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1 / 1)
江无缺领我入房,或许他心中,二人不过由雪地步入室内,但我记得清楚,他几年前也是站在那扇门前,浑噩不觉,却口口声声叫着铁心兰的名字,无论我怎么不甘怎么将他视线摆于自己身上,他也不曾、哪怕只稍稍将我看入眼中。
我就是在那次灰心,其实我这个人死皮赖脸的功夫很好,他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也能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
我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明对我有些许在乎,为何我从来感觉不出?是他不显露,还是我过于迟钝?难道非得等人心凉透,绝望了或是终于舍得放手,他才会像飞雁山庄那次众目睽睽追我而来;还是似这次,铁心兰尸骨未寒,他偏偏在这时候令凤鸾金钗破土而出。
他是想让我怎样呢,无坟无碑,无名无分,铁心兰是他先室亡妻,我算什么呢?
如果割舍了,心知无望了,抽身而退倒也算了。
但当他站在悬崖之上,风吹衣动,那一步之外,是万丈深渊,一步退后,我又如何舍得让他孑然一身?
我大概是一个永远也学不会甘心之人,总是在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纵有千百理由催促自己离他而去,却终究随他回房,由我搀扶,由他引领。
他为我掌灯、掸雪、扬眸一笑,风光霁月。
可无论怎样,他这时也是不清醒的。我查看他手掌,涂药,对着那伤口吹了又吹,直到他蜷起手指,另一手抬起我的脸,说道:“并不会痛。”
我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他皱眉,有些无辜,有些慌乱。
“你看你,”我掩饰,“如何将自己弄至如期境地……”
我话未完,却是被他揽住,“是我不好……”他温声安慰。
我脸贴住他胸膛,这一日一日的抑郁难排、空旷寂寥,即便眼下贴得紧之又紧,亦是冰冷。
后来他守着我入睡,二人一榻,他侧卧在床,手支着额侧,望着我。
我虽闭眼,心中咸酸苦涩,这盼了极久的一幕,如果一墙之隔,没有铁心兰的孤坟长伴,想必也是梦寐以求。
等第二日天亮,我先行醒来,见江无缺维持相同卧姿,双目闭合,已是入眠。
我小心翼翼,绕过他身边爬下床,等洗漱完毕,拿出丧神诀的抄本奋笔疾书。
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信他思虑伤身,祸及神智。可我如何敢想他一梦醒来神智复原,见了我与他自己衣衫不整,那时他在我面前露出一副懊丧不已,我该如何立足自处?
想来也只有拿这丧神诀当借口,留在他身边,并非贪图他什么,不过是为了将丧神神功传与他罢了。
希望他到那时醒转过来,无论是留我还是赶我,都是他本心所愿,而非一时的鬼迷心窍。
午时将近,我做足准备去厨房捣鼓膳食。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小鱼儿贴心周到,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偏偏将其组合弄熟,又很是一桩愁人之事。
待我熬了一碗清粥回房去见江无缺,却见他早已醒来,披衣坐在床间,怔怔地,也无动静,仿佛入定一般。
我出声叫他,他忽地抬起眼来。
其实那一瞬间,我再心虚不过。怕他一见是我,撞见了鬼一般。
可他面上神情由木讷变作欣喜,我才觉整颗心在胸腔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下床迎我,发丝披乱,也未梳理。昨夜一梦,他是我连日所见,最平静安稳的一梦。因此由他睡到晌午,也不愿唤他起身。
这时粗粗梳洗,便叫他坐下吃粥。
雪山过活,不止清贫,更似清水一般寡淡,但他即便吃一碗烧焦的粥,也温文尔雅地像品尝什么龙肝凤肉。
可也只在第一日让我下了厨,而后便掉转过来。
虽然也是一般的食品,江无缺置办起来,却不知比我老道熟练了多少倍。
待汤羹妥当,他端来我面前,既不交到我手上,也不摆在桌面上。汤匙在汤里搅了两圈,舀出一匙,他低眼问,问得何其小心,“可以么?”汤匙举在我唇边。
我张开嘴,他扬眉微笑,将那一碗汤慢慢喂给了我。
虽然我没说,但那一整日,我心里真不知有多么难受。
并非是痛苦难受的难受,而是痕痒难耐,望着他,配合他君子以礼相待,可又偏偏只差那么一点点。两手相触,却又不能十指相扣;同榻而卧,却不越雷池半步。
他不主动,不避忌,让我很是伤心伤肺。
我甚至不知他想的是什么,有时聊起前事,他甚至会用“你活着那时……”此类措辞,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我不能贸贸然告诉他自己假死欺他,那样他是喜是气,又会是什么状况,我也不能预估。
但即使不将现实说开,两人居于雪峰,默默静对,也很有一番年华逝去的美妙。
只是这美妙消散得太快,快得人根本来不及品位。几日过后,小鱼儿定时定期派人上山打点,所有表面上的和谐便就此被打破。
是日,江无缺于房中来回行走,坐立不安。
他有意将我藏起,我靠近一碰他,便摸到他衣衫湿潮,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竟是怕成这般。
这时机有人敲门,他猛地握住我手腕,瑟瑟抖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问他:“你怕什么?”
他不言不语,我不由苦笑,“这么怕,我还是走了。”
他从身后一把将我抱住,“……不必。”
我欲挣脱,叩门声又起,那“笃笃”之声愈发不耐烦起来,片刻之间,不待江无缺去应,已是砰然洞开。
门外站的是江云,江无缺便连身体都异常僵硬,我早已跳出窗外,回头时还能见那人一脸惊惶、无处可避的模样。
江云是来祭母,小鱼儿托他运了一车物资送予江无缺,换言之给了他们父子相处的时机。
只可惜两人都不太喜欢这个机缘。
那车货物中摆了数坛酒水,该是小鱼儿的盘算,偏偏江云不领情,一点没打算同他爹把酒谈心。
人来得快,走得更快。他走之后,江无缺便不似往常,而是蹙着眉,站在原地发呆。
他能知道不让我与江云碰面,其实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我没有从藏身处走出,而他发完呆后,便静静坐在房中等我。
但同样可以解释为,江无缺从头到尾,只是神游太虚,并非等谁回归。
他坐到日薄西山,出了房门。
我胃中翻滚又起,跑到一边干呕,回来时见他路过铁心兰坟侧,便再也不能挪步。
他这几日,根本就没再为那坟清过积雪。
我问他如何不去拜祭,他当时答得可谓清醒:“无颜以对。”
能说出这话,该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是我,他心中再有郁结,也早该醒悟,迟迟不醒的人,终是我。
我由阴影中走出,江无缺回身时,那张脸干干净净,平淡得近乎冷漠,许久之后,才冲我展露一笑。
我向前每走一步,便定下一分心思,等走到坟边,开口问他:“是否已到了话别之际?”
他一愣,却似有意似无意地侧转身形,将我视线中的新坟遮挡起来。
我开口道:“这几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以何种身份待我,现在却明白了,是夫妻。江无缺,你当初承诺给我的,终于还是做到了。”
他不答话,望着我,神情里似有股不解。
我也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一口气把话说下去:“你为了我,强迫自己闭塞眼目,甚至漠视铁心兰尸骨未寒,这一日一日,是否过得心如刀绞?
“盈余。”他面色微变,细细去看,又说不出有什么变化。
“其实我真的欣羡铁心兰所有一切。域穴之中,你误认我妒她成狂,下手杀她。你没有错,我真的很想杀了她取而代之。”
“别再说了。”他眉头紧蹙,似言语提及,便已足够让他重温当日惨痛。
“我……”他又多说一字,我却将他打断:“我知道你对我好,甚至已竭尽所能。可再好的梦总有清醒那日,我不想为了那不可预估的清醒之期惴惴难安,甚至惶惶终日。与其等着你向我宣判这美梦做到哪日便要戛然而止,我想,还不如由我自己来定这个日子。”
“你……”他怔怔望我,似有些听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须臾,他却又问出:“你定的,是今日?”
看来我没猜错,他如今是多么清醒。
“为何?”他捉住我的手,“无缺待你不好?”
“很好。”我道。
“那为何……”
“正因为好我才想要更多,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你没听过?”
我一把抽出了手,倒叫他那只手,寒风凛冽之处,孤零零地举在那里。
我瞪着他,见他还要开口,便抢白道:“我以前嫉妒铁心兰,是嫉妒她得了你的人,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如今我却觉得她可怜,因为你江无缺整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穷尽一生,心里面装着的人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铁心兰如何寄望于你我不知道,但我孙盈余要的是一个彻头彻尾身心如一的江无缺,他只能爱我,只能看着我一个,只能把心给我一个人——而不是责任、愧疚、抱憾、践诺、等等等等!”
这人忽然之间,竟是将我抱住,“你不等到那时候,却又如何知道……”
“江无缺,你在江云面前,敢说自己非我不可么?”
他身体僵住。
我在他怀中苦笑,“别忘了,你还赠过我两剑。如果你对我真有那么些许在乎,那两剑你怎么下得去手?若一次是失误,两次算什么?”
“……”
“我真的知道自己令你有多为难。江云与你父子嫌隙,本就是我一手造成。我不能露面,不能让他看见,对他对我也都是最正确的判断。江无缺你做得对,但做得对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当初向我拔剑,我就算时至今日也指不出你的错处,错的是我,道理在你,你有你的立场,可我不想原谅你!”
他身体僵硬,环在我肩上的手慢慢地滑脱,我趁机后退一步,看清他面容。
那曾借明玉功维持了数十年不变的容颜,功力尽失以后终是现出些老态。可上苍毕竟对他眷顾,三千青丝,无一霜华,眼角细细纹路,虽已清晰能见,却也平增韵味,锦上添花。
唯其消瘦苍白,日甚一日,眼瞳深处,除了重荷倦怠,已无恬淡清净。
我很难自控,很怕看他的眼,因为那眼中无论是沉寂或是早已将人吞噬的阴晦,都叫我移不开脚,我很想帮他,很想给予安慰,更想一步上前紧紧地将人抱住——
但我试了那么久,却其实并不能帮他什么。
“保重。”
那雪山高处,夕照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浓重辉煌。
“不要走!”我转身时,听到他在身后开口,“盈余……”
也听到那声音在一点点靠近,就好像来到耳侧,“你恨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都可以……”
我闭眼,明知他离自己其实只差一步,明知他或许已朝自己伸出了手,“怎样都可以,不要再让我见不到你……孙盈余,可以么?”
很安静,无论是风声消弭,抑或光线褪色。
我迈出脚步,身后再未传来声息。我不知自己是残忍还是正确,只知再多留一刻,那所有的决心便要分崩离析。
而江无缺,他要挽留,也只能做至如此。
原来也不过如此。
“孙盈余!”
那栈道之下,我蓦地听到山巅传来喊叫,心脏急缩,踏出了脚,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直到下雪山,入了村落,身上衣衫因疾奔而湿透,我躲在一处树下狂吐,涕泪方落。
原来,人也可以决绝至此,与自己的心之所向背道而驰,原来,也不会被一分为二。
这时天色已暗,黑影之下,无论多么狼狈,至少不怕被人看去。
而我,根本也不是怨恨江无缺,我没资格恨他,反倒是配不上他。
无论是真心还是补救,他江无缺的妻子,原来我终究及不上。
便是自那一夜,江云上山来讨凤鸾金钗开始,江无缺破土掘出金钗,而我躲在暗处反胃作呕,第一次有了似是而非的预感。
其实那时的症状已相当明显,只是我怎样也不能想象,更不愿去相信……
我竟然,有了身孕。
离开域穴两月,而这个孩子……
是那人!
我怎么再可能与江无缺朝夕相伴,他若不清醒还好,而他一旦知道……好在今日江云上门,让我看清了他,也看清了眼前。
我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溺下去,有些事,晚一日解决,便多一分凶险。
昆仑山脚小镇,第二日天亮,我买了几副泻药,又寻了红花、牛膝、檀香……但我似乎小看了那人的子嗣,说来也是,域穴之中受尽苦痛,由死到生,都未能令其离去,如今我破釜沉舟下了几剂重药,却也是干疼两日,毫无效力。
药石无果,难道我还要寻个高点一路滚下去,自残身躯才能了此孽障?
可那样又未免得不偿失。
我狠不下心对自己,静下心来想想,忽然又发现自己那日下仙云栈下得仓促,竟也忘了将费心默写的丧神诀交给江无缺一事。
原本是想托他人之手,叫别人代我上山送书。可丧神诀又不是凡物,东西放到谁的手中我都不免担心,这一趟免不了要自己亲跑。
说诀别只说了两日,第三日晌午,我还是站上了这昆仑雪峰。
仍是那个仙云栈,仍是那几间房舍、几株雪松、一整片皑皑白雪。
屋中坟前,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江无缺踪影。我当即便傻了眼,望着断崖之外云开雾合,想起那夜自己为何要现身而出,不免一阵心悸。
便是这样四处找寻之时,忽见厨房之后崖岸,半丈之下有一块悬在中空的飞出云石,似有一物伏在石上,积雪覆盖,像隆起的一个雪包。
我小心翼翼下崖,将那冻做冰晶的白雪拍去,雪下露出衣衫,便是一人蜷缩而卧。
我又惊又怕,当即点了对方穴道,伏在人身前听他气息。
好在还有一缕残温。我将人弄上山崖,两人狼狈上岸,倒在雪层之上,将无暇白雪弄做乌七八糟。
江无缺双目紧闭,与死无异。我也顾不得先将他搬回房中,喘上口气便运起一道真气打入他体内。
这样几番运功,他便动了眼皮,缓缓转醒。
我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对着他咆哮而出。
我以为他疯了,跑去跳崖。谁知他听我连吼带质问,却只是虚弱一笑,声音嘶哑释疑:“云儿送我的那坛酒滚到崖下,我去捡酒……”
我此刻又哪里知道,江无缺跑到山崖边饮酒,烂醉如泥,那酒坛从手中滚落,他醉眼昏花,跟着要去捡,便一骨碌滚了下去。
好在他命大,断崖是参差错落,比之铁心兰坟边那一段直如刀削,还多了一块保命的巨石。
这之后便是养病。我被彻底困在仙云栈上,替江无缺煎药看护。
而他躺在床间昏沉多日,始终都不见如何得清醒。
其实我早有预感,自己无端来又无端走,免不得要令江无缺难受一番。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又一夜,我搬张椅子坐在这人床边,替他守夜。
谁知连日少眠,人便有些支持不住,头往前点着直打瞌睡。
也不知在那迷瞪的一瞬间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只感觉身体一轻,人往前栽,便是“咚”的一声,额间钝钝一痛,人却将就着彻底睡了过去。
待我睁眼,已是第二日晨间。眼前所见是一人缠着白布的手心,那手上的伤口极深,几次处理都重新裂开。
今次也未能免俗,虽未血流四处,但白布上隐隐已见红晕。
我回想昨夜一幕,那垫在我额头与床沿间的柔软之物,分明就是这一只手掌。
心里无端发紧,抬起头来。
见江无缺醒着,人躺在床间,眼睛不眨地静静看我。
我想要挪动他手臂,却见他眉心稍蹙,一副忍耐的神情。
这才想起他手心给我枕了一夜,不能动弹,血液亦不畅通,这会儿该又麻又酸,难受得厉害。
“想不到……”
我为江无缺按摩穴道,却忽听他开口说了几字,那声音粗噶难听,我头也没抬,便问回去:“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他话中很有些笑意,即便我始终也没去看他。
接连又是两日,轮回往复,往事重现。
我斟茶喂药照料他,他一路看着我,也不多话。
直到有一次我喂药,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握住我的手。
不久又放开,将那极是苍白的手指举在我唇边,问我说:“可以么?”
我皱眉,“江无缺你别这样。”
“可以么?”他手指已经触在我唇上,我闭嘴不答,他过了一阵,便收回手。
那夜他梦中说起胡话,手在半空乱抓也不知想抓住什么,“不要走……”我听他说的最清晰的,便是这三个字。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我,却不知道他心里面的我,是否也有当日怜星一般的份量。
我知道他愧对我可怜我,可至少那愧对可怜也要是独一无二,与别不同。
“江无缺,醒醒……”我用软布给他擦汗,叫他清醒。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却是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你在这里……”他对我笑了笑,又道:“去睡罢,不必为我费神。”
“江无缺,”我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你是否真这么在乎我?”
他闻言既不诧异也不觉突兀,好似再自然不过,笑了笑,也未将答案说出。
我心里只道凉了半截,谁知他又唤住我,吩咐道:“明日,不知轮到谁上山探我,委屈你先避在暗处,别露面。”
我已经起身,站在他床前,不可思议地直瞪着床上之人,想不通自己在他心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盈余?”他见我发呆,出声唤我。
“你放心,”我道,“他们明日见不到我,后日见不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
说完便要出房,谁知身后猛地传来“扑通”一声,转头去看,却见江无缺翻倒在地,被子被他拖在身间,缠成一团,窘迫之极。
我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可到底不能放他不管,咬牙走上前扶他,却见他撑着我的手躺回床上,对视之间还是那股浅淡温和的笑意,并不明显,挂在唇间,看得人光火。
我一把松开了手,他即刻叫了一声:“等等。”
“你是气我不许你见他们?”他问。
我恨他明知故问。
“你不能见他们,”他躺正身子,仿佛不过是要说给自己,“他们见不到你……”
我微微一愣,反问:“你说什么?”
“你已经身故,如何能见他们?”
“我没死啊。”我茫然,返回头纠正,“你不是知道了么?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江无缺头在枕上摇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不,你死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死在我手上。”
“江无缺!”我险些就要将人从床上拖拽起身,“你看清楚!我有血有肉,哪里像是个死人?!”
他仍是摇头,眼也闭了去,“你的确死了,我试过鼻息,把过脉,本当有一线生机,但是被我生生错过。”他眼珠在眼皮底下,缓缓颤动,“……是我刺在你肩上的那一剑,你替心兰驱毒,那一剑诱你毒发。我那时就在你身边,与你咫尺,但是任你毒入心脉,却背着身,一无所知——是我,是我一剑所致,是我杀了你,孙盈余,是我害死你!!”
砰——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之上,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声重响,空旷四壁,震得我心口发痛。
我再无顾忌将人拉了起来,让他张开双目,“你看我,看着我,江无缺,我是骗你,我那时故意报复你一剑伤我,所以施计假死,你根本就没有杀我——你听到没有,我不是被你害死,我没有死!!”
若是早知当日死遁逃生,会令江无缺变作今日这番自责,那我宁愿永困域穴,也绝不会以死伤他。
要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喜欢揽错上身的人,与他有关没关都好,他都将自己当做罪该万死那个。
更何况,这一次真的是他一剑结果了我。
我与他分辩了多时,他也听不进我是生非死的言论,情急直下便索性贴身上前,叫了他一声:“江无缺。”
他微微抬眼。
我便道:“你要证明么,我此刻证明给你看好么?”
说完一记吻住他嘴唇。
他身体微挣,却终归没有摆脱,半张着眼,直直与我互视。
我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轻舔,他便微启唇心,由着我舌尖一路向内。
这期间他双眼半阖,唇角也慢慢上勾。而我始终看着他,见他由笑变作陶醉的模样,既不推开我,也不麻木得像无任何知觉——我的脑中,电光火石竟闪过一个最最不该出现的词汇:
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