迎冬都不当回事,可今晚实在又丢人又倒霉,她鼻子一酸,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看着孟奕恺的眼神可怜巴巴,他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出病房。
走廊尽头没有灯光,黑暗中只有一点红红的火星,孟奕恺深吸一口烟,长长吐了口白雾。
他无法准确描述听到顾迎冬说出那些话时自己内心的感受,只是从那一刻起,脑子里忽然多了另一种声音,多了从来不曾想过,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的,另一种可能性。
一根烟的功夫,孟奕恺做出个决定——最后信她一次。
回到病房,孟奕恺发现她已经坐了起来,额头上全是细汗,正皱着眉咬着牙缓缓站起。
孟奕恺几步走了过去,扶着她的手臂,沉声道:“慢点。”
迎冬抽开手,低头看着脚下,既怕摔跤又怕与他目光相对,语气硬起来:“我自己走。”
“你别走了,用滚的比较快。”孟奕恺双手插.进西裤口袋,冷眼看着她较劲。
明明受伤的是后背,但脚下每走一步都疼得她多冒一滴汗,快移到门边时,孟奕恺快步走来挡在她面前,弯着腰,轻声说了句,“别闹”。
他就那样弓着背等着,后面一直没有动静,转过头一看,迎冬正用手抹泪。
直起身,孟奕恺转过来,扒开她的手,自己的手拂过她的脸,抹去泪水,又转过身弯下腰。
迎冬趴上他后背,手臂搂住他的脖子,隐隐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
背着她穿过走廊,走出医院,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上了出租车,孟奕恺对司机说:“天星酒店”。
迎冬还是趴在后座,有气无力地冲着副驾驶位的人轻呼:“我要回家。”
司机没有启动,不知该听谁的。孟奕恺头也不回,还是那两个字:“别闹。”
他看着司机,重复一遍:“天星酒店。”
迎冬双拳紧握。今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想到的是,曾经对自己母亲和孟奕恺母亲许下的誓言被打破,迎冬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回到酒店房间的过程中,她没有哭,没有闹,静静地趴在孟奕恺背上,闻着那淡淡的香皂味道。
迎冬记得,他洗澡不爱用沐浴露。
他说沐浴露黏黏腻腻,总有种洗不干净的感觉。香皂就不一样,一冲就干净。他总爱用些奇奇怪怪的比喻来形容她。一会儿说她像栀子花,模样好看味道好闻,关键是不费事,泡在水里都能开花。一会儿说她像香皂,不黏不腻,清清爽爽。
迎冬觉得这两个比方好笑,问他:“意思就是我好打发呗?”
孟奕恺把那张刚洗净还滴着水的脸凑上来,气息里喷着薄荷牙膏的味道:“意思是你用着舒服。”
他含住她的双唇,舌尖慢慢舔.吮。
迎冬青涩的身体在他的引导下,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难言而极致的快乐。
迎冬的心里住着一头张狂的野兽,她管它叫做回忆。它很少有机会被放出来,然而一旦冲开桎梏,又很难再被捕捉回去。每一个无眠的夜里,它瞪着那双火红的眼睛,在迎冬心里上蹿下跳,狠狠戳着她心底最痛最柔弱的角落。
电视柜旁边摆着比外面价格高出两倍的矿泉水,泡面和薯片。孟奕恺拧开一瓶矿泉水,送到趴在床上的迎冬嘴边。迎冬仰着脖子,别过头,换另外半边脸贴在床上。
孟奕恺撕开一袋薯片,绕到床的另一边,俯身看着迎冬,两根手指捻起一片送到她嘴边。
迎冬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道:“你信我了?”
话说完,嘴还半张着,孟奕恺把薯片塞进她嘴里,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迎冬知道他信了,不一会儿,见他拿着一张白色毛巾出来,冷笑着说:“难得你会信我。”
孟奕恺沉默着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趴得脖子酸了,迎冬想坐起来,双手撑在床上,曲起膝盖,孟奕恺扶了扶她的胳膊,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从她双腿下横过,将她抱到床沿边坐下。
他拿过撕开的那袋薯片,放到她手中。
包装袋被迎冬捏得咔咔作响。
“吃啊,还要我喂?”孟奕恺斜眼看着她,扬起下巴,眼神愠怒。
迎冬忽然一把那袋薯片拍他脸上。大动作牵扯了后背的伤口,她“嘶”地抽了口气,眼里的怒气比他更重:“你不是不信么?”
她伸出食指,戳上他的侧脸:“跟你的童怡琳结婚去啊?”
孟奕恺一把抓住在脸上乱点的食指。
她想抽出来,一用力,背后忽然一阵剧痛,闭着眼咬着唇,一动不动。缓了一阵,迎冬睁开眼,泪眼朦胧看着他,语气倒比先前更烈了:“孟奕恺我要去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不要脸,告你诱.奸未成年,告你血口喷人!”
小孩子心性还是没丢,孟奕恺看着她那副稚气的模样笑了,手掌抚摸着她的腮边:“我还以为你长大了。”
“长你大爷。”迎冬缩回头,又忽地伸嘴死咬住他放在半空中的手。
孟奕恺深呼吸,忍着疼由她咬着。他看着她的目光,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快乐,让你痛苦,让你成长,让你学会坚强,也让你沦陷得猝不及防。
无论是孟奕恺还是顾迎冬,都一样。
舌尖触到腥热的血,迎冬才松口。
孟奕恺收回手,看一眼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和渗出的血珠,挑着眉道:“干得漂亮。”
捏起她的裙摆,孟奕恺把血蹭在上面,嘴伸到她耳边,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气撒完了没?撒完了赶紧把事情讲清楚。”
迎冬耳根痒痒的,缩了缩脖子,看看他,然后垂下头不作声了。
“说啊。”孟奕恺握着她的手,拇指揉搓着她的手背。
“说什么?”迎冬明知故问,喉咙发苦。
孟奕恺放开她的手,拿出一支烟点燃,抽到一半才开口:“那孩子,怎么死的?”
迎冬闭上眼,泪水滑落,良久后说:“夭折,刚生下来就没了。”
白烟从孟奕恺鼻子里喷出,他揽过她肩,声音有些疲惫:“儿子还是女儿,长得像谁?”
“生完我就晕了,等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就告诉我孩子死了......”迎冬呆呆地望着地板,自言自语般呢喃,“我妈说,是个儿子,像我。”
“当时都有谁在你身边?”
“我妈和你妈。”
孟奕恺眼睑动了动,起身走到床头柜边,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慢慢地转动两下,然后松手。他转过身,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凝视起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