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塞渊(1 / 1)
春日总是短暂,杏花疏影横斜,纷扬落了一地的花瓣还未来得及收拾,烈烈的夏阳便扑上了长安碧玉如滴的柳枝。
刘骜身子向来不爽朗,总是畏热畏寒,以前先皇在时,多少还强装无事。如今自己掌了政事,一入夏,便想着要去骊山避暑。宫中妃嫔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出不了宫门,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巴不得即刻启程。
这日,俪昭仪正在增成殿内收拾细软,便见大宫女若梨匆匆进来,面色似有为难,俪昭仪疑怪道:“不是叫你去披香殿告诉卫婕妤一起走么,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娘娘,不是奴婢办事不力,实在是……”若梨吞吞吐吐。
俪昭仪越发奇怪,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才好。”
若梨叹了一声,不免老实回答:“娘娘,奴婢也是去了披香殿才晓得,原来这次去骊山避暑,皇上本没有要带卫婕妤,只让她留在宫里。倒是卫婕妤的本家姐姐,那位殷夫人,皇上一定要带在身边。”
刚拿起的玉镯“叮铃”地掉在了地上,碎成三段,俪昭仪不免心中一沉,复又问道:“殷夫人的事,卫婕妤知道么?殷夫人自己的态度如何?”
“卫婕妤自然是听说了,她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姐姐若是好,她便也好。”若梨仿佛倒很同情她似的,垂下眼帘,“听说殷夫人自己并不想去,本来之前三道圣旨之事,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殷家那边听说已给了殷夫人不少脸色,如今避暑之事,更不知要如何呢!”
俪昭仪不由皱了皱眉头。莫非……皇上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纳毓娈入宫?
其实那日寿宴上的情形,俪昭仪作为局外人,倒是看得很明白。雯楚已经对皇上彻底死心,皇上却钟情于毓娈,而毓娈……似乎十分烦恼的模样。更何况,那日寿宴之后,皇上在未央宫和毓娈单独相处,一直到晚膳前才作罢。这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刘骜是毓娈的杀父仇人啊!
这一点,是令俪昭仪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不过,自古以来,嫁给仇人为妃的先例,也不在少数。只是多半都是女子委曲求全,明哲保身罢了。可毓娈,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俪昭仪想了又想,终究是没有结果。
车驾迤逦着离开皇宫,从第一辆皇帝的黄罗伞带头出发,到后妃们的轿辇满载金银珠玉离开寝宫,直闹腾了一个上午。恁是雯楚不愿意听到这沸腾的声音,也不可能阻挡这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
碧云愤愤地关上窗子,又气又恼,回头看见雯楚仍是穿着家常素衣,淡淡地在琴桌旁看书,便更是百思不解。
“我的小姐啊,您瞧这外头的响动,您还能看得下书?”
碧云没好气地撒着沉水香,芬芳的味道扑面,呛得她不由咳嗽了几声,激得眼泪也溢了出来。雯楚见她抹泪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叹道:“碧云,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进宫,没享几天福,一味地跟着我受苦了。”
“小姐,我哪是这个意思啊。”碧云跪在地上,顺势握住雯楚的手,目光里尽是心疼,“小姐以前在府里时,虽然没有宫里这样的吃穿用度,可日子过得那么舒心快乐。以前小姐的衣裳,都是粉色,橘色,红色这些亮堂的颜色,可如今呢?您自己瞧瞧,不是白色,就是蓝色!奴婢在一旁瞧着,心里实在不好受……”
雯楚低头瞧瞧自己的青花色直裾,连一点花纹也无,不由无奈一笑:“是啊,还是碧云你细心。以前在家时,我常说毓儿穿得素雅,可现在呢,自己竟变得和她一样了。”
碧云犹豫片刻,复又问道:“小姐,提起二小姐,她如今和皇上……这次去骊山,皇上竟将她带在身边,您不生气么?”
气氛一时凝滞,雯楚的表情黯淡下来,半晌才轻声道:“若说全然不在意,那是假的。可是我既不爱皇上,便不会真正往心里去。我只是担心她,皇上……毕竟是她的杀父仇人,我不知道她在皇上身边,万一有一天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如果她和皇上真心相爱,我自然是祝福了。”
“小姐既说自己不喜欢皇上,那您心里,可有孝王殿下?”
雯楚的脸一红,一时竟说不出话。
雪片一般的信,每隔几日便会被带进宫来。虽然碧云从来不问上面写了什么,可总不难想象,刘兴对雯楚,是有意的。况且每次雯楚看了信,回信的时候,脸上都是浅笑盈盈。
“有情又怎样?无情又怎样?”雯楚叹道,“我是皇上的宫妃,他是皇上的兄弟,身份本来就不可逾越,又怎么可能有未来?”
谁知碧云竟笑道:“听小姐这样说,奴婢总算放心不少。自陈公子成亲后,奴婢还真怕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整日以泪洗面的。如今您心里有了别人,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总是个念想啊。”
这话听着,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雯楚脸便又红了,薄嗔:“就你这丫头有歪理!”
谁知过了两日,中山孝王刘兴竟派了贴身奴仆,请雯楚到他府上一叙。雯楚一皱眉,只说这太不合礼数。
那奴仆恳切道:“娘娘,我们家王爷说是提前回封地,有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下一次再进京,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您就去一趟吧!”
回封地中山国么?雯楚心里一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今生今世,还有见面的机会吗?于是答应了那奴仆的请求。只是如今皇帝虽然不在京城,可皇宫的守卫依然森严,便悄悄换了宫中杂役的衣裳,偷偷溜出了宫。
“我还生怕,你不会来了呢。”
见到刘兴,又是在宫外,雯楚没由来地紧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嗫嚅道:“碧云在宫里守着,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久留。”
刘兴看她垂首含笑的娇美模样,一时感慨万千,叹道:“再过一个月,我便要回中山了,下次见到你,不知是何年何月……让我怎么舍得?”
“不是说有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么?还有一个月才走,可见是骗我。”
雯楚没好气地嗔了一句,半晌没言语,只是肩膀抖动得厉害。刘兴抬起她的面庞,只见她垂首哭泣得伤心。刘兴心里一痛,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雯楚吓了一跳,想挣开,却终究没有挣开,随他去了。
“你不该叫我来的,这一来,又不知要流多少眼泪,倒不如各自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刘兴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从那个春日在陈府瞧见你,我这辈子,就不可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了。”
四目相对,雯楚的泪水又忍不住直往下淌。刘兴轻轻吻上她的泪水,她的脸庞,她的樱唇。
雯楚介怀着自己还穿着宫中杂役的衣裳,想要挣开,却被刘兴一个用力横抱起来。
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她明白,自己已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