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门陷囹圄(1 / 1)
江南,烟花三月,正是好时节。
方怀远的心情正应了这暖洋洋的天气,晴朗,微醺,走在街上浑身舒畅。跟在后面的方全却不住地擦汗,一面道:"公子,天气热,不如找个地方歇歇?"
方怀远看了看一头汗水,似乎已提前进入了伏天的方全,无奈地摇头笑道:"好吧,就听你的,倒像你是公子,我是仆人了!"
"公子,"方全委屈地道,"要不是老爷夫人让我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以防路上需要,我也不至于。。。"
方全十六七的年纪,一副精灵样,身板硬朗,扛着大包小包,还左右手各拎了一个包袱,虽才初春,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方怀远一跺脚:"你真是笨,不用的东西拿着做什么?就不会偷偷放回去?这一路原本可以游山玩水,这下我们反倒象是做生意送货的。"
方全低着头,不吭声。
"好了,"方怀远替他拿过手里两个包袱,"出门最要紧的是带银子,方全,一会到了客栈把东西存了,明天只拿银票上路。"
方全抹了把汗满不在乎地道:"反正银票都在公子身上,公子记着就行。"
"什么?"方怀远站住了。
"怎么?公子你。。。"方全吓了一跳。
"我只随身带了琐碎银子,银票不是在你那里?"方怀远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全。
方全的眼睛也睁得不比他小:"公子,那是银票啊!又不是白纸!老爷怎么会交给我呢?肯定是要你随身携带啊!"
翠苑茶楼的伙计在桌边来回转了四五趟,也没觉得这两位客官有点菜的意图。
"二位公子,这茶已经续了三次,都成白水了,小的再给您开一壶新茶?"伙计陪笑道。
方全自然是把头转向方怀远,其实从外表上一看便知,方全一身短打扮做小厮状,而方怀远穿着府绸长衫,偏偏还绣着讲究的图案,一副公子少爷的做派。
此时貌似正在为要不要一壶新茶而认真考虑的方怀远其实想得要更长远一些,一只手在袖子里逐个掂量着为数不多的几块碎银,暗地里计算着若是要几个馒头加一盘素菜,是否晚上还能住得起客栈。
末了,方怀远把茶盏优雅地端起,呷了一口白水,道:"来两碗阳春面。"
方全硬是把一个笑脸强忍住,松了口气,难为方怀远当了二十多年的少爷,竟然还知道有这种廉价又能裹腹的东西。
阳春面,名字好听,说穿了就是白水煮面条,运气好的话还会有点葱花,比馒头炒菜便宜了不是一个档次。不过方全也暗自叹了口气,公子排场惯了,非要进这家高档茶楼,不然的话街边摊子上随便一坐,烙饼锅贴随便吃吃,即能饱腹,又花不了几个钱。
翠苑茶楼一看便知是曲高和寡的地方,摆设高雅,人也不多,倒是有唱曲的姑娘。
阳春面一上桌,唱曲的姑娘也来了。
"二位公子,小女名叫楚楚,弹唱一曲,不知二位公子可愿赏脸?"
方怀远一抬头,这姑娘倒颇有几分姿色,二八年华,身段苗条,眉目清丽,正抱着琵琶脉脉看着方怀远,似乎也轻扫了一眼桌上的阳春面。
方怀远捏捏袖中银两,微咳一声正待推辞,忽听旁边桌上传来呼喝:"楚楚!我家大爷在此坐了半晌,你是瞎了眼看不见吗?还不快点过来!"
这一声粗俗不堪,语气蛮横,方怀远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只见那桌上坐了四个人,虽然衣着华丽,神态却傲慢无礼,桌上盆碗堆积,倒着数个酒壶,想是喝了不少酒。
楚楚不卑不亢地道:"黄大爷正喝在兴头上,楚楚怎敢扫了大爷雅兴?"
"废话!叫你来就来!得罪了本大爷,这地界你还想不想混了?"说话这人满脸横肉,口水飞溅,大概就是黄大爷。
方全暗叫一声"不好",自家公子的脾气他太熟悉了,那黄大爷越是张狂,就越是往方怀远路见不平的心里火上浇油,方全急忙去扯公子的袖子,那府绸的袖口却滑溜溜地从他指间一擦而过。
就在方全眼睁睁看着方怀远拍桌而起的同时,楼下上来一个人,往桌旁一坐,随即对方怀远道:"这位公子,不介意同坐吧?"
方怀远与方全落座的桌子离楼梯最近,那人上来直接坐下也不奇怪,大概人是累了,也懒得多走,不过后面的事让方全不得不介意起来。
那人拿起茶壶对着嘴便喝,这一喝半天放不下来,也不知此人多久没喝过水,待放了茶壶,又扫了扫桌上的阳春面,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站着的方怀远。
方全皱着眉头一打量,这人相貌算是清秀,却灰头土脸,衣衫破旧,完全就是一个乞丐。
方全一把将两碗面抄在自己面前拢住,大声喝道:"要饭到外面去要,别脏了我家公子吃饭的地方!"
那人吃了一惊,看了看方全,似乎才想起周围还有别人,犹疑地打量起四周来。
方怀远的心思当然不在这乞丐身上,也顾不得理会其他,只是道:"楚楚姑娘,只管在这桌唱便是,不要管什么黄大爷红大爷。"
方全急出一身汗来,低声道:"公子,这里不是南阳,老爷吩咐路上不要多事。"
饶是低声,竟然也被黄大爷那桌听了去,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大笑起来:"我说是什么人敢和黄大爷过不去,原来是南阳来的穷酸!楚楚,想吃阳春面到大爷这桌来,大爷喂你吃鸡炖翅!"
楚楚一咬牙,对方怀远道:"公子的好意楚楚心领了,就请公子坐下吃饭,不要再管这事,以免连累公子!"说罢转身便要过去。
"且慢!"方怀远大声喝道,一掌劈下,桌子竟被齐齐切下一角!
这一下茶楼里瞬间安静了。
方怀远的外表和性格完全不一,这就是他从小到大没少惹下事端的原因,都怪老妈生得他端正,斯文淡定的一介书生总是容易吃亏,可偏偏方怀远一出手便让人刮目相看,在南阳,地方上的人早都知道方家公子功夫了得,不好惹。所以方老太爷硬是让方全跟着他上路,关键时候边上能有个人把他往回拉一把。
那乞丐也立时呆住,方全发现自己面前的两碗面不知何时已经少了一碗。
"你。。。!"方全看着被那乞丐吃得只剩了一个碗底的面,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想是方怀远露了这一手功夫,乞丐也害怕了,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把面前的碗又推回给了方全,方全鄙夷地连人带碗看了一眼,直接把碗挡到了一边。
那边黄大爷一桌总算回过神来,有人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有点本事,你知道我们黄大爷的爹是谁?"
方怀远冷冷一笑:"你爹是谁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爹比你还能挨打不成?"
"大胆!"黄大爷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公子小心,这位黄大爷的爹是此地荆州的太守。"那乞丐低地声提醒了句。
方怀远还没说话,方全笑了:"太守不过是个地方官,我家老爷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们!"
"方全,抬我爹出来干什么?闭嘴!"方怀远不满地道。
"公子啊,你不看看都什么情况了?对方都出太守了!再不把老爷搬出来怕是要出麻烦!"方全急道。
"不准说!"方怀远剑眉一竖。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方全嘟囔了几句,立时象霜打的茄子,蔫了。
"楚楚姑娘,这里有些银两,你拿了快走,换个地方唱吧,此地唱不成了。"方怀远把装着碎银的钱袋塞在楚楚手上。
"为什么。。。唱不成了?"楚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问。
"因为我家公子要拆楼。"方全苦笑一声道。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楼倒是没有拆掉,黄大爷四人和一地的桌椅瓷片一起摊在翠苑茶楼的二楼上。
接着官府的人冲了上来,连同茶楼的伙计和在角落里正吃着第二碗阳春面的乞丐一同带了回去,说是见者有份,做个人证。主犯当然没跑掉,按方怀远的话说,如果不是方全顾着又背又拎那一堆毫无用处的大包小包,他们早都走出几里路去了。
"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不用在客栈过夜,所以把银两都给了楚楚姑娘。"方全沮丧地道。
衙门的大牢条件极差,不但气味难闻,还肮脏潮湿,难得的是把两人安排在一间牢房里,至少还能说说话。
"那点银两到不了京城就会用完,迟早还是要想办法。"方怀远道。
"公子,照我说啊,你应该问问楚楚姑娘家住哪里,也算是认识一场,说不定还能再见个面,银子也没算白花!"方全替他可惜。
"我帮助她只是一时不忿,没想那么多。"方怀远瞪了他一眼。
这时有人被送进了旁边牢房。
"两位公子,你们都在?"说话的竟然是那乞丐。
方全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穷要饭的,不是你把面吃了,我们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吃饭!"
"牢里不是有饭吃吗?"那乞丐道。
"那也叫饭?。。。"方全忽然又打住了,他想到和乞丐说这些毫无用处,对一个乞丐来说,牢里的发霉饭菜也许没什么好挑剔的,至少能填饱肚子。
"你又没打人,怎么还没放你走?"方怀远有些奇怪。
"我?他们要我做人证,可我只顾着吃面,根本没看见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那乞丐道。
"就知道吃!这就是吃的好处!"方全无不得意地道。
"难道,我说看见你家公子把黄大爷打惨了?"乞丐眨着眼回了一句。
方全立刻闭了嘴。
"那他们不放你走怎么办?"方怀远道。
"我一个要饭的,有地方住,有人管饭,闷了还有人说话,让我出去还不愿意呢!"乞丐颇有些沾沾自喜。
"要饭的,别高兴太早,这里可没地方留你,过不了两天啊,你不出去也得赶你出去。"说话的是另一间牢房的人。
乞丐静了一阵,叹口气道:"我也知道,牢房都是招呼你们这些朝廷要犯的,我们哪有这个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