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零三章(1 / 1)
我对殿主有一种自信,自信我若死,发疯的还是他。
又或自信我只要愿意,弃了那些耿耿于怀的芥蒂尊严,开口求他,真正痛哭流涕地忏悔认错,说我错对了他,他哪怕曾被我恩将仇报、又或遭我陷害背叛,终是要被我软化。
直到这时候,他既杀不了我,也做不出什么更进一步的折磨报复,明明恨这么深,什么都做不到,便就是证明。
然而不愿失去,亦不代表能够忘记。他如果能忘记,便就要将一个人的杀身断命之痛忘记,那绝无仅有的爱恋痴情被人狠狠玩弄,他若也放得下,便是佛陀之境。
殿主嗜火狐之血时已入魔,凡人躯体渐趋妖化,为人更暴戾狰狞,憎怒走向极端。
那样的人如何能原谅,又放不下,越不过,便将彼此之间打了死结。
无论我再怎么示好,都只是弥补当初,不能改变现在。
殿主提及自身骨肉时的那一分绝情是千真万确,他对亲情从很早以前就再不抱一丝幻想,对仇心柳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父女之谊。
所以我怀了他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不是打动他的筹码。
他没能如他所言斩草除根,不知是否可以理解为给了我几分薄面,看在我尽心尽力下跪哀求的份上。
我很想令他相信,那言辞漂亮的讨饶并非花言巧语。我其实至死都不愿承认我当初对他的意乱情迷已刻骨铭心,若是爱一个人到头来却都是那人的利用,说出来都感觉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承认我对他多年的记恨里,催眠术令他喜欢我,才是一切不能平衡的起点。
这样的感想宣诸于口,连我都怀疑自己那样与殿主作对,对他不屑一顾,是恨还是图的什么?
我如果对他没有一丝感觉,早该不在意这个人。
可是我已习惯危急时依赖他,时时处处也能想起他,与他一起总要激怒他,好像除了他,也没什么人能让我横眉冷对又可自在玩笑。
我在江无缺身边总是不顺意,战战兢兢,仿佛也不是我自己。
在殿主眼里,或许那个才是孙盈余,肆无忌惮,冷血小气。可惜,那个曾经能让我在敌对之时与其拌嘴的江玉郎,早被我自己挥散得连虚影都不剩。
出门前,我看自己手脚俱在,回头却是一地狼藉,想起我那些不会为殿主所杀的自信,确有些百感交集。
阖了门,若说那人隐身黑暗,更该说他身后的那些黑暗,于他连陪衬都算不上。
是我毁了殿主对我一退再退的容忍,他可以因为利用过我对我一念到底,都是纵容。
我却做不到之死靡它,哪怕他于我再有多么大的不同,哪怕人世间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于我的特殊——
可是我只能悔到此处,再重新入心入肺地重拾旧爱,我做不到。
我只能说为奴为婢,却说不出终此一生,两厢厮守。
如此没有诚意地顿悟前非,殿主没有向我大发雷霆,没有像他自己所说地剜出我另一只眼,都可算作奇迹。
我觉得心堵,却又不能去可怜,我生得多么厚的脸皮去可怜他,那样已介乎无耻。
从殿主房中出来,被人押着回寝室途中,忽听到前院中的兵刃骚动。
结果走了一半的路,尚且没有任何准备,视线中忽然跳出来一个人,与侍卫追缠着,边打边闯,现于眼前。
对方并没有先看到我,我先看到得他。
他被十多人密不透风地围着,一面有人“刺客刺客”地大喊,引来更多守卫。
我自然不会得到任何人关注,却是看着来人举剑劈砍,四处冲杀。
那来人的剑法犀利无匹,黄衫白刃,其人如剑,锐利得厉害。
我站了顷刻,却已见到数波被他一剑挑翻的人,有些人根本堕地便再也爬不起来,动静全无,地面血迹交织。
忽然那来人打着打着便定住不动。
“好机会,”有人大叫,“杀了他!”
那来人背上立时中了一剑,身子前冲,手臂被刀锋划破,下盘遭人偷袭,一脚踹在他后膝,便是一个趔趄。
“江云小心!”我大叫。
忽然身后生了寒意,回头去看,殿主黑衣鹤发,正站在我身后。
他面颊上还有细微被瓷片所伤的破损,颜色苍白,冷冷地望着不远处江云与众侍卫的打斗。
江云一再失利,动作自方才起变得迟滞,被动防守,勉强自保。
那殿主招揽之人,个个都是凶狠,冲着江云一顿猛攻,忽地一只回旋镖直飞江云额角。江云猛变招式,扭身躲避,利器擦过他发丝,将他系发绳结一割两断,呼啸着直飞而过。
江云断发飘落,我长舒一口气,却见殿主遽然出手,身法快得看也看不清——铮地一声,竟是殿主空手对上一人刀刃。
那新来之人,是小鱼儿。
小鱼儿刀法出神入化,五行为火,出刀便如炙阳千里。
他一面与殿主周旋,一面却又分心后顾江云,“臭小子你闹够没有,今日是非要死在此地不成?”
殿主被小鱼儿阻了一时,却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人影闪若鬼魅,顿时到了江云身后,五指伸出去——
“不准动!”与此同时头上方屋檐,一女子高高举着弯弓箭矢,直对殿主,疾言厉色,“不准碰江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哪知殿主充耳不闻,便听嗖地一声,仇心柳手中利箭疾下,破空直往殿主。
殿主看也不看,挥袖一挡,锐箭便似变戏法般拐了个弯,又掉头飞向仇心柳面门。
“丫头小心!”小鱼儿最先反应,掷出长刀削断箭头,回身冲殿主道:“江玉郎你好狠的心,谋杀亲闺女?”
那边厢仇心柳逃过一劫,早已迫不及待飞身来到江云身边。
江云却在对方脚未着地之际一把将其推开,伸手,握住侍卫偷袭仇心柳的锋刃。那刀锋在江云手心里搅了一圈,江云另一手剑光一闪,砍去对方首级。
如此血腥迅疾,各方都是冲着自己的目标,胜负变化全于电光火石之间。
好在仇心柳一来,江瑕、熊霸、黑惜凤等也相继赶到。庄院中饶是守卫森严,但江瑕诸人多历磨练,个个也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然小鱼儿一声“住手”,混战竟未因新登场的几人升级,反是暂为止息。
小鱼儿走去殿主面前,不冷不热解释:“今日是场意外,这臭小子练功伤了眼,看不见自己闯来何地,该也不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小鱼儿说罢去看江云。
江云一手滴血,方才徒手去抓刀锋,那血落在地上都能聚成水洼。他像不知会牵动伤口,还攥着拳。束发的绳结早已断落,满头墨色乌发如瀑般披散于身,遮了他半张脸。
江云脸颊因过度削瘦而微有下陷,轮廓如刀削斧刻,日光投射,却不仅不似往日冷酷,反多了几丝难以形容的冷艳。
殿主顺着江云视线,找到了……我,我清楚看到那人的目光中由阴鸷、而浮上抹惊悚骇人的杀意。
小鱼儿不愿与殿主纠缠,转头要拉江云离开,却听殿主冷道:“既然来了,何故急着离开?”
小鱼儿已一手捉住江云手臂,却竟然一拉之下未能令对方移动。小鱼儿又试一次,奈何江云纹丝不动。
殿主发出冷笑,“看来此子目光如炬,没有认错人,也找对了地方。”
小鱼儿背身,“唉……”竟起了一声轻微至极的叹息。
“父子都这般不叫人省心。”
他一句话说完,我猜已做好与殿主做一场殊死较量的准备。
谁说小鱼儿不想找殿主算账,他心上记着铁心兰的血海深仇,只是碍于自己拖家带口,身旁又是一众小辈,始终也不愿贸然行事罢了。
但江云既然已于今日找来,小鱼儿不能阻止他与殿主冲突,便唯有舍命陪君子。
也是他人到中年,行事比少年人总要多一层顾虑,略有一刻不察,江云已越过他举剑刺出。
待所有人回神察觉时,江云与殿主已有了第一回合的交锋。
江云持剑,殿主徒手。那两人的实力悬殊,在开打前便于各人心中有了计较,因此小鱼儿才不愿江云自寻死路。
可江云先前对阵侍卫的失常是事出有因,我知他是看到了我,匆忙间见到我腹间鼓起,身形有异。
但如果他全套天外飞仙剑法施展出来,该也是风云变色,神哭鬼号。
我正在想,他已如我所料毫无保留亮出绝技,天外飞仙第一式、第二式……第四式、第五式……第七式……第十式——便只觉眼前飞沙走石,那当空日曜遮蔽,满眼流光溢彩、幻影剑涛,一剑化万、万剑合一,顷刻便往殿主周身刺去。
我不待惊叹,却见殿主伸手一吸,侍卫长剑被他纳入手中,身形猛冲,竟是迎上江云剑光。
一招一模一样的天外飞仙,只强不弱,二人施展,满天夺目剑影刺得人张不开眼睛,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却不知殿主何时学会了江云的压箱绝技。
待殿主反手一剑,迫退江云,江瑕赶到江云身旁,冲殿主讥道:“你竟偷学我堂兄的天外飞仙?!”
“偷?”殿主幽幽一笑,“你问江云所学武艺,哪一招哪一式不是得自本座?”
我微怔,想起殿主当年送江云向风行雅学剑,既然殿主有天大的面子能令封剑的剑邪开宗收徒,倒是不愁自己学不到别人的看家本领。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江云突然间开口说话,那话音便如我想象中一样,因沉默太久而微有生涩沙哑。
冷峻依旧,言语间又比从前多了几分老练沉稳。
殿主与他过招,剑气已于他身上划出无数道破口。
与他相比,殿主毫发无伤,眼中微寒看他,问:“你拿什么来向本座挑战?”
江云手中出鞘之剑,也不知是因被他握得太紧还是什么,剑身渐渐有如活物一般嗡鸣不止。
小鱼儿在一旁忽而脸色大变,冲江瑕叫道:“不好,快拦住他!”
咻忽天地变色,江云一剑劈出,哪是江瑕想拦能拦得住。但见江云衣衫鼓胀,发丝当空翻飞,其时人剑如一,向殿主飞身而来之际,似乎连那五官都被体内庞大的气劲冲撞而走了形状。
殿主挥剑抵挡,不想剑身被江云一记砍断。殿主弃剑,眼中红芒大盛,火狐之力顺其心意功力暴涨,却到底是一时轻敌而失了先机,被江云一剑划过胸膛。虽殿主已及时后撤,一瞬连退数丈,剑未及身,怎奈那剑气了得,受其波及,殿主退罢之后尚踉跄数步,一手抚胸,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呵……哈哈……”江云本要乘胜追击,殿主出其不意却发出一阵冷笑,“想不到真有青出于蓝胜于蓝,本座的好、义、子!”
“他早已不是你的义子!”仇心柳一步上前,看似不忿殿主,但以目前形势,却更好像是要拖慢江云进击。
毕竟是父女。
殿主又是一笑,仇心柳问:“你笑什么?”
“本座一时不察输给了走火入魔的明玉功。但身为移花宫传人之子,本座确是奇怪,江云难道这些年都未从江无缺身上学到导正明玉功的法门,难道这明玉功的奥妙只传情人不传儿子?若是如此,江云你可求求孙盈余,她当年得你爹真传,说不定感念与你一段旧情,也愿把真正的法门传给你,治好你的走火入魔。”
“你乱说什么!!”仇心柳怒斥,“江云堂堂正正胜你,哪关走火入魔之事?!”
“是么?”殿主瞟去江云一眼,“看他此刻模样,怕是要失智疯魔了吧。”
“江云?!”仇心柳大惊。
还是江瑕站出来,“听他胡言乱语,江云身上有仙人根基,危机之时自然激发体内潜力,胜你这种邪魔外道是绰绰有余。江玉郎,我看你才是入魔已深,没得救了!”
“仙人根基?”殿主眼光略有变化,“那是什么?”
“是什么与你何干?小虾,与这种人费什么唇舌。”小鱼儿一并站出来,几人一起,便将江云严严实实挡在了殿主的视线之外。
“手下败将,”小鱼儿叫殿主,“你连江云都敌不过,可还要留我们在府上做客?”
“哦?本座要留,小鱼儿你又赏不赏脸?”殿主话音未落,人却已拔地而起。此番出手,声势内息皆较前番大为不同,只觉满院的杀意奔袭,将诸人压制挤迫得无法喘息。那般强烈的意念,怕是花鸟鱼虫都会受其影响如临大敌,莫说是人。当头的致命一击,只瞧得小鱼儿都面色铁青。
“爹爹小心!”
小鱼儿父子联手,对上殿主都落于下风。江云忽然加入战局,由江瑕斜后方蓦地刺出一剑,说得好听那叫出其不意,难听便是偷袭。
“殿主小心!”
我无暇多想冲上前去,江云剑势险险于我眼前变招,虽他已极力收手,所挟剑气仍刮过我脸颊,火辣辣便是一阵刺痛。
江云落剑停在我面前一步,二人四目相对,四下里也一时偃旗息鼓,再无争斗之声。
江云不发一语地望着我,那眼中清醒与手刃仇人的冰冷杀机交织,两相纠扯,衬得他眼光瞬息变化,竟果真有种走火入魔的先兆。
“盈余要帮谁?”江云发问,话语里并无起伏,定定地看着我。
我一时心虚,却想到殿主正在身后,便直视江云道:“我认识的江云,并不会乘人不备暗施偷袭。”
江云唇角溢出丝冷笑,静默地望了我半晌,答道:“我只求他死。”
坚定已极,似是没有任何人事能令其动摇。
“你今日前来便是要杀他?”我问江云。
“不,”他望入我眼中,“不止,我还会将你带走。”
“不必了。”我道,“小鱼儿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自愿留下,没人绑我没人锁我,我不会跟你走。”
身旁有微风拂过,初夏,风如薄纱,轻柔惬意。
江云长发被风吹起,浓墨之色,映得他唇颊苍白。
“为什么?”他眼底仍是时衰时盛的杀意,只是还有了抹痛色,隐隐约约,以及重荷疲累。
“不为什么。”我答,“殿主在哪里,我便会与他一起在哪里。因此若你今日杀他,我也会追随而去。”
江云神情僵滞,似乎始终没什么表情,望住我问:“他拿什么威胁你?”
“没人威胁我。”我手在身侧攥拳,“一直以来是你自作多情,论亲疏,你我之间远不及我与殿主亲密;论心意,我此生魂牵梦萦之人正在眼前,为何还要与你离开?”
江云眼睫微动,握剑之手,便是肉眼也能见到其不受控制的抖震。仇心柳于江云身后不远,怒不可揭:“这种话也说得出,孙盈余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我是没有羞耻之心,但总比一味骗他,让他一世活在梦里、对我不能忘情要好。”
眼前忽然寒光闪动,江云剑尖已扬高指向我,却见他低眼,口中冷冷吐出二字:“让开。”
“江云……”
对方手中一把利刃光可鉴人,指在我眼前,道:“让开。”
“我不让你一样可以绕过我,但是他欠你什么,倒不如我替他还。”
江云垂眸发笑,“我要他把你还给我,还得回么?”
他抬起了眼,眼中森冷死寂。慢说他话里的人是我,就算我与他素不相识,也会因他眼中那般自嘲绝望而心悸不已。
却在此刻——“若本座听得不错,江云,你要找的人该是本座。”
殿主声音响起于我身后半步,清晰地,近在耳侧。
“无论你所求何物,本座奉陪到底。”
“不要殿主。”我猛地转身,方才开始便一心想求江云断念而归,哪知殿主还是不愿放过这次机会,怕是要一网成擒。
“孙盈余,”殿主问了与江云先前相同的问题,“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我一时进退两难,见他眯住视线看我,忽而又伸手扣住我下颚,微微笑道:“不如就让本座成全了你们。”
“放开她!”江云同时叫道。
“你急什么。”殿主扼住我,看回江云,“既然你一心想要孙盈余,孙盈余又一心追随本座,何不你也重回本座身边,如此便能两全其美。”
我微怔。
江云一声不发,却是小鱼儿插了一句,问殿主:“江云若是不愿你又要如何,杀了孙盈余?”
“这个自然。”殿主道,“此提议他若是不愿,本座杀孙盈余再杀他前去相陪,一样也是成全。”
“你疯了不成?”我被殿主掐住脖子,却喘息自如,尚说得出话来。
谁知对方手下一紧,侧目看我,冷道:“本座正是疯了,才会叫你前欢旧爱寻上门来。”
话罢他五指猛收,我痛得□□,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江云大叫:“你住手!”
殿主回道:“本座从不与人共享一物,既是无人所需,唯有送她去死——”
“我答应!”江云话锋变得也快,“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江云你傻啊,”江瑕指着他鼻子便道,“江玉郎的话你能信吗?”
“再说他敢吗?”小鱼儿接道,“他有本事杀一个孙盈余给我看看,怕是——”
“够了!”江云竟一句话喝断小鱼儿。小鱼儿几时受过别人如此呼喝,还是他的侄儿,还是当着他的生死对头面前,殿主薄唇抿笑,小鱼儿虽不爱面子,却也该感颜面尽失。
“放开她罢,”江云胸口微微起伏,“我可为你做任何事。”
“好,”殿主道,“那便回来本座身边,为本座效忠,本座自不会亏待你。”
“不行!”仇心柳力劝,“你若再做回他的义子,这辈子就永无脱身之日。”
“义子?”殿主似是受之启发,“确该如此,江云,还不立誓?”
江云望我一眼,神情冷漠,指天盟誓道:“江云此生忠于义父江玉郎,如有二心,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他那誓言方说完,殿主指间一松便放开了我。
我得了喘息之机终是回魂,手护着颈间一顿痛咳。
这时江云已站来殿主身边,伸手便扶住了我。我顾不得难受,一把推开了他,“江云你是呆是蠢,江玉郎要杀我会留到今日等你来救?他要杀我会因为你投靠便打消念头?你会否太过天真,他教我合演场戏哄你入局,你竟真的相信?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你,从头到尾从未喜欢过,为何你还要死缠烂打,为何你勾出他的醋意,让我也不得好过?!”
鸦雀无声。
我当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江云面色难看至极,那望我的眼除了黑沉便是空茫,已看不出他任何情绪。
“你走罢,”我道,“我死不了,你若走得了就赶紧走!”
殿主破天荒没有任何反应,我实在不明白江云怎能连如此大好的良机也浪费,“走不走,是我自己的打算,”他道,“与你无关。”
“你——!”
我实在无计可施,去看小鱼儿,他无奈一笑,只张口说了无声二字:“痴儿。”
便在这时,宅院外突然传来一道隔空喊话:“武当掌门魁星子,奉天尊之命,迎小姐归家。”
下一刻便有打斗声由远及近,侍卫来报,武当弟子上下百人,直闯内宅。
连我在内,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
谁没见过我与我爹闹翻,谁不知道孤苍雁早已公告天下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他这个时候却派人来迎我,恐怕一接到手便要立时杀我才是真。我爹做人的原则向来是斩草除根,他当初散步谣言说我与殿主无媒苟合,那是因为他知道殿主有多恨我,再加上诬陷我偷了他的丧神诀,谁留着我,便是留着一块烫手山芋,殿主想必不会让我活太久。
可现如今我完整无缺,我爹便有些忐忑,他怕我留在殿主身边,总有一日会成为他的把柄,他更怕我伙同小鱼儿,取信天下,掀了他的底。
昔日十二星相之首,那余下的十一人无恶不作,我爹又怎能独善其身?当年举家避祸西域,我出生于番邦异族,我娘便死在异国他乡。中原武林并不是没有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我爹当年得罪的,便是能叫他死十次都不够的隐士高人。
只是那人身份,我全不知情。况且我年幼便接受了催眠术,就连这事原本早已忘记,今日不知为何又想了起来。
院墙外的打斗声步步逼近,其实武当一脉,近些年人才凋零,但倾巢之力,却绝不容他人小觑。
四周围打杀不断,许多蓝衣道袍的弟子很快出现于视界之内,偏偏庭院中央干站着我们这群人,谁也未动。
殿主眼见自己手下一个个损兵折将,自若有加。“江云,”忽而道,“此刻正是你表忠心之时。”
我眼皮猛跳,当即去看江云,江云视线微垂,低沉回了一个字:“是。”
“本座要这群宵小今日葬身于此,无一生还。”
“是。”
“是什么是……”人群中有人嘟囔一句。
殿主遽然大喝:“其他人停手!”他指着江云对那些仓促间摸不着头脑的下属宣布,“对付这般酒囊饭袋,你们少主一人足矣,没有本座命令,谁都不准出手相帮。”
江云才不管这人正话反话弦外之音,早已拔剑而出。
殿主却又对那背影道:“杀得尽兴一些,待你归来,本座送你一份大礼,保你欣喜若狂。”
不远处江云身影微微一滞,再无停顿,冲入人群搏命厮杀起来。
小鱼儿却站在我这端动也未动,只冷眼看着。
殿主也好似对战局信心满满,漠不关心,转身望了眼小鱼儿,说道:“此刻本座又留不留得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