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1 / 1）
春
潺潺细流，叮咚脆鸣乃是自然清泉之音。因着天气尚早，山上的动物们仿佛都还未苏醒过来，四周是属于早间的那份宁静，林间的空气自然清新，虽有早春的阴寒，但远离喧嚣浮沉的空灵淡泊也是让人舒心不已。
早前所愿，山间一方竹屋，屋前一方清泉，种一池莲花，焚香执茶，赏它四季春夏。
如今样样皆得，浅啜一口，唇齿留香，凝目扫过周遭，幸的自己寻到这样的一个所在，能让他在百忙中于此偷得半日闲暇。
戛然一阵细碎声响传来，不知谁鲁莽的踩断了脚下树枝，惊了这一方宁静天地，品茶的人将茶盖扣好，逼视声源。“出来”未见他拔高声调呵斥，偏生就叫人感到一丝冷意。
此处除了他金光还未有人来过，也不知这不速之客是何人。
他本欲不与理会，却觉察那树后之人欲盖弥彰般呼吸都压低了不少，却是想行那骗过他之法。
当下冷了声一拍桌案，脚尖点在水面上飞身而去，只见那树后乃是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正睁大了双眼惧怕的看着他。
金光一顿，转身落在一颗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对不起。”那小孩儿一见来人仿佛知道自己闯入别人的住处很是不该，惊慌着道歉脚下不自觉的后退，下一瞬脚下打滑，小孩儿只觉天旋地转就要仰面倒下，心头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金光拧起小孩儿背后衣襟浮光掠影一般飞到了湖心木台之上。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这小孩儿免不了要落在冷水湖中去泡个澡了。
“谁家的孩子如此鲁莽。”
小孩儿惊魂未定，刚站稳便听的金光冷了声责备，心头竟浮上些许委屈，眼圈儿也红了。
金光头一次被这样的孩子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倒觉得自己仿佛罪过了。
当下柔了声问道：“你的家人呢，你为何会独自在此。”
小孩愣了下，搅着腰间衣带，嘴角一撇，眼圈儿倒是更红了。
金光心中暗道不妙，你可千万别哭啊。
好在那孩子只是含了泪，抽抽搭搭的对他道：“我和妹妹偷偷跑出来的，我妹妹她……她不见了……”
金光皱眉，按话里来说，这孩子因是某户人家调皮带着妹妹偷跑出来的，路中丢失了妹妹，如今他妹妹不在了，当先去寻他妹妹才是。当下便问了他一些关于他妹妹的讯息，心道回头叫宗门之人帮忙寻人。
一回头便见那小孩儿哭哭啼啼的，金光对这样的情况最是无措，少年继承宗主之位的他，在这些年里更是早忘记了哭泣是何物了，而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六七岁的时候也没见像他这样爱哭，他对小孩子的哭泣无措也没耐心，见那孩子没完没了，当即冷了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将来怎么养家糊口。”
那小孩儿被金光冷眼训斥，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的流，过一会儿才忍了抽泣，绝强的看着金光道：“母亲说要我今后继承家业。”
“若是家业大了，你这怯弱的性子又当如何打理。”
“我不怯弱。”小孩很是不服，冲金光愤愤吼出这句便嘟了嘴偏头不看他。“我平时也是不哭的，只是妹妹她……不在了……”
金光愣了下，觉着自己因是太闲了，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认真个什么，这孩子怯不怯弱与他有何干系。当下坐在一旁，等那孩子平复了心绪，抹干了眼泪才道送他回家。
那小孩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当金光飞掠过湖面的时候眼中流露出又惊奇又害怕的神情。等到到岸了还一脸巴巴的看着金光，眼中闪着名为兴奋的光。
金光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故意沉声道：“到底不是自己的本事，乐的了一时还能欢喜得了一世？”
小孩子眨巴了一下眼，似懂非懂。
小孩不知这些话大多都是金光在他这个年纪家中长辈对他反复絮叨的话，而也是在他这个年纪金光已被迫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己的东西方能长久的道理。
金光刚放下那小孩子便觉着自己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扯住他衣袖的那人晃了晃，倒像是在撒娇一般，金光一低头便见那小孩顶着一张包子脸，一脸恳求之色看着他。“我……”
“嗯？”
“我想……”怕是甚少求人吧，这小孩儿话还未出口，脸倒是先红了，抬眼看了看金光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嗫嚅着细若蚊蚁的对他道：“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下妹妹。”
“你说什么？”金光挑了下眉，装作没听到。
小孩儿眼巴巴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低下头去倒是比先前大声了一些重复了那句话。
金光抱臂而立。“大声些。”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下我妹妹！”小孩子终于急了，咆哮一般仰头对金光大声道，而后反被自己给惊到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金光，那神情分明是怕金光转身走掉。
金光嗯了一声，不见恼怒，眼中带着些许赞许，揉了下小孩儿的头发。“早大声说出来多好，有的事，自己若都无底气了，别人又何必在意你。”
“我母亲说要我不骄不躁不急不恼端方稳重。”
“你现在练就了几成？”
小孩儿苦着脸摇头，金光笑了下轻言道：“不急于一时。”
难得的那孩子倒是听明白了，见着金光柔声对他说话，温言细语的，倍觉如沐春风，忍不住随着他的话便笑了起来，金光牵了他的手，照他说的地方去找他失散的妹妹。
小孩顺从的被他拉着，突然仰头笑道：“你是不是他们说住在山里的神仙。”
“怎么说？”
“他们说神仙都长得很好看，住在深山里，嗯，还会帮助别人。”说着说着，小孩儿又不开心了，皱着一张脸，满满的不高兴。“还说神仙要有缘人才能见到，等到缘分没有了就再也看不到了，你也是吗？”
“不会。”
金光说的斩钉截铁，小孩儿自然高兴万乐滋滋的想着自己下次来的场景，到时候一定要把家里最好看最好玩的东西带来给他。
许是看出了小孩儿的想法，金光毫不客气的打断小孩儿美好的臆想。“我又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
“对啊，是妖怪，还会吃小孩儿的妖怪。”
“唔！”小孩儿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金光，见金光低着头看他，阳光从树梢穿下金色的光芒斑驳的落在他的身上，嘴角带笑，眼中分明有着温柔如水的光，他突然醒悟过来，指着金光不高兴的大呼一声：“大骗子。”
金光笑的更欢了些，小孩气鼓鼓的瞪着他，突然眼前一亮跑向一处。“呀，我妹妹。”
金光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一道黄符从袖中飞出，那白光被定在了不远处。
小孩儿先一步跑过去将那白乎乎的东西抱住，开心的唤道：“下次再乱跑我就再也不同意你出来了。”
金光走过去，见那怀抱之物，脸上有一瞬间的崩坏。
“你妹妹？”
“我妹妹。”
金光默默的看了他怀中的那狐狸一眼，什么也不想说了。
小孩儿说能找到回家的路，但金光还是将他送到了林外，山中危险重重，若是蹦出个野兽将他给吃了那可真是罪过。
小孩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还是舍不得的，临走时拉着金光的衣袖不舍得放手。“下次我还能不能来找你？”
“你想见我？”
“嗯”小孩儿大大的点了个头，乌黑的眼中有着纯真的期许。
“见我做什么。”金光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快回家吧。”到底是一个孩子，还能真时常瞒着父母溜出来不成，再说了这深山野林的能绕进来也难吧。
小孩抿着唇，眼巴巴的看着金光走了。
这件事于金光来说不过是一次在平常不过的相遇，没过两日便在繁杂的宗门事物里忘了个干净。
而那孩子如今不过是一边絮叨着妹妹的不乖，又一边寻思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来。
现在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平凡的一次偶遇，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寻常的石子落下带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缓缓潋滟开来便归于平静，而他们的这一颗投下之后却在今后岁月里掀起了惊涛拍浪。
直至将两人尽数淹没。
三月后，春意阑珊，早已没了上次的阴冷，阳光恰到好处的洒落在这方画卷般美丽的世外之境，
透过竹屋的窗扉可见屋外的连绵荷塘，荷叶一层层铺叠在水面上，高低落差在水面上形成一片倒影，有或红色或黑色的鱼儿在莲梗四处嬉戏。
小蜻蜓轻点在圆叶之上带动了叶面上的水珠四处滚动一下，暂留片刻的小蜻蜓又振动着翅膀飞开。
不知不觉间春天都已经过去了，金光停笔，拿起自己作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上面活灵活现的画了眼前的一方荷塘，写意的水墨画只有水中的红鱼用了些许朱砂，那红色的小鲤鱼看起来倒是分外可爱，金光笑了笑，刚放下手中的画便听到对岸传来一声叮咚声。
“咦”金光瞧去，只见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儿抱着他的‘妹妹’在隔岸望着他。
面对那不小的荷塘水面，圆圆的包子脸一筹莫展。
金光好整以暇的站在水岸，小孩儿看着他，又看了看水，突然闭着眼高声道；“我想要过去。”
金光笑了笑，暗道这小孩儿道有些长进，一挥袖踏着池塘荷叶飞了过去。“又是瞒着家人溜出来的？”
小孩儿黑黑的眼看着他，诚实点头。“母亲不让我出来，说外面危险。”
“她说的很对。”
金光不过是转身挂了一下自己画的时间，只听得噗通一声那小孩已经落进了水里。
金光哑然奔出了门，随后放下心来，幸好那只是个潜水区域，小孩啊呀一声落在水里之后到不似一般孩子那样哭闹，而是急身站起，向他摊开了手一脸惊喜道：“抓到了。”
金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他笨拙的捧着红鱼，白皙的脸上被蹦跶的鱼尾沾了好些水珠，一张小脸几乎皱做一团，没由来就觉得好笑。
之后小孩儿走的时候金光给他捞了一堆的红色小鲤鱼，看着他一蹦一跳的回家去，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暖橘色的光感，金光盯着他看，觉着自己沉寂已久的心都跟着跳跃起来。眼看他就要走出自己视线，金光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在拐角尽头回身大声道：“七夜，我叫七夜。”
“你姓齐？”
“七”
两人强调了两遍之后两人默契的回避了这个问题，皆当做对方口误。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金光负手踱步，仰头便见一片清朗的星空，星子闪烁，熠熠生辉，突然觉得其实今年这个春天还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