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奸商（1 / 1）
夜里的东市飘下几许细雨，零零星星的，笼罩在街巷中，把人衬得朦胧十分。一把青竹油伞撑过发端，素素抬眸，她碧色的长裳淌在路边的坑洼里，湿了半角。
“不是说外头热闹？可这一路下来，我却只见到了你。”她望着周边，忽然打趣道。
“嗯，方才还热闹的。”叶卿执伞，他站在她身侧，隔上几寸远，似乎又笑了，他笑起来总有这般好看。
“说是要带我看海棠的，海棠呢？”她不禁发问。
“嗯。”叶卿埋头，他望了眼鞋尖，小声道，“海棠不见了。”
素素听罢，倒是不生气，只觉着好笑：“日后想约我出门，直说便是，何必寻这么多的借口？”
“好呀，你说的。”他忽而抬头，一声应下，在雨水中，淡笑如初。
风卷，云黯，此时细雨绵绵，长街灯火通明。
东市的行人甚少，摊铺也早已收场，大约在西河边的廊子上走了一段路，叶卿忽然把油伞递给素素，他孤身跑入雨中，肩头扬起的墨发，就像一道吹去山涧的清风，带走了无尽的眷恋与倾慕，再一望，他的衣袂拂起几丝细水，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万分柔软。
素素就倚在木栏上，她听着水声，望着不远处的人儿，恨不得此刻与这廊子一同，浸入这楼画之中。
叶卿从雨中归来，虽湿去半边衣衫，但节骨分明的手上却多出一根糖葫芦，葫芦红红的，共有六小颗，上边还沾了许些雨水。
“喜欢吗？”他把糖葫芦递过来。
“你身上都湿透了。”素素接过它，不禁蹙眉道。
见她如此，他却是笑而不语，灯火下，他清峻的脸庞美如冬竹，偶尔抬眸，似能迷煞万千。
过上许久，雨逐渐大了，叶卿的背影笼罩在火光里，此时雨声震耳，面对素素，他说起话来声音酥软无比，仿佛要被大雨盖了去，令她竖起耳朵听得特别仔细。
他低声说：“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不喜欢这里。”
虽说语气像是在撒娇，但他的眼神却分外不悦。素素明白，他说的离开，是离开乐坊，离开整座途阳城，以及，离开晏七墨。
“很快。”她咬下一口葫芦，若有所思地望向长廊外。
今夜，便在一片连绵大雨中平缓渡过。
时辰不怠，这日，是乐坊重新开张的日子。
外头放响炮竹，几道红绫被竹竿揭起，倾泻而下，缭乱众人视线。
听闻茶水免费，许多不懂戏的婶婶们也都来凑了个热闹，由于名额有限，没预约的客官只能止步于门外。
人多事杂，这不，素素察觉到外边有异，她信步走出院里，发现有人在明目张胆的砸场子。
“花月坊就是一打着清静的名头，干着伤风败俗之事的妓院~九歌才是听戏品茶的好地方，不像这儿，统是些风尘女子，俗不俗气？”说话的是名菊衣姑娘，她叉着腰，妄想妖言惑众。
素素轻瞥她一眼，在熙攘的人群里，不禁开口道：“不知姑娘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污蔑花月坊？”
“你就是管事的罢？”她挑眉道，“本姑娘是九歌的常客，看不惯你同她们抢生意~”
“原是生意被抢才跑来污蔑。”素素扫了外头一眼，冷言，“气量多大，能容下的客人便就有多大，你们九歌就这点风度，如何留得住客？”
“嗬？你说话最好放聪明点！”菊衣姑娘晓得自个话不讨巧，于是顿时恼羞成怒。
“姑娘说笑，本管事还要如何聪明？”
一听这话里有话，那人冷哼道：“别小看九歌，这可是薛家三少罩的地儿！”
“薛家三少？”
“对！”
“不认识。”素素轻笑道。
“你……你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素素眉头上挑，眼里带有几分不屑：“还请姑娘明说，什么叫好歹？”
“好歹？呸，我不管，本姑娘今儿就是要拆了你坊子的台！”
说完，那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壁而上，惹得底下一片哗然，看她这模样，似要将花月坊的横匾给摘下，素素不会轻功，她站在原地，刚想说什么，就见一道青影飞过，仅用一招，就在顶上将那姑娘给制住。
“叶卿！”见横匾安然无恙，素素不由大喜道。
“嗯？这是谁家的姑娘？”叶卿像拎小鸡似的把那姑娘给带了下来，一松手，就见她立马退开半丈远，本来眼里全是火气，却在对上叶卿视线的那一刻，她恍如一根木头，徐徐往水里沉去。
“我、我是薛家的大小姐……”她回过神道。
见此人气焰小了几分，素素突地伸手将叶卿的手拉过：“既然来啦，就进去罢。”
“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他柔声问道。
“今儿来客甚多，回雪忙不过来的，你去替替她，端端茶倒倒水便是了。”
“好。”他低眉转身，原地只留一抹余影。
听到方才的男子是端茶倒水的帮手，菊衣姑娘眸光一亮，她猛然抬头：“本姑娘要进去听戏！”
这厮突然改变主意，想必是因为叶卿，素素摸了下指尖，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听戏？薛家小姐，你方才还诋毁里头来着。”
“你、你管得着？本姑娘有的是银子，快，让我进去！”
“还真不好意思，里头满座了，没位置给薛大小姐。”素素倚在门口，声音里带着点轻蔑。
“你是怕我买不起票？”菊衣姑娘怒道。
真难缠，素素抬眸：“大小姐误会了，本乐坊今儿开张头一日免费，不需买票。”
“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说个价罢！”那人叉起腰来，一副挥金如挥土的土豪架势。
心思？素素的心思当然是赚的银子越多越好。
“那我就给薛大小姐一个面子。”她放下身段，眸子微转，想到什么似的，把那人拉到一边来，笑道，“一千两。”
“你打劫呢？！”姑娘打开素素的手，她又惊又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决定。
“没法子，乐坊有乐坊的规矩，你若想打破规矩，那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付不出，就回去罢。”她声音不温不火，让人听不出味道。
菊衣姑娘在脑子里思索一番，她很想进去问问方才的青衣男子，他到底是何门何派的弟子，为何一招就将自个拿下了，等问到之后，她还想拜他为师，毕竟这么大好的机会，可不能随意弄丢。
“那、那把我从上边带下来的家伙，他……明儿还在么？”
真是在打叶卿的注意，素素撇眉道：“不在了。”
“那，他住哪？”那姑娘不依不饶的问着。
素素没好气的瞅她一眼：“想知道？来，一千两。”
“你！”
“给不起就走罢。”
被素素这么一嘲弄，她更是火大：“要晓得，本姑娘手下居多，想查出他的底细，不难！”
“他又不是途阳城里的人，过些天就走了，你到哪查去？”素素好笑道。
“你个坏女人！”菊衣姑娘一咬牙，她望了下挤在外边的客官，小声道：“那我给你一千两，你告诉我他的底细。”
“不成。”素素摇头，“我怎能出卖人家，要不这样，你给本管事一千两，我就放你进去听戏，剩下的，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你还跟本姑娘得寸进尺啦？”那人先是不服气，随后一想，却又妥协下来，“好，我给你一千两，你放我进去。”
“嗯，银票呢？”素素一脸笑意地伸手道。
“奸商！”
她小骂一声，在腰间扒了一会，掏出一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放在素素手里，“可以了罢？”
“不亏是薛家小姐，豪爽~进去吧。”素素收下银票，换上一副笑脸，大摇大摆地就迎她进去了。
乐坊虽小，但廊子多，七拐八拐的，终于是来到观戏台前。
上头水月正旋舞于半空中，小九则带着甜甜的笑容，低头抚琴。
进入观戏台后，菊衣女子第一件事就是找叶卿，她拔腿飞跑，顿时没了影。素素双手环抱胸前倚在朱门上，水眸微转，发现晏七墨这个不省事的正朝自个挥手。
“银儿。”他从一桌桌人前掠过，拂去几丝茶香，徐徐走来。
素素轻瞄一眼，她从袖内把方才到手的银票掏出来，还未等人站稳，她就将银票塞在他衣襟里：“这里是一千两，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显然，晏七墨在听到这句话时身形一顿，待素素准备起身走开，他才回神将她拦下，随之把胸前的银票摊开，只望一下，便蹙眉道：“薛家的？”
“不错。”
“你哪来的？”他眼神有些古怪，
素素不以为然道：“薛大小姐给的，绝不是假货。”
“本王知道不是假货。”他严肃道。
“如此甚好，还请王爷把手拿开，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为何给你一千两？”晏七墨无视素素的不悦，语气忽然冷下几分。
“管这么多做甚，这一千两还是叶卿赚来的。”
“他？”
“对呀。”
“他如何赚来的？”
还真是纠缠不休！素素不耐烦的望向外头：“人家有魅力，薛大小姐这一千两可是为他出的，不像你，成天只晓得寻我麻烦。”
话落，晏七墨的眼神越发复杂，他心里藏着事，待素素起了疑心，他终于道：“银儿，你可还记得那江南十三霸？”
江南十三霸？她当然记得，当日他们打伤叶卿，那一片鲜红，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们是薛九派来杀本王的，这事还未查明，薛家小姐就给你一千两，实在太蹊跷。”晏七墨低下头，青丝垂落在素素腰间，他眼睛半阖，俩人离得十分之近，他的呼吸声正絮乱不堪的响在耳畔，素素就站在朱门前，动了动嘴巴，却欲言又止。
“银儿，别再离开本王，可好？”晏七墨声音低哑，好像已经累到不行一般，想找一处港湾停泊。
素素明白，虽然自己可以成为那处港湾，但是她不愿，只要她不愿，那谁也不能强求。
“他和我说，他不喜欢这里。”
素素将晏七墨越发苍白的手推开，随后步出朱门，头也不回道，“他既不喜欢，我也不打算久留，王爷，我在哪，会去哪，何时离开，这都是你决定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