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被湮没的历史(八)(1 / 1)
虽然姬胡伯和姬夏夏亲自上到宫墙杀敌,但要带领为数不多的守宫卫士及毫无经验的宫人杂役,与早有准备,来势凶猛的郑军相抗,结果可想而知。
郑军涌入宫门,见到胡国的兵士和宫人便杀,那些宫人哪里是日夜操练的兵士对手?兵器还没来得及砍下,便被郑军杀死,一时鲜血四溅。
姬胡伯却到底勇猛,与姬夏夏联手,远的射箭,近的剑刺,一击便中,郑军见之胆颤。加上姬掘突早就下了活捉胡君的命令,郑军一时竟有些畏手畏脚,不敢上前。
姬夏夏接连射杀几人,喝问道:“郑公何在?”有些事,她想死也要死个明白。
忽然郑军两边分列,宫外走进一行人,当中一人身披大氅,正是郑国国君姬掘突,姬夏夏的父亲。
姬掘突纵声大笑:“我的盟友,别来无恙?”
姬胡伯冷冷注视:“这便是郑公所谓的盟约?”
姬掘突丝毫不觉羞愧:“永远不要相信盟约。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身为一国之主,这一条一定要谨记。”
姬胡伯道:“多谢教诲。”说话间手臂上扬,已然拉弓射出一箭。他知这一箭射出,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却没有丝毫犹豫。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稳。
姬夏夏虽然对父亲背弃盟约的行为感到羞耻,但毕竟是父女,这时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
“当”地一声,姬掘突身边早有武将出手,把这支箭击飞。姬掘突身后早有一排武士拉开弓箭,成弧形齐齐对准姬胡伯和姬夏夏两人,显然早得了姬掘突之令。
姬掘突朝姬夏夏伸出手臂:“夏夏,父亲遵守约定,现在接你来了。”
姬胡伯原本一心求死,这里听姬掘突说出这么一句,不觉把目光投向姬夏夏,满心疑惑:“什么约定?”
姬夏夏身上一阵发冷,却是没动,看着曾经苍老,今夜却威风凛凛的父亲,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父亲,请您告诉我,当初把夏夏嫁到胡国,究竟是为了替祖父报仇还是为了觊觎胡国?”
姬掘突笑容不变:“自然是为了替你祖父报仇雪恨。”
“可女儿不是已经让人给父亲送去 ‘桓公救难图’,告诉父亲杀害祖父的仇人是犬戎大军吗?”
“我的女儿,哪一个杀人者会承认自己所犯下的大罪呢?”
姬夏夏眼眶一阵酸涩,她竭力忍住即将涌上的那股热潮:“所以,之后的结盟,关大夫的被斩杀,其实都是您为了吞并胡国而设下的计谋?”姬掘突既然从来就没有相信所谓的“桓公救难图”,那么之后的行为便只能如此解释了。
姬掘突笑意吟吟:“说起来还得要感谢夏夏的配合,不然为父怎么能在今夜顺利地进入胡国?”
姬夏夏只觉得大脑一阵发懵,她的父亲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句?
“夏夏!”
姬夏夏茫然扭头去看身侧的姬胡伯,他脸色很不好看,牙关紧咬,幽深的眼眸里是背叛后的惊涛骇浪。
“胡伯。”姬夏夏冲口而出,连声音都在发抖,“我没有欺骗你,我没有帮我父亲……”
姬掘突冰冷的声音打断她:“我的女儿,当初父亲让你嫁到胡国,不就是要让你迷惑胡君,取得他的信任,劝胡君撤军吗?如今你全都做到,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姬胡伯看向姬夏夏的眼神转为不可置信的深深的绝望和愤怒。他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竟然一直都在欺骗他,愚弄他!他看她半晌,明明是怒不可遏,出口却是哈哈大笑:“我早就在想,野心勃勃的郑伯怎会如此愚蠢,嫁一个这么美丽单纯的女儿过来。原来真如臣下所说,我被美色所惑,没能看清这看似单纯美貌的皮相下所掩藏的蛇蝎之心!”
“胡伯……”姬夏夏只觉一颗心被生生撕裂,痛到每呼吸一下都是撕心裂肺。
姬掘突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撕碎她心中最后一片温情:“夏夏,他根本不值得你伤心。你以为他对你的宠爱是出自真心?不,那不过是他想让父亲相信他被你所迷惑,故意做出的宠爱。他想利用的,不过是父亲对你的疼爱,以保胡国不被郑国所犯。”
“父亲!”姬夏夏艰难出声,突然觉得曾经慈爱的父亲原来是这样面目可憎而又心冷如石的陌生人。每一字,每一句都把她逼入绝境。
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姬胡伯相信她?
宫外有厮杀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胡国人杂乱的声音:“赶走郑人,救出国君!”
姬夏夏想,大概是胡国的援军赶来了。
姬胡伯恍若未闻,只是满面嘲讽地看着姬夏夏。
“我可以跟您回去。”姬夏夏似乎听到身边姬胡伯心碎的声音,她的脚下似有千斤重,却还是一步步朝着姬掘突走去,“夏夏恭喜父亲得偿所愿。”她的脸上,甚至绽开一抹笑容。
姬掘突深知他这个女儿爱憎分明,从来不会作伪,见她笑得明丽,也是长舒一口气:“我的女儿,从今往后你便是郑国第一大功臣,以后父亲定会替你另择良缘。”
“那么,夏夏便先谢过父亲。”姬夏夏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些。
姬胡伯只觉得讽刺。明明姬夏夏早就行刺过他,他却为她年幼单纯的外表所迷惑,为她时时流露出的爱慕所心动,在她一再要求撤军的情况下日渐放松警惕,在美色下渐渐深陷泥潭,以致亡国。
“呛啷”一声,紧接着是姬掘突发颤的声音:“夏夏你……”
姬夏夏趁着姬掘突不备,拔出他所佩的利剑,架在自己脖颈上:“父亲,要女儿回郑国可以,不过请先放了胡君。”她要赌,赌自己还有父亲可利用的价值。
“夏夏,你千万不可鲁莽,你听父亲说……”
“父亲只说同意,或是不同意。”姬夏夏手上微微用力,剑刃便即割破颈间雪白的嫩肤,沁出几滴鲜艳的血珠。“只要父亲放过胡君,夏夏愿为父亲做任何事。”另择良缘?恐怕又是联姻吧?
姬掘突慌乱安慰:“父亲答应你就是,你快把剑放下。”
“那就请父亲先放人。”姬夏夏不为所动。
姬掘突纵然心中气恼,这时也只有强自按捺,传令郑军退出宫门两边,又按姬夏夏要求牵过一匹骏马。
“赶走郑人,救出国君!”
厮杀声又近了些,在这被火光映红的王宫中,说不出的纷乱悲壮。
姬胡伯翻身上马,倾听宫外胡军的愤怒的声音。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会抛弃掉所谓的感恩之心,做回国君应有的姿态,来保护属于自己的国土和百姓。
他甚至没有再看姬夏夏一眼,双腿一夹,那马便一声长嘶,一跃而出。
姬夏夏紧紧地盯着他骑马穿过火光的身影,那身影还是那样挺拔,却已不再有熟悉的热度,有的只是决绝与冰冷。
她想他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愿意再想起她。
姬夏夏将手放在腹部,至少,她还有他们的孩子陪伴。
模糊的火光摇曳得厉害,耳边有什么呼啸而过,直奔马背上的身影。那身影晃了晃,勒住了缰绳。
姬夏夏扭头看向父亲,只看到姬掘突缓缓放下弓︱弩和唇角那抹残忍的冷笑。
“放走胡君,胡国安得?”
一心想要吞并胡国的姬掘突怎么会轻易放走胡国国君?
姬夏夏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地喊叫:“胡伯,我的郎君!”下一刻,已经发足往宫门外狂奔。
“夏夏!”姬掘突伸手欲拽住女儿,却只扯下一片衣襟。
姬胡伯强忍背部剧痛,调转马头。整个背部已经一片麻木,那麻木随着他的动作极快地扩散到四肢,让他整个人开始变得僵硬。他的大脑还很清醒,明白自己中的是毒箭。他能看到火光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近,虽然视力渐渐摇晃,却明白到底是谁。
马儿再往回走了几步,姬胡伯终是不受控制地掉下马去。
“胡伯,胡伯!”姬夏夏飞奔过去,把他搂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叭叭掉落。
“夏夏……”姬胡伯拼命地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一团。他笑起来:“你得偿所愿,很……开心吧?”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姬夏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连连摇头,泣不成声:“没有,没有……”
“姬……夏……夏……”
我曾那么爱你,现在又这么恨你!恨你的无情和背叛!
“胡伯,胡伯……”姬夏夏紧紧抱住他,满腹悲恸无处可诉,唯有痛哭。
“夏夏,跟父亲回郑国。”
姬夏夏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父亲,你好狠心。女儿今天才发现,你是这么可怕,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可以出尔反尔,射杀自己的女婿。你不是我的父亲,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