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思(1 / 1)
一场夜雨过后,满院落英无数。
卫夫人携着雯楚一早便离了府,去掖庭局参加第二轮甄选。府中上下忙碌,毓娈也便被这喧嚣吵醒,慢慢踱到后湖,一个人静静站了许久。
想起她与卫南风的初遇,以及虽然时间不长,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曾痴心以为,曼离早已离开,自己来到他身边的时机刚好。却恰恰忽略了,爱的感情是与任何时间都无关的。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日头渐渐高了。落霞见她久不回飞澜榭,便寻了出来。
“不如我陪小姐去掖庭局附近转转吧,也让奴婢见见世面。”
毓娈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最近也无人顾及她,行动十分自由。两人说走就走,并不乘轿子,只戴了一顶遮面的幂篱。阳光晴好,主仆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掖庭局附近。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方圆数里停满了车轿。
距掖庭局稍远有一茶馆,名唤“畅得园”。毓娈主仆二人进得厅来,相较掖庭局周围,人果然少得多。
早有店家小二迎上前来,落霞忙道:“要雅座。”小二便将两人引上二楼。毓娈摘去幂篱,方才灿烂一笑。原来这二楼皆是隔间,视野开阔,一条街景一览无余。窗外杨柳正茂,云蒸烟沸般葱绿,地上却落花点点,不由让人触景伤情。
趁毓娈发怔之时,落霞便打发了店家去掖庭局门口通知卫家随从,二小姐在此处等候。
毓娈也再不言语,默默望着楼下热闹的街市中人潮涌动,眼神却空洞而茫然,失了焦点。不知她是想得太多而麻木,还是彻底放空了自己。
一壶茶端然放在了桌上。
本以为是落霞或是店小二,毓娈举眸一瞧,眼前的陌生年青男子却有几分眼熟。一旁落霞忙道:“给殷公子请安。”
毓娈这才反应过来,此人竟是前几日遇到的殷其雷。一时间大感尴尬,竟有几分手足无措,忙向落霞递几个眼色。那落霞虽认得殷其雷,只是到底是个丫鬟,亦涨红了脸不做声。偏那殷其雷一撩袍角,悠然坐在了她对面,笑道:“我果然同小姐有缘,在此处亦能遇到,可见小姐同我都是避俗之人。”
殷其雷的泰然倒让毓娈稍稍放心,只是他的弦外之音她也并非不懂。毓娈和缓道:“避俗却未能免俗,仍在是非圈中,想窥探一二。公子大约与我不同。”
“小姐真真是十足的玲珑美人,聪敏灵慧,小生佩服。”殷其雷目不转睛,深深看了她一眼。
毓娈脸一红,羞赧道:“公子过誉了,小女实不敢受。”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店家便回禀道,说卫府大小姐已验选完,掖庭局前道理拥堵不堪,便不过来与二小姐会合,径自先回府了,让二小姐也尽早回府。
“那验选结果呢?可中了?”毓娈忙问。
店小二略显窘迫,支吾道:“这……小的可不知。”
毓娈微微叹气,心中未免七上八下,落霞先叫那小二下去了。一旁殷其雷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瞧我便顺其自然罢了。”
“话虽如此,到底有些悬心。”毓娈勉强笑道。
“小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毓娈不发一言,只静静看着他,殷其雷便又道,“若今日在掖庭局中的是小姐,你是想中呢,还是想弃?”
雅间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一旁落霞低声道:“奴婢再为主子添些茶水。”满室只闻得茶水入杯时清澈明亮的响声,雾气慢慢漾开,两人的身影都有些不真切。毓娈心中一酸,不由悲从中来,难以自制。
“或许有一天,我能够回答公子的问题。”毓娈黯然道,“只是今日,请恕我无法回答,就此告辞。”
毓娈翩然起身,轻施一礼离去。
“小姐,我瞧那殷公子八成对您有意。奴婢在卫府数年,也从未瞧见他对大小姐如此上心。”
轿子微微晃动,毓娈似乎无知无觉,只管蹙着眉头沉思。这殷其雷有几分油嘴滑舌,她亦瞧出几分,可他的真心,她也并非视而不见。只是……若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有这份心么?他是否能将自己从十七岁冬夜里拯救出来?拉自己走出那个深潭,离开那个日夜折磨自己的怪物?
眼前却出现了那个熟悉而清瘦的侧影。南风,南风。他果然只是一阵风么,是么。
“落轿。”
甫一下轿,毓娈一阵头晕,几乎站立不稳。落霞被唬了一跳,忙扶住她,再不敢松开。
不一会儿,管家便迎上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毓娈忙问是否中了,管家拊掌笑道:“二小姐怎不知大小姐的势力,岂是等闲人物!这第二轮选的十二上秀,大小姐名列第五,真真是天降之喜啊!”
雯楚果然是人中翘楚,毓娈点头暗赞,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大小姐人现在何处?”
管家回道:“回来便说乏极了,现在休息罢。”
“那晚上再去道贺也不迟。”毓娈想着,也便回房去了。
暮春过后天便炎热起来,接连下了几日雨,树木却愈发繁盛。浣雅轩前停了几只喜鹊,更衬得这雨后晴朗之日云爽天阔。
金凤阁的一支流苏玉钗早晨才忙忙送来,长安城最好的首饰店这几日忙极了。碧云为雯楚扶正螺髻上的一朵烟红珠花,并又插上那支通体碧莹的玉钗,捋一捋垂下的金线翠珠流苏,镜中的雯楚娇美无双。
卫夫人满意地笑笑,道:“站起来,我瞧瞧。”
头上金银首饰繁重,雯楚扶着妆台手上使力才站起来,步态略略晃动。卫夫人一蹙眉,道:“转一圈,步子要稳。”
一袭浅杏色长曲裾,领、袖、襟边则滚着青竹色碎花样式。既显得人儿肤容胜雪,又雅致得体。雯楚徐徐转身,裙幅微微摆动,如夏风拂过湖面,吹皱粼粼碧波。方才的不稳已被很好地遮掩,雯楚适应了许多,如花般笑着。
“这便很好了。我卫家的女儿,虽不奢能拔得头筹,却一定不能输于人后。”
雯楚却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精致华丽的木偶,任由他人操纵。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早已无牵无挂。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