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别时容易见时难(1 / 1)
二日一早,夏依依离世,尤渡将仙牌还他,他怀揣着仙牌腾云回到九重天,心中惦念着不知芍药那个小丫头宿醉是否酒醒,他定要追问她为什么起名字叫做芷岸,然后看看她脸红的模样。
谁知,还不待他回到府中,便有天将将他拦住,让他去天庭复命。
见到天君那一刻,听得说芍药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罪责跳了诛仙台的那一刻,止信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傻丫头,怎么会——
他才羡慕过尤渡可以有一个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的心爱的人,可为什么,他刚刚也找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却是永别。
在那一刻,止信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用着最快的速度腾云到了冥府,他要找到芍药,他要带她去见天君,将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他原先不明白她的心思,可现在他懂了,他想弥补她。
他冲到奈何桥畔,却找不到芍药的身影。
终归,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偷偷去了轮回司,找到了芍药此世凡人的身份——徐萱萱。
在过奈何桥之前,止信在自己的身体中种下了血媒咒。喝了孟婆汤的人会前事尽忘,可是他不能将她忘了,他要找到她,呵护她一世。此生一旦遇见她,便会触发血媒咒,他便会将所有的事情想起。
自然,凡是咒语都会有副作用,血媒咒也不例外。相见后他必须娶她为妻,并且二人从此性命相连。
止信当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他此世为人,便是为了找到她,为了娶她为妻,不仅仅是因为他欠她的,也是因为他想要呵护她的小丫头。
后面的故事,我便很清楚了,穆子建与夏蓉若相识相爱,大婚在即,在景卫的大街上,遇见了徐萱萱,刹那间血媒咒开启,他想起了前尘往事,纠结之下选择放弃夏蓉若,娶徐萱萱为妻。
当时所有人都不解,为何将军穆子建会宁愿抛弃国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非徐萱萱不娶,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是,止信算漏了一点,他做穆子建这一世,偏偏没有爱上自己的发妻,没有爱上徐萱萱,而是对夏蓉若情根深种。
即便娶了徐萱萱,他也依旧无法不关心夏蓉若的一举一动。她在墨泽大狱试图自尽,他向景卫皇帝上书,自请为使节出使墨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胁之以武力,将她带出墨泽,安排在了伽蓝谷;而她在伽蓝谷过得好不好,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有探子三天一封密信通报给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爱上徐萱萱,他也痛恨过这样三心二意的自己。后来他想通了,或许爱上谁,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又或许他同芍药始终没有做情人的缘分,他从九重天追到凡界不过是觉得欠了芍药的,想要补偿她;这一世他同徐萱萱做夫妻,做花仙时他欠了芍药的感情便还清了;等这一世情债还清,下一世他才有资格去找夏蓉若。
总归仙人都懂得,肉体不过是灵魂的载体,并不纠结于某一生的相守。一世世轮回,不过是变个模样,只要灵魂不灭,便还是同一个人。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他狠心一剑刺穿夏蓉若的心口时依然这样安慰自己,直至他看到一夜间六界芍药花凋零的时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只要芍药的元神还在,在花季,芍药便不会凋零。而如今——
止信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天,他连夜闯了冥府,闯入判命司揪着判官的领子,才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本,在轮回簿子上写着的芍药在凡世的身份,确是徐萱萱不假,可是那日喝孟婆汤之前,芍药恳求孟婆为她换了命数。
判官的是非镜中应出一个孱弱的人影,她抱膝蜷坐在奈何桥旁,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身。孟婆无奈,只好俯下身去问她在想什么,芍药抬头,只见水灵灵的大眼睛中蒙着雾气,稍微一眨,便有大颗的泪珠滑落。
她倔强道,“婆婆,此世轮回过后,我为凡人,他为神仙,从此生命再无交集,唯一的一世轮回,我想他可以爱上我,和我相守一生。就算赔上我今后生生世世的幸福,我也不悔。”
她求的不多,荣华富贵,美貌名望她都不要,甚至以后的生生世世也都不要,只求此生可以同她的心上人,一世长安。
孟婆感于芍药的诚心,偷看了司命的天命簿子,在芍药进入轮回司之前动了手脚,为她投了夏蓉若的胎。
可世上料不到的事情就是这么多,止信没有料到芍药会为了他乱了轮回,芍药也没有料到止信会为了她私改天命,于是,这一世,他二人又生生的错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止信步子踉跄,差一点便从判命司的桥上坠落,还好判官扶住了他。
看到止信惨白的脸色和失了神的双目,我无法揣测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止信心中究竟该有多痛,只是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了心中都很沉重。
耳旁传来赤言的声音,“可懂了?”
我颔首,“有些事情,我确实没想到。”
赤言嘴角一提,“那我问你,你可能想明白,为何止信要助华云舒时光逆转?”
我略一思忖,止信此刻刚失去心爱的人,总不至于像赤言一样无聊到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要说华云舒和思曼的故事中有什么特别,我突然灵台清明了起来,“啊,芍药花,芙蓉楼里的芍药花,那天在芙蓉楼里的赏花的情侣,是尤渡和夏依依,那也就是说,止信那天也在!”
百花盛开,芷岸作为芍药花的元神自然也会化作一朵芍药绽放,只不过她那天醉酒醉得厉害,想不起来了。
魂飞魄散是不可逆转不可弥补的,止信不惜用禁术使时光逆流,便是应该要找当时芷岸化成的那株芍药花!
那朵花沾过她的仙气,若是用心培育,说不定能收集她魂魄的碎片,再加以聚魂珠的辅助织魂,说不定有一线生还的希望。据说当年神后便曾经历过魂解,而后通过织魂而归。可织魂毕竟是上古秘术,成功的几率极小,即便尊贵如神后,当年若不是有神尊在一旁帮衬,也绝无生还的可能。更别提芷岸只是一株小小的芍药花仙。
不惜用此等时光逆流的禁术来寻求芍药一线生还的可能,止信想要追回芍药的信念,不容小觑。
我不解,“既是如此,那他为何不好好回家种花,来找我的晦气做什么?”
赤言看着我笑笑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了一朵芍药花。他将花捧在鼻前嗅嗅,继而嫌弃的皱皱眉,“咦——还有你头油的味道,一会儿怎么跟止信谈条件,真是失策——”
我:“……”
我定定的看着他,“那日去芙蓉楼,摘芍药花,其实一切你早就计划好了的对不对?此事与止信有关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赤言摇着折扇故作高深的思考了半晌,然后冲我挤出一个贱贱的笑容,“其实也不早,当时去百花殿听闻止信未归时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后来去冥府求证了一番,得知他果然闯过判命司,便确定了此事定是他做的无疑。”
我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赤言十分没好气的将折扇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敲,“耳边的四弦琴音,听不到吗?”
我腆着脸十分自然的摇摇头。
赤言彻底没了脾气,“琴音不止,时光不正。当初是止信借着华云舒的生魂弹响了时光逆流曲,如今想要恢复原来的秩序,也只有止信能够终止这时光逆流曲。”他翻了我一个白眼,“当初传给你万年的修为都被你吃掉了吗,怎么还是弱到连这个都听不到。”
我:“……”
赤言摇摇头,无奈的耸耸肩,“熙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派你来查这桩案子,是不想破案了吗——”
我想了想,十分认真的给了赤言个面子,“大概是天君觉得你一定会来帮我,他不好意思直接指派你来凡间辛苦一趟,于是拿我抛砖引玉了——”
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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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言将芍药花放在我的手上,摆出一副高洁的不想参与我等后辈小仙无聊的感情纠葛的姿态,施施然回身,扇着折扇向梅花树下一倚,赏月去了。
我看着他妖娆的背影,叹口气。
我拍醒睡在雪堆中的止信,“其实你并不爱她,你只是想体会那种为了爱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感觉罢了,可这并不代表你爱她——”
止信刚自昏睡中醒来还有些懵懂,可听我一语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狠狠瞪我一眼,“你懂什么!”
我轻笑,“凡人那些情情爱爱的命格,大多出自我手,你说我又有什么不懂——”
止信沉着脸,声音比我身遭大雪还要有寒意,“你凭什么说我不爱她——”
我不紧不慢的道,“爱是付出,是呵护,而不是占有。你若爱她,在夏蓉若的那一世,便会不顾一切的珍惜她,而不是想着将她的心伤透了之后再去弥补;止信仙君,恕我直言,看着一个个女子愿意为了你哭,为了你伤心难过,甚至不顾性命,然后你再尽你所能的去哄她们笑,去弥补,这不是爱——你不过是很享受这种做情圣的感觉罢了——”
止信的眼神猛地一收缩,“你,你胡说!”
“爱不是弥补,而是呵护。如果你真的爱她,你怎么舍得她伤心……”我拂拂袖子,“若是今后再有一个女子出现在你身边,为了同你在一起不顾一切,我想……”我轻笑一声,“仙君你不过几日便将夏蓉若的名字忘在脑后了。”
我此言戳中止信痛处,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呆坐在地上许久,默不作声。
雪已停,月光清冷。清风袭来,传来墙角幽幽梅香。
关于此事应该如何,我心中自有计较。
我掏出怀中赤言给我的芍药花,递到止信面前,声音沉静如水的道,“你要的芍药花。”
止信空洞的眼神紧了一紧,他双手捧成一个碗的形状,小心翼翼的将那朵芍药花捧在手心,放在鼻下轻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我看见他的双手一直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止信仙君,这朵芍药花究竟要怎么利用,你有两个选择。”我冷静的帮他进行着分析,见他不插话,便继续道,“一则,是按照你原先的想法,从神尊那里求来聚魂珠,万年如一日的替芍药织魂,等着她复生——”
我语调微微一转,“然而聚魂珠一向被神尊视为宝贝,求不求的到是一未知,就算求到了能不能织魂成功又是一未知;就算芍药真的能复生,从她找我织梦这件事来看,她想不想再见到你,与你共度前缘亦是未知。耗费上万年的时光求一个不可能,以我对仙君的了解,仙君极有可能半途而废,到时便可惜了这朵芍药花,此乃世上最后一朵芍药花,此花开败,则后世永无芍药——”
若是华云舒那种较真的性格,此事尚有可能,他与裴思曼爱的真挚,能够数万年如一日的守候与等待,等来一个圆满的结果;可花开百种,人有百态,止信不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在芍药刚离世的几年中难过的难以自已,甚至伤情之下做出倒转时光这等行为,可是过不了百年,遥遥无期的等待便会消磨掉他所有的感情,他会痛苦,会哀怨,这时若是有人能够在他身边陪伴他走出这种等而不得的痛楚,那么他便会渐渐忘记曾经芍药带给他的感动与快乐,甚至渐渐地忘记她——
两种人并无高下之分,只不过性子不同罢了。
“二则,仙君将这朵芍药带回百花园好生将养,只要悉心照料,定能成活;待百年之后芍药修成仙身,六界之中便会再有芍药开放。纵然那人不再是芷岸,可是芍药花一脉可保存下来。仙君不过是想再见夏蓉若一面,如果你愿意奏响这时光逆流曲,那么——”我顿了顿,“那我愿意以玉枕的神力和芍药花上芷岸的残魄,为仙君展现夏蓉若重活这一世的梦境。”
虽然她的梦为我所织,但我能控制的只是事情发展的大致方向,就如同司命的天命册子一样,写的是故事脉络,具体的细节,是要靠生活的人自己填充,其实大多数的梦境,已然是个人意识所主导的真实生活。
我看着止信道,“仙君,芍药已魂飞魄散,此生无缘得见。这可能是你唯一得知她心中所想的机会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止信望着手中的芍药花默默出神,风雪中,月亮将他的身影投射下来,显得有些单薄。
过了半晌,止信喃喃道,“若因我的一己私欲而使后世六界再无芍药花,未免太过任性——”他抬头看向我,淡然一笑,嘴唇有些惨白,“让我再见她一面吧,若是知道她过得好,我便也能安心了——时光逆流的终止曲,待我看过她的梦境,自会弹奏。”
我将玉枕幻出放在我二人面前,冲止信微微一笑,“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