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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和“少年”到底应该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硬要说的话,卡卡西觉得当年那个带土,应该算到“少年”的行列里去。虽然说那个时候年纪也不算小了,但是鉴于他的身心发育似乎都算不上成熟,这么划分也不过分。
而自己呢?说少年好像过分装嫩了,说男人的话,他觉得自己更加算不上。他做了些幼稚的事情,甚至到今天为止他也不觉得自己足够成熟。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在这个咖啡店靠窗的双人席上的自己。
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当对面坐着一个……
坐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卡卡西一时没想到什么可以正确形容带土的修饰词,他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太复杂了,要说的话他不知道得叠加上多少个顿号才能正确全面的概括。
好吧,他暂时想到了一个最为简洁明了的,“当对面坐着一个恨着自己的人的时候”。
那个“恨着自己的人”——宇智波带土换上了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一声不吭的靠在座椅上盯着卡卡西,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之前掉过眼泪,现在的他怎么看都是准备把别人欺负哭的样子。
卡卡西大脑还是有点放空,眼神到处游移着。他在心里说,要镇静要从容,想想出发来这里的路上自己模拟的那些场景,想想读过的文学小说,想想——
想个狗屎。
什么都想不出来。
光是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腿摆个舒服的位置他就很局促了。
带土一进门就直奔了这个位置,但是这个双人席明显不是为了两个身高一米八往上走的男人对坐所设计的。带土倒是坐得很随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大概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狂放不羁的气质,靠着椅背,开着双腿,一副债主的样子,让坐在对面的卡卡西有点不知道该把腿往哪里放才好,他要是也随意的坐的话,腿不可避免的就放到带土两条腿中间去了。
虽然说,这不是什么太奇怪的姿势,日常生活中这样也不算是太无礼,毕竟谁会注意这种事?带土会注意吗?不会当然不会。侍者呢?更不会了,谁会看桌子底下。隔壁桌呢?隔壁根本就没有人。所以说根本没人会在意的问题,没人会做出奇怪的联想,但是卡卡西还是一个人天人交战纠结万分。
他开始认真的想,带土的腿似乎长了不少,只要他垂下眼睛就能看到带土越界伸到他这边来的小半截小腿。带土似乎为了今天仔细打扮过,他身上那套西装看剪裁和布料就知道不便宜,阴影过度后的那截西装裤勾勒出半边的腿肌肉的形状。
对面的带土突然不耐烦的咳了一声,卡卡西相当不自然的抬起眼,欲盖弥彰的望了一眼旁边才转头看向带土。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很忙。”
这种话从带土嘴巴里说出来真是充满了违和感。
卡卡西当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又觉得说出来很多余,最后才想了一句很俗套的话:“你现在过的好吗……”
带土还是那样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似乎觉得这个问句很蠢,所以懒得回答:“你说你没学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了?为什么?”
“……各种原因吧。”
那边发出嗤笑,不知道是在玩笑还是在讽刺的说着:“省了我去书店找你的诗集的力气,我还指望你会给我写点东西。”
“……”
“你性格怎么变这么烦了,没话说我真的走了。”
“……带土对不起。”卡卡西尽量去直视他的眼睛,还是那双对比其他男性来说都偏大的圆眼睛。
那双眼睛眨了两下,看上去有些漠然。
“哦……我知道了,你一路追着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就算还有别的话卡卡西也不打算说了,他觉得自己亏欠带土很多,曾指望今天再见面的时候能够把一切说清楚,但是现在看到带土脸上的疤还有他的语气,他就又开始了新的自责。
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的过错,如果当初带土没有遇到自己,甚至自己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这个学校这个城市里,带土的人生大概会完全不一样吧。
他会顺利毕业,会平安的过一生,会和琳结婚,会成为最平淡但是最幸福的一个宇智波。
是自己把他的一生都搅得一团糟,连带着自己的也是。
“我很抱歉……”
“我知道你抱歉的内容。”带土托着下巴说,卡卡西看见他的下嘴唇沿着伤疤的走势裂开了一道口,他有时候讲完一句话会下意识咬一下那个豁口,卡卡西也下意识咬住嘴唇里的肉,通感一样的觉得疼。
“以前很多事情……”
“不,不是这些,不关以前的事,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道歉,如果你想要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会说的,我原谅你,我们还是好朋友——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会把你当一辈子的朋友的。怎么样,你满足了吗?”
他用变得粗糙的嗓音故意说着刻薄的话,卡卡西对于他的刻薄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回答:“我不是故意来惹你不快乐的。”
带土笑了笑:“卡卡西,你不要把自己看太重,你凭什么能影响我心情?”
卡卡西沉默下来,他觉得带土说的大概是对的。
从最开始就是自作多情的以为带土喜欢自己,到现在他还是自作多情的以为能挽回点什么。
甚至在出发回到这个城市之前他都没有萌生出这种些微的幻想,他的理智知道这种期望是不切实际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一旦和他开口说上了话就没办法控制这种幻想继续膨胀。
当初带土喜欢自己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幻想膨胀的时候吗,而自己又做了什么?
无论顶着什么样的名义,无论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也喜欢他,明明还应该有一百万种更加温柔的处理方式,有无数种可以把话说清楚的解决办法,但是他偏偏选了留下伤疤最多的一种。
多少人曾经说过他是天才,他那个时候居然也会相信所谓的“天才”这样的虚幻的名头。
他想,事实上他只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人,他的灵魂根本就是冰冷空洞没有爱存在的,他所做的,都是错的。
他很想说,带土,我现在大概变成一个温柔的人了。
所以那又怎样呢,在他眼里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谁会在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是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对不起。”卡卡西最后还是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
教授当年应该教给自己,文字语言在最需要表达的时候反而很苍白。
“……”带土终于也没说刻薄的话了,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卡卡西,冷静下来后才慢慢的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来说对不起的,你是来告别的,卡卡西我也不像以前那么蠢了。现在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我也要走了。”
“……什么?”
“你不是想要告别吗,我正式和你说,我不恨你了,再见。”
带土做了个请走的手势,看着卡卡西愣着没反应,就自己起身准备走。
卡卡西站起来拉住他:“我没有什么告别的意思,我只是……”
“是吗?那就是这些年你变蠢了吧卡卡西。”带土打开他的手,终于换上一副算得上是愤怒的表情的揪住他的衣领,“你一定要听实话吗?说我这些年恨你恨得要死,只要闭上眼睛都是那天晚上的事吗?你是不是还希望我说喜欢你,说我在战场上给你写了多少信又怕你讨厌所以烧掉?说我半个身体要烂掉的时候还想着要回来见你?你要是觉得愧疚,那我告诉你不需要。我说我原谅你,你就可以继续缺心眼的把我忘了,去找那些跟在你屁股后面的追求者了——这不就是你道歉的目的吗?要不然你真的会在乎我怎么想吗?还是你要我说现在的我丑得要死还是死性不改的喜欢你,这种话不是会让你恶心吗?怎么样,我再向你告白的话你又要在街上找个谁拉到我眼前告诉我配不上你吗?”
“带土……”
“别叫我的名字!像你这种人,要不是觉得愧疚早都把我忘掉了,那还不如让我一辈子都恨你,让我一辈子都变成你旁边的鬼魂。”
两个人的动静让周围的客人和侍者都望了过来,带土气得眼睛都红了,把卡卡西按在墙上,和卡卡西对视着。
他用力的呼吸着,无法从眼神里理解卡卡西在想什么。
纵使言语再怎么苍白无法传达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要是什么也不说,彼此误会下去,只会变成更加无解的境地。
卡卡西想,大概就是因为当初自己选择的沉默,才会造成现在的一切。
“我……从以前就喜欢你……”
“你闭嘴!”
“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再不闭嘴我就揍你!”
“因为和我在一起你会被我害死……”
带土还是朝他的脸一拳揍了上去,气得发抖:“如果你稍微像个男人的话就不要现在才说着些恶心懦弱的借口。”
卡卡西揉揉鼻子,他觉得可能流了点鼻血,但是因为口罩所以看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被揍了一拳之后反而轻松了一些,他不觉得疼,虽然口罩下面鼻血流过嘴唇有点痒。
当带土半个身体都在流血的时候,自己却还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这样的痛苦根本就是无关紧要。
如果带土非要把他的感情称之愧疚的话,那至少也应该留下来让他感同身受的用痛苦来偿还完后再离开。
舔了舔嘴唇上的血,卡卡西继续说下去:“就像宇智波斑他们一样。”
“关死老头子什么事情?”
卡卡西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正确的表达,但是至少现在带土在自己讲完之前应该不会再揍上来了,他尽量慢慢的说着,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什么诅咒啊什么的,这个荒唐的一族。
他们不是自个就成为了一个故事一个荒唐,最荒唐的应该是陪伴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人。
对,那些个叫什么的来着?自己曾经最崇拜的千手,他们做过些什么才让那些宇智波的一生成为一场悲剧?
他想起来那张老旧的几十年前的黑白照片,上面宇智波的抑郁的黑色的眼珠,他曾经想过,带土的眼睛太大太圆,看起来没有那种家族与生俱来的气质。
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与生俱来的,看着倒映着自己倒影的带土的眼,因为自己而变得沉闷不快乐的、宇智波带土的眼睛。
等到卡卡西表达结束,带土的表情依然僵硬着。
“我不想让你觉得是因为你不好或者是我不喜欢你才做出那些事……也不是为了博取原谅……我只是……而且你那么喜欢琳……”
“你是傻瓜吗?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大混蛋……”
卡卡西以为他又要给自己一拳,但是他只是红着眼睛重复着这句话。
“带土你很好,是我自己……”
“要是你也这么自卑,当初还装得那么臭屁干什么!这么多年的事我就应该因为同情你或者感动所以原谅你吗?”
对啊,两个自卑还偏偏要装成自大狂的人。
“你知道斑那个老头子活得有多好吗?我早都跟你说过你读的那些文学书都是狗屎,什么诅咒,我们家的事情你都没有问过我,还信那些书上的野史,那些命运巧合都只是给你们这些傻逼幻想用的好吗?”带土吼得声音都带着哭腔,但是眼泪只是打着转没有流下来,“你就为了那些自己幻想的命运做出那种事情……你这个混蛋……”
“……”
“就算是真的,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让我不喜欢你,就算要死我也是自己愿意的,你这个混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都会恨你的,现在就算你哭着求我说出’原谅’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混蛋……”
卡卡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靠在墙上,听着带土讲出的事实,心里却没太多感觉。
好像灵魂本来就知道了他曾经做的假设的可笑,但是因为太过软弱而不愿意承认,一错再错。
现在那层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再也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伸出手想把带土揽到怀里来,但是带土只是梗着脖子看着他;“我还在恨你。”
“我也恨我自己。”
比你还要更加憎恨。
“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也不会的。”
“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还喜欢你,这么多年我旁边的人多得是,像你那种酒吧里的少年我要多少有多少……”
“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带土瞪着眼睛看着卡卡西,张了张嘴,想骂他结果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现在轮到我单恋你了。”
“……你别恶心我,我还在恨你。”
拨开还搭在后颈上的卡卡西的手,带土又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
卡卡西也坐了下来,他看见带土这回没有把腿伸过来,缩在他的那边一副不要碰到卡卡西的样子。卡卡西看着他,他扫了一眼,讪讪的别开了视线。
卡卡西轻轻呼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到血液确实开始在身体里流淌了,从四肢到躯体都开始温暖起来。
他把口罩拿下来,拿桌上的纸巾和水擦了擦血,带土含着下巴抬着眼睛看着他,眼神有点发飘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才说了一句:“你下巴上还有血。”
说了声谢谢,卡卡西默默地又继续擦。
“我不会因为这个愧疚的,我以后也会揍你的。”
卡卡西看着他,终于确定觉得他不像是“很忙”要走的样子,对他露出笑容。
他在车上练过很久这个笑容。
“在店里吵了半天还没点东西,请你喝点什么吧。”
“……”带土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低下头去拨弄桌子上卡卡西一路带过来的琳的捧花。
捧花因为他们一路狂奔,折腾掉了很多花朵,尽管如此,还是很好看。
“是琳要我抢的……”卡卡西解释道。
“琳也要我抢。”
“……”
带土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哼笑声,扯了朵花下来,撕着花瓣玩,撕到最后一片花瓣,又把它们都扫到了一边。
“你会重新开始写诗吗?”
“……如果你想看的话。”
“写完了能出版吗,你那种流派要过气了吧,我看见书店里买的都是那个什么流派来着,图书馆里你那种都放到书架很靠下的位置了,你行不行啊……”
卡卡西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出版了你会买吗?”
“靠,你送我我都不要。”
卡卡西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带土走后攒的那些手稿大概也能出一本簿册子了。
还差一张扉页,既然带土不要看,这么写也没关系了。他要是自己偷偷去书店找看见了的话,就当是一种闷骚的告白了吧。
“——献给宇智波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