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耿著(1 / 1)
春意渐浓,殷府公子的婚礼定在四月上旬的一天,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后,只待几日后的亲迎,六礼可成。毓娈已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殷其雷,因而虽忙碌,却像别人的婚礼似的。
婚礼那天,从清晨起便下起蒙蒙细雨。毓娈静卧听雨声,什么都不去想,直到落霞喊自己起身梳妆。
浸在白玉兰花瓣铺满的浴盆里,她回想起雯楚入宫那日,府里亦是这般忙碌喜悦,只是新娘子却满面泪痕。殷府的岁月未必会比宫里好过,刚过门的新妇都该是一样的心情。自此以后,便再不会见南风了吧!毓娈失笑,将脸也浸入了水中。
殷府的花轿抬进卫府时,雨已停,有鸟鸣声入耳。
落霞小心地为毓娈戴上花冠,自己也在抹泪。毕竟是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离别时怎能不伤心呢?卫夫人进飞澜榭催促,眼圈亦红红的。
浓妆艳抹的毓娈十分明丽,她默默握紧了手中的藏青色荷包,里面的羊脂玉镯似乎还带有母亲的温热。
符,我将要出嫁了。这一切,我做得对么。
宫中卫婕妤的贺礼送达的时候,婚礼刚刚开始。雨停后天气热了起来,宾客们都有些躁动。
虽蒙着盖头,却也能听见旁边似乎是殷其雷的妹妹“嗤”地一声,十分不屑的声音,毓娈皱眉,细细想来,却也情有可原。去岁广选太子妃,殷家妹子亦入选了第二轮,想必她心内也怀了成为宫妃的春梦,只是她落选了,卫府的小姐却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婕妤娘娘,她难免怨恨在心。
在纷乱中拜过天地,已近午时了。殷其雷在前堂招待宾客,毓娈便被扶进新房休息。
一夜无话。
翌日毓娈早早起身,准备为公婆敬茶。落霞正不知该如何下手,便有一侍女从屋外进来,笑道:“给少夫人请安,奴婢是特别被拨来照顾您的,您叫我花玑就行。”
这个花玑打扮鲜亮,并不十分像一般侍女。毓娈口里应着,心内却并不高兴。
毓娈快梳妆好的时辰,殷其雷才起身,闲话几句昨晚睡得如何等语,毓娈也只随口答了。早有一个身量瘦小的侍女进屋服侍他洗脸漱口,殷其雷只说:“这是从小一直在我房里的瑛玉。”那瑛玉只默默给毓娈行礼,并不说话。
这两个丫鬟都不得毓娈的心,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转念一想,到底是别人家,比不得自己用惯的了。
只是落霞也是卫府的丫鬟,也是“别人家的”,怎么恰恰很合自己的心意呢?大抵人和人之间,还是需要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梳洗打扮好,两人一同到上房给殷家父母敬茶。殷其雷一马当先在前面走着,并不顾及后面毓娈作为新妇的感受,她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穿过抄手游廊便至天井,已听到女子笑声。天井里栽植着牡丹、蔷薇、月季等名花,春日里竞相绽放,繁盛如烟。花厅门口两瓮水缸,有金鱼在其中悠然来去,垂柳之影倒映其中,仿若金鱼在柳叶间游摆似的。两人行至花厅内,墙上多悬名人字画,落款多为当今名流之笔,毓娈心里又叹一回。早闻殷家与先帝关系匪浅,举家迁至长安亦不过二三十载,果真无处不有暴发之态。
“新妇卫氏给父亲、母亲大人请安,请父亲、母亲用茶。”
殷老爷看上去像个老实人,皮肤年轻时给日头晒得发红,如今身披绮罗倒有些怪异了。殷夫人年级应有五十上下,却已半头白发,妆容却还得体,笑着让毓娈起身。
“我家新媳果然娇美得很,雷儿有福了。”殷老爷笑着夸赞,语言里却方言甚浓,毓娈这个南方郡主,听得颇为吃力。
“就是就是,雷儿可得好好对毓儿,收收你的野性子。”殷夫人附和道。
殷其雷新婚燕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大言不惭道:“父亲母亲,你们就放心罢,我一定会对毓儿好的。”
毓娈脸红,忙又至下首依次敬茶。
殷家一共三女一子,殷其雷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大姐金枝两年前已出嫁,育有一子。二姐紫檀因出过天花,容貌有些缺陷,故而至今二十一岁了仍待字闺中。
“哼,瞧这细皮嫩肉的,能做得了针线上的活计么?”紫檀接过毓娈的茶,却只对着堂上二老抱怨,“媳妇好不好啊,可不是嘴上功夫。”
毓娈心里咯噔一声,却不好发作,又行至小姑绿珠桌前。
细看绿珠,虽然个子不高,的确有几分姿色,尤其因着年纪小,皮肤如凝脂般吹弹可破,这点甚至让毓娈都有些嫉妒她的年轻。绿珠与殷其雷长得六分想象,却比她兄长更灵动,更貌美,一双横波目虽不算大,却十分有神。柳叶眉,小鼻子,唇不画而红,自有一番风流韵致。
“二姐说得对,这嫂子好不好呀,我这当小姑的,也有说话的份。”绿珠接过茶,瞥一眼毓娈,嘴角带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毓娈心里叹口气,抬眼望自己的丈夫,他却坐在椅子里,咧着嘴,眼神空漠地发呆。
这是雯楚第一次进安处殿。
按理说,班美人是新朝第一位有孕的后宫,其他嫔妃早该笑脸恭贺。只是也不知怎么,这位班美人自怀孕来一直体虚,太后王政君本想大宴内宫,却也不得不一再延期。许娥此时表现出了皇后应有的气度,对班令曦照拂有加,连刘骜也不由称赞。
魏昭仪却似乎被勾起了旧日伤心的往事,除了必要的礼节,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昭阳殿。
而这次去安处殿,正是俪昭仪提议,与雯楚一道去看望班令曦。随行的只有若梨、碧云和瑞香。
“俪昭仪、幽兰夫人到——”
由于雯楚与魏昭仪的姓音同字不同,故而合宫都称魏昭仪为“魏夫人”,则称雯楚为“幽兰夫人”。宫里的女人,总是将皇帝的意思看得格外重。
初夏已至,进得安处殿来,却光线幽微,不甚明朗。满室都是淡淡的安息香,细闻还有一缕墨香,八珍阁里陈列着一些古玩书籍,反倒不太像一位后宫妃子的寝殿了。雕刻着精致纹样的柱旁钩着绸制落地隔帘,俪昭仪不由道:“都快五月份了,怎么隔帘还不换成纱质的?小心别闷坏了班妹妹。”
“娘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近日来身子弱,受不得风,这才一直不敢换。”一旁引路的大宫女荷露叹声道。
俪昭仪摇头叹气,一行人往寝殿行去。
寝殿内落了三重帷幔,层层烟红色如开得正盛的石榴花,教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素俪与雯楚在帷幔外的茶桌旁坐下,只见班令曦右手握了本《诗经》,穿过重重烟红走了出来。
她只松松地绾了个发髻,斜插一支白玉钗。鹅黄色绸缎宫装的宽大更显得她瘦小而柔弱,锁骨突出,脸也小了一圈,不过精神却还好。见她们来,笑道:“俪姐姐,卫妹妹,恕我怠慢了。”
以前只觉得班令曦待人冷冷的,十分清高自傲,如今有了身孕,倒和蔼许多。雯楚心里一暖。
“听闻你孕中多病,身子虚,我给你带了一些补药和宫外的吃食。”雯楚语言诚恳,仿佛待自己的亲妹妹,“还有这福桃,是我娘家送进宫的,你若不嫌弃便尝尝。”
瑞香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摆出一盘鲜嫩水灵的桃子。班令曦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抚摸桃子,低声道:“这桃子真好……你们都待我这样好,从前是我心胸小,姐妹们莫见怪。”
素俪亦有些动容,她覆住班令曦的手,柔声道:“班妹妹,我们姐妹之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荷露几欲要落泪,颤声说:“我家主子心思细密,心气儿高,想得又多,两位娘娘可要多来走动。”
“就你嘴多。”班令曦嗔道,眼里却泪光闪动,“我听说卫妹妹琴弹得特别好,下次你带着琴来,我吟诗你弹琴,岂不妙哉?”
雯楚用力点头,将手覆在了两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