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飞镜虹流(1 / 1)
又是冥路。
十年前,初出江湖的晋琼就是用这柄剑,技惊了四座,一战成名。十年后她麾下九仪,持的还是这柄剑,站在同样的擂台上,连对手也依旧是少林。
如此相似的情景,怎能不叫人心生期待。都说飞琼楼内高手如云,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是当年在江湖上风云过一把的人。但这些人如今都躲在尧云山上,不得而见,楼主晋琼近几年也低调了许多,除了又勾走哪家的公子小姐,并不见有太大动静。现今,飞琼楼的人终于又站了出来,不知他们今日是否有机会,见识到那传言中天下第一的轻功绝学——飞镜虹流。
高融吐掉狗尾巴草,双臂抱在胸前稍稍坐正了些。晋琼吃着九仪上台前给她剥好的蜜柑,面色平静。
比试开始,九仪足下一点,登时出现了三个人影,同时朝释朝心而去。到他面前时又全部消失不见,释朝心反应及时迅速连续两个侧翻离开原地,几乎是同时,冥路从天而降,将他刚才所在的地面钻出个窟窿来。
一次打空,九仪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再次发起进攻,并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释朝心也非平庸之辈,一根藤棍舞得虎虎生威,将身前一丈地防守得滴水不漏。就在众人皆认为此棍法无懈可击之时,只见那台上的冷面蔷薇,竟然一剑从正面刺去。
晋琼眯起眼,“还是这么咄咄逼人,桃花都被她吓跑了。”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而说不出的宠溺。
高融翻了个“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白眼给她。
这时,九仪已经一剑刺在释朝心指缝间,他只能转防为攻,一棍朝她横扫而去。但眼前人影微晃,面如冰墙的女子竟站在他藤棍的另一头,释朝心吃重向下猛划,九仪已踩着他的臂膀从他肩头掠过。下一瞬,冥路已被反手横在了他脖间。
九仪神色并无甚起伏,淡淡道:“承让了。”
飞琼楼轻下一城,飞镜虹流果然名不虚传,身法快到残影重重,难辨真假。晋琼看着台上,九仪临风而立,马尾高束,背脊挺得笔直。当年她在捡到的那个浑身伤痕的小女孩儿,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今日看客们都觉得她赢得轻巧,但是只有晋琼知道,她为这一站,研究了释朝心的棍法多久。而关键性的那一刺,九仪更是不眠不休算了多少次。所以她的胜,是必然的,是为了了却心结,一雪前耻。
擂台上的九仪如同一朵冷艳的蔷薇,她的刺太过凌厉,一时间居然无同辈敢上前挑战,而跃跃欲动的都是早已名震江湖的绝顶高手。并不意外,飞镜虹流对武林侠客们的诱惑太大,凡是见过的人都想一探究竟。而飞琼楼内二十六名门众,皆因领略过飞镜虹流的奥妙,才自愿脱离本宗入她门下。
尧云山高不可攀,太费力气,如今大大的机会就在眼前,这群武痴哪里肯放过。晋琼有些担心,九仪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要跟江湖豪侠比试起来,还欠了些火候。
忽然她的预感成为现实,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凌空响起:“归某愿领教薛小姐高招。”
接着黑须褐衣的中年男子,踏空而来,非凡的气度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生敬佩。此人正是这次武林大会东道主,武林盟主同时也是天狼山庄庄主,归海。
高融放下二郎腿,难得皱起眉头:“别人还好说,若是跟这人对上,九仪三招必败。”说罢看向旁人,可身旁座椅空空,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东风趁暖,莺飞草长,不知何时被迷了眼,再看时台上无端多出了一人。此人挡在九仪前面,麻衣无瑕,墨发未定,一时竟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听好似远方传来一阵天籁:“此次大会多谢归盟主相邀,晋琼愿代我门中小辈,向盟主讨教几招。”
各位看客这下连瓜子都顾不上嗑了,一个个趴着前座的椅背,瞪大了招子。晋琼沉寂的这几年,与江湖少有往来,但艳名仍在。新人们大都未见过她剑战群雄的风采,如今大戏当前,叫人怎能不心情激荡?
归海大笑三声,“归某求之不得。”
晋琼优雅地摆开架势,伸手道:“请。”
“晋楼主今日要空手归某对招?”
晋琼一笑,不可否置。归海深呼一口气,稍稍皱起眉头,只觉自己被小看了,心中大有不爽。拔出天狼刀,沉声道:“请赐教。”
晋琼站在原地等他出招,心中却有了计较:她与归海乃是初次交手,天狼刀法她虽见过几次,却未能领略其间精华,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比试尽可能的拖长,她好仔仔细细研究一下这刀法。
起初三招,晋琼只是步伐变动,不曾接手。而归海雄霸一方多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子退让三招,胸中怒意大盛,刀风逐渐凶狠起来。
而这正中了晋琼下怀,从第四招起她便使出了内家掌法,也不着急进攻,只是避其锋芒,见招拆招。天狼刀法果然精妙,招式简单却变幻无穷,越是缠斗,晋琼就越觉兴奋,好久不曾打得这般兴奋酣畅。
“何不使出飞镜虹流?”归海一刀向她肩上砍去。
晋琼以腕格开他持刀的手臂,放声笑道,“世人只道飞镜虹流是天下绝顶轻功,却是只知身如飞镜的身法,而不知虹流境界追求的其实是个‘慢’字。”
归海眼见她从自己身侧缓缓走过,横刀便劈,哪知明明看到刀刃追她而去,却好像永远触碰不到一样,不多不少总离着半寸的距离。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晋琼周围好像罩了一圈光晕,莫非真是修至仙境?定睛再看,那竟然是晋琼的残影,如今眼看她虽站定不动,而实际上她正在难以想象的速度移动。
归海大惊,这等身法已非凡人可以企及,他眼前站着的真的还是肉体凡胎的人吗?
晋琼微微挑眉,这兆头可不好,她难得出手还未尽兴,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较量。便暂缓脚步,出掌相邀,口中还不忘道:“武林盟主不过如此,不如换我来当当。”希望以激其斗志。
当她目光轻描淡写的从看台上扫过时,那抹天蓝色的身影就恰如其时的出现在她眼里。千凝站在杜三钱身边,正望着她。
晋琼只觉头脑发懵,下一瞬归海已挥刀朝她而来,看到千凝焦急的神色她才回神。可是已经来不及收手,身体条件反射般的轰出一掌,正中归海肩头。众人只见武林盟主当场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如坠星飞下擂台,摔碎了一张木桌。
晋琼大惊,她与归海无冤无仇,可不想闹出人命来。赶紧跳下台,已有弟子将他扶起,那人见她过来,目中怒火熊熊燃烧。晋琼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递给归海。
归海摆手:“无碍,只是皮外伤,我天狼山庄有药可医。这次比试是归某输了,武林盟主不过是个浮名,你要拿去就是。”
晋琼竖眉,“药是若云的回梦丹,你中我一掌,虽非要害,也须得快些护住心脉,吃不吃你们自己看吧,”说着把药硬塞到了他弟子手中,“另外晋某怕树大招风,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还是归大侠留着吧,告辞。”
她没忘记千凝也在此处,话落便急急退回九仪身边,仔细看了一周,却并未发现蓝袍的少年,晋琼这才稍微安心地坐下来。会场里人们一直在议论纷纷,讨论着刚才令人大开眼界的比拼,飞琼楼的那位楼主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而已。连武林盟主都败在她手里,又还有谁敢自恃无恐与她对阵。
半刻后,果然无人再敢挑战。晋琼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感觉。
年少的时候,仗剑轻狂,爱武如痴,凭着一身轻功傲人就敢出入各大门派如无人之境。盗取各门秘籍来细细专研,只想练成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直到她意外迷上了玄黄之术,才发现其中奥妙无穷,突发奇想将奇门八卦与武功结合会怎样?
于是飞镜虹流便诞生了,不懂得其中奥义的人看了,都会认为是她身法超脱了凡俗之速。非也,她轻功身法确实卓绝,但始终是凡人一个,怎么可能光凭速度就达到此种境界。不过按照根据玄学,创造出一套特殊的步法来,这才是精妙所在。
但寻常人得到也无用,修炼飞镜虹流的先决条件,就是能单凭轻功上下尧云山自如。尧云山天下奇险,无路可走,多少侠客来时信心满满,又从此深受打击。而真正修得之人,不仅轻功境界得到飞跃,内息功力也增长数倍。对于真正爱武之人,它绝对是梦寐以求的神技。
此回武林大会,被晋琼拔得头筹,而在众人眼里,她看上去却有些忧郁。他们学着她的样子,望着天空,莫非天上藏了什么秘密?可惜天上只有一片云彩。那她一定是在忧愁,太过强势的女子找不着好婆家,可是想想她远播的花名,诶,怎么可能。如此一来便剩下唯一的可能,天下武功已无人能与之为敌,这,正是一种找不到对手的孤独感,多么苍茫,多么无奈啊。
他们看着晋琼忧郁的闭上眼睛:“融融,今晚吃糖醋鱼,还是红烧肉?”
众人气绝。
刚踏出天狼山庄,巧得很,晋琼又把偷偷摸摸的杜三钱逮到了。
“说,刚才怎么回事?”
杜三钱护着耳朵,“这,你不能怪我,你自己把扇子落在人家那儿,小兄弟找到我,说要还给你,我才告诉他今日你会来武林大会。”
“你、你,”晋琼真想劈他一手刀,“你明知道我在躲他。”
“琼姐何故要躲我?”声音从背后传来,晋琼瞬间冒出了冷汗。
缓缓转身,千凝正站在天狼山庄灰色的大门边,天蓝的袍子,面色苍白,气息有些急促,手中握着的正是她那把尽欢扇。
九仪正欲上前询问,被高融拉过,小声咕哝:“是桃花债,咱们先走吧。”
杜三钱急忙点头,也跟着迅速消失了。
两人站在桃树下,晋琼这辈子来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千凝的目光太过直率,她只得稍稍避开。
“琼姐不愿与我成亲吗?”
这么单刀直入,晋琼脑瓜仁有点疼,“千凝,你听我说,那夜你是被下了药……”
“我很清醒。”
晋琼错愕地抬头,撞上他千凝委屈的目光,他本来就很高,如今站的离她如此近,晋琼竟稍稍有了些压迫感。
他逼近一步,“琼姐不要把责任推到药的身上,莫非你说喜欢我都是假的?”
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长袖,“千凝,我早已非处子之身,你不介意吗……?”
沉默的片刻,晋琼觉得呼吸都越发沉重,目光也黯淡下来……“介意,我介意的要死,”他早已面红耳赤,却还是倔强的望着她的眼睛,“但是若想到日后琼姐与别人在一起,我这里就好像被挖了一刀一样。”
看着他放在胸口的手,晋琼眼睛有些酸楚,这么多年来,形形□□的人她都见过,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温暖而舒适的触感瞬间传遍了全身,也许她贪念的正是这样的温柔。
心中的乌云终于一扫而光,晋琼含笑看着表情终于柔和下来的少年,轻轻为他别去鬓角的发丝。
“琼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去了你就知道了。”千凝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路过的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们,晋琼偷偷望了眼千凝,他虽然还是在害羞,但牵着她的手却并没有松开,心中好似荡开了一片春水,无限欣悦。
两人拐进了一处院落,里面正在进进出出一些人,晋琼奇怪的打量着他们,而他们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有几个人似乎还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踏进房门,正中只着中衣的褐须男子正在喝药。
一见到他,千凝便高兴道:“父亲,我要与琼姐成亲。”
什么?
褐须男子天女散花般的把药喷了出来。
晋琼歪着脖子,呆呆地问:“千凝,你姓什么?”
他高兴地看着她,说:“当然是姓归啊。”
看着座前那位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汉子,晋琼两眼一白,嗷儿的一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