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今天夜里有演出,我会跟父亲争取让你们上台的。”黄天恩微笑着看向我们,窗外的雪纷飞着。
我轻轻别过脸看向窗外,感叹这年冬天似乎太过于漫长了。倒是涟漪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开口了,她向黄公子福了一福,笑道:“多谢黄公子抬举。”
黄天恩亦在一旁笑得开怀,玲姐平静的从我们身旁走过,见到黄天恩笑得如此开心,脸色变了变,道:“黄公子可真是闲情逸致呀,今晚的‘霸王别姬’如此难唱,公子还是没放在心上。想必早已纯熟了吧。”
黄天恩淡淡一笑,说:“再怎么难唱,不也是唱了多回了。”
玲姐嫣然一笑:“也是,即便唱了多回,一个不小心,也会有差错。黄公子须要谨慎。就像是有些人本不应该上台,突然间上了台,怕也是会搞砸了一出戏。到时候,黄公子即便再纯熟,也难以收场。”
涟漪不顾我的阻拦上前向玲姐福了福,谦卑地道:“玲姐真真是为我和墨音着想,自进来黄家班,我便开始仰慕玲姐。听说玲姐扮武旦时那叫一个潇洒,想来巾帼不让须眉亦是如此,玲姐都快赶上男儿郎了。”涟漪还微微笑了笑。
玲姐整了整头发,笑道:“我向来如此。”
我与黄天恩在一旁都不禁笑出了声,玲姐这才解过味来,抬起手正想掌掴涟漪,黄天恩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便只是开了个玩笑,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玲姐怒气冲冲地抽回自己的手,骂道:“你竟然为了这两个丫头而这样待我?你莫不是忘了我俩一起长大的情分?”
黄天恩微笑,道:“曾几何时,你也不是这个样子!”说完,他转身看向我和涟漪,说:“你们快去准备准备,时候也不早了。”
玲姐双手抱在胸前,傲然地说:“天恩,你以为班主会宁愿舍弃我这个角儿,让这两个丫头上场吗?你还真真是异想天开。她俩若是上台,我便只好陪着王老板在台下看戏了,反正我和王老板也有些许时候没见了。”
黄天恩回头看着她:“别以为,黄家班少了你便不可活了。”
“哦?那倒也得试试方可知不是。”玲姐挑了挑眉,嫣然一笑。
我见他们僵持不下,走上前向玲姐和黄天恩福了一福,道:“两位都是黄家班的角儿,千万别因为我俩这无名小辈而伤了和气。既然玲姐姐不愿我和涟漪上台,我们便不上台。本来,我们台风也就不稳,怕坏了这出戏的质量。但求两位别再争吵了。”
玲姐瞪了我一眼,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就最讨厌你这楚楚可怜,腻腻歪歪的样子,装给谁看呢。勾了一个徐公子不说,现在连天恩你也有念想?真真是败坏了妇女的德行。似你这般娇嗔,倒不如去外头烟花柳巷里当个窑子算了,或许还能好运些,结识一些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老板。”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黄天恩愠怒道:“你愈说愈过分。”说完,他转身走开。留下错愕地捂着脸的玲姐以及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和涟漪。
玲姐含着泪朝着黄天恩渐渐远去的背影吼道:“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黄天恩,你竟然为了这个两个死丫头打了我?”
我和涟漪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走开。班主从我们身旁跑过,扶着玲姐,跟着她一起咒骂自己的儿子。那时候我还真是怀疑,到底黄天恩是不是他的儿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玲姐猛然一跺脚,捂着脸对班主哭着说:“你儿子为了那两个黄毛丫头打我,这口气我便咽不下。既然你儿子如此看重她俩,今儿个夜里的戏,你便让她俩唱去吧。”说完,她瞪了我们一眼,从我们身旁怒气冲冲地走过。
班主错愕地看着玲姐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他又看向准备悻悻然离开现场的我和涟漪,走上前来,道:“墨音姑娘,你看这如何是好?玲姐可是咱们黄家班的头牌,要是没了她,今儿个夜里这出戏该怎么唱?到时候黄家班又得退票。退票倒是小事儿,就是口碑怕是会减少许多呀。”
此事也是皆有我们而起。我向班主福了福,道:“班主,我去劝劝玲姐吧。”
黄班主一听,笑着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就万事拜托了。”
涟漪在一旁小声骂道:“你疯了吗?”
我不动声色,待班主离开之后,涟漪这才大声叫了起来:“你莫不是疯了?现在去劝玲姐,这不是把一块肉往饥饿的老虎身上扔吗?”
我转身朝涟漪微微一笑,走出后台。
刚走出后台,便听见众人一场议论,有一个笑着说:“今儿个真真是看了一出好戏。演了这么久的戏,就属这出戏最精彩动人的了。”
另一个搭话着:“玲姐在我们面前傲娇惯了的,唯今却在我们面前被扇了一巴掌,她岂能善罢甘休?瞧那两个新来的白痴丫头,惹谁不好偏去招惹咱们这的头牌。”
“有时间在这议论别人的脚后跟,还不如赶紧去做点别的事。再这样叽叽歪歪,小心拔了你们的舌头扔去黄浦江喂鱼。”听这声音,想必是班主夫人托着旱烟袋从里堂走出来。
可是这玲姐会去哪儿呢?我四下张望着。有了,想来,她只有在那儿了。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在这团里早已引人侧目,能让她信任跟倾诉的,也只有是李师傅一人了。
(2)
玲姐果然在这。才刚走近练功房,就听见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涟漪在我耳旁低声轻语:“真是什么人和什么人在一起,魔女和老怪物总是特别有话聊。”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推开了练功房的大门,李师傅和玲姐双双回头看向我们。
玲姐满脸泪痕,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然地放下,取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淡定地坐了下来。李师傅冷着脸也点起了旱烟袋,坐在一旁默不出声,估计是想看看我和涟漪又有什么把戏。
我让涟漪站在门口,然后转身关掉练功房的大门,房间骤然暗了下来,我走上前去,朝玲姐和李师傅福了福,道:“玲姐,这戏都要开锣了,怎的还不扮上?今儿个是我和涟漪的错,玲姐大人大量,就原谅我们吧。”
玲姐冷笑下,起身将案几上的茶杯往地下狠狠一扔,杯体粉碎,她指着地上的碎渣子,道:“若是地上的茶杯告诉我,它已然原谅我了,我便原谅你罢。如若不然,你就伏着身子,从这满地的碎渣子上爬过去,并且向我磕头认错,我也就原谅了你。”
碎渣子若是刺进手里,那可是锥心地疼,而且伶人最宝贵的莫不是那双手了,手若是丑了,可就是登不了台面了的。
如果不按照玲姐所说的来做,今晚的演出怕是要搞砸了。不仅黄班主不好做人不说,今晚的票以及将来黄家班的颜面和名誉可就要一扫涂地了。此事既皆因我们而起,我们又怎能因为自己而去伤害别人呢?
想罢,我跪了下来,准备从那满地的碎渣子上爬过去。一直坐在一旁的李师傅此时站了起来,从清冷的地板上拉起了我,回头直视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玲姐道:“你可是愈发地任性了。你让一个伶人从这满地的碎渣子上爬过去,这不是要她丢了饭碗?以前我教导你的时候,可都不敢这样做。”
玲姐吃惊地看着李师傅,或许连她也没料到,从来不苟言笑的李师傅居然也会为一个新人说话。她定了定神,平静地说:“她会丢了饭碗?”她笑了下:“你可不知道她的本事大着呢。左一个徐公子,右一个黄公子,那些烟花女子若是有她的一半本事,估计早已赚大发了。”
李师傅依旧冷着一张脸,淡漠地答道:“如此任性,蛮不讲理。也难怪天恩会赏你一巴掌。”他看着玲姐,接着说:“我当年能将你捧上角儿,今日也能将她捧上角儿。玉玲,爹就是不希望你再这样任性无知下去。”
看来李师傅也还算是个有心的人。我错愕在一旁,也改变了对李师傅原先的看法。
玲姐声音尖锐起来,她骂道:“你对我也敢自称为爹?当初如果不是你将我从垃圾堆捡回来,或许我早已被野狗啃食,倒也是一了百了,省得今日过得如此痛苦。你以为我会感激于你?你错了。”
李师傅气得瞪大了双眼,却只是呼着气,也没说出什么来。
玲姐瞟了一眼我,又接着说:“你想捧她当角儿?做梦去吧,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为黄家班做什么?‘霸王别姬’如此难唱,没有一年半载指定也学不来,等着吧,到时候我等着看你们如何贻笑大方。”
说完,她冷着脸走出门去,只留下空荡的房间,错愕的我和站在门口的涟漪以及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这满地狼藉的李师傅。
“霸王别姬固然是难唱,可要是有心,便也就不难唱了。”李师傅幽幽地说:“这出戏讲究的是情,虞姬的舞剑别霸王,用的那可是至深的情。唱戏,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这世上并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唱词便也是那几句,距离开锣的时辰还有一些,来得及。只是赶了点,你只要记词便成。基本功想必你也都会了吧。”
我不出声,看着李师傅。他站起身来捋了捋白胡子,道:“你若是不愿意,便也就算了。你回你的家乡去,这里的后果,我来承担。孽女不懂事,任性胡为,老朽自得为她善后。”
我回过神来,向李师傅福了一福,谦恭答道:“李师傅之言,墨音不敢不依。”
涟漪站在门口惊喜地看着我们,回头时,她朝我笑了下,便又一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