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1 / 1)
匪首走了,一路同行的五人变成四人,他果然没有带走江无缺。
十多日后,我站在仇皇殿的密室中,觉得离开这里的四年时间,好像一个眨眼,不过转瞬。
殿主只叫了我来,之后他一人站在书桌前忙碌,换回了仇皇殿主的装束,戴着面具,长发工整地结于耳后,我猜,那是胡夫人的杰作。
被晾在一旁的我,静静看他,有一小撮由天窗投下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将始终隐在暗处的身影照出一层光晕。
直到很久以后,他抬起头,笑着对我说:“孙盈余,你过来。”
我走过去,一眼看到桌上的三样事物:
昆仑一派所取的红宝石耳坠;
移花宫内寻得的一幅卷轴;
还有唐门密室所得的一瓶药剂。
这时,卷轴已经展开,殿主将药剂小心地刷在卷轴之上,等了片刻之后,本来是一幅平平无奇的风水古画,这时却变成了山河地势图。
“去将这幅画挂到对面的墙上。”殿主吩咐我。
“是。”我照做。
然后走回来,看殿主正细心除去红宝石耳坠的金属拖坠,拖坠除去后,他将一端开口的空心宝石放到一架造型古怪的黑盒内,然后取来灯火一照,我惊叫,墙上所悬的山河地势图,随着慢慢移动黑盒突出的前桶,竟然出现了与地图一一对应的地标!
“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殿主直身,淡淡笑着向我看来,“百余年了,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甚至连手握秘密的四大门派,也已经将此事淡忘,孙盈余,”他笑着问,“想知道受世人唾弃的江南大侠江别鹤,是怎么死的吗?”
我点头,心中直觉,有些事情,终要见光。
“你来磨墨。”殿主温声,“我将那图临下来,然后讲与你听。”
我听了他的话去磨墨,殿主提笔,笔势顺畅,一气呵成。
渐渐他放缓了速度,一边临摹地图,一边道:“十九年前,我与我爹被燕南天废去武功,到顾人玉家里种花。那时我料理前院的牡丹,我爹照看后院的月季,有一次我们为了抢一桶花肥,我未留心,将剪花的剪刀插入了他的胸口。”
“什么?!”我丢下手中的磨石。
殿主完全不以为意,仍在临画,声音微哑,轻而温软,“临死前,我爹告诉我这个秘密,他很了解我,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他要我立誓,得一样东西,取一样东西,然后他有我这个后人为他完成遗志,死也瞑目。”
我不再出声,殿主轻抬了笔锋,侧过头看我,“不想知道我爹的遗志是什么吗?”他问。
“你真的是为了一桶花肥杀了你爹?!”我反问,“还是你——”
“你想说,我是为了这个秘密而杀人?”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江玉郎干不出来的?!”
“孙盈余。”殿主慢慢搁下笔,直身,看向墙壁上所悬的画像,“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个秘密,我守了十八年,你是唯一一个,”他转向我,“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
我想冷笑,但是拼命忍耐,终于还是将神情变得恭顺,江玉郎的秘密,果然一个比一个来得惊悚,我要学着适应。
“你看那画上的地标,”殿主伸手往前指,“那里是藏着武林至宝《丧神诀》的地点,现在只差一样——武当派记载取宝之法的秘图,只要再拿到那样东西,威力天下无匹的《丧神诀》……就是我的了。”
殿主似乎很开心,声音不自觉扬高,甚至眼中闪现异彩,但手指的指尖却略略发抖,指着前方,站立不稳。
“你知道吗?”然后他收回手,有些气喘,转过头看我,“这《丧神诀》是古时黄帝制服蚩尤的武功心法,号称开天辟地最强之神功,学得三成便有地仙之能,若学得九成,山哭海啸,神佛无惧。”
“是么?”我淡淡附和。
“是。”他点头,“这一次出行,我本要将四件寻宝之物一次聚齐,但是体力不济……”殿主顿了顿,似乎不愿再多提中毒一事,只说,“孙盈余,你发誓衷心于我,我不怕你知道这个秘密,其实我早就想找个人说,其实……”
他停下,面具后,笑了笑,“你放心,傀儡师已经收到我的传书,正连夜赶往仇皇殿,至于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
十日之后,傀儡师果然出现在仇皇殿,殿主命他去解江无缺傀儡术,他却到我房中找我。
当济州妖师推开我房间的门站到我眼前,我来不及多说一句,他的手抬起,似有万千叠影交错,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天旋地转,然后一闭眼,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傀儡师立在床侧。
他不出声,我将手按在额间,慢慢坐起。
然后我穿鞋下床,走去桌边倒水,傀儡师跟在我身后。
茶水倒了满杯,我手捏在杯沿,回过身,手猛地一扬,一杯水便全泼在了傀儡师脸上。
傀儡师低头垂眼,没有抬手去擦。
“抬起头。”我道。
他慢慢抬头。
“多年不见,一向可好?”我再问。
傀儡师静静看我,细长的眼眸,眼中的光线,一如既往阴冷,还有忌惮。
“你果然办得一件好事。”我点头,“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九死一生……济州妖师,你不要以为我爹器重你,我便不敢动你,这一连七年下来,三年我花在仇皇殿上,四年却流落在外死生一线,你献的好计策,若不是我福大命大——”猛一伸手,我抓着傀儡师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我还真不知自己有命没命,能再回到这里,见你一面?”
“小姐。”傀儡师直视我,终于开口说话。
我松开手,坐到桌边。
“小姐身体可有异样?”傀儡师问我,“可觉得哪里不妥,可有哪处记忆遗失、或是模糊?”
“都没有。”我答,“十年孙盈余,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傀儡师阴寒的眼神看向我,唇边勾起一丝淡笑,“小姐吉人天相,更是聪明绝顶,主人梦寐以求多年的《丧神诀》宝图,如今即将被小姐纳入囊中,可喜可贺。”
我皱眉,“你怎么会知道?!”
傀儡师略略低头,回答不紧不慢,“方才我有见过仇皇殿主,他说起小姐的样子,便已经向属下证明一切。”
“这还不是得多亏你?”我冷笑。
傀儡师摇头,“属下只是在仇皇殿主耳边多做了几次提醒,真正令他拱手献上秘密的人,是小姐你。”
我挑了挑眉,收下奉承,不置可否。
……
四圣之首,化名孤苍雁,江湖正道飞雁山庄的主人,人称:盖世奇侠。
我是他的女儿。
十年孙盈余,到如今催眠解开,我才觉大梦方醒。
十年前,我爹初得济州妖师,曾命他对仇皇殿主江玉郎施行过一次傀儡之术,当然,并不是要江玉郎与如今的江无缺一样,我爹只是想试探,他一手扶植的黑道统领,是否会对他存有二心。
然而傀儡术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江玉郎无意间吐露了《丧神诀》的存在。但这只是一个开端,接下去,无论傀儡师再用何种手段,都无法促使神智不清的江玉郎再多说一字。
傀儡师献策,派一人潜入仇皇殿接近江玉郎,赢得他信任,最后套出《丧神诀》所在。
而那个人,就是我。
我接受了傀儡师的催眠,以为自己是四海“孙仲景”大夫的女儿孙盈余,与他们共同生活三年,最终被召入仇皇殿。
孙大夫一家与我爹素有渊源,一同参与了那次催眠,并搬迁至仇皇殿最近的城镇,四海。
花去十年时间,好在一切,终于有了结果。
如今,我一点都不怀疑江玉郎对我的信任,甚至我可以肯定,他对我有意。
虽然江玉郎从不愿对自己承认,虽然当我还是孙盈余的时候,他对我百般利用,但是我相信傀儡师的催眠之术——这也是为何,我要做大夫,又为何我偏偏要做江无缺的大夫,为何殿主会被人怂恿在囚室墙后观察我与江无缺的举动,为何他受伤时总被我看见,为何傀儡师故意找我调毒接近于他,为何有密室疗伤那一幕,为何他想杀我、却总觉得下不去手?
答案到今日,终于摆在了我的面前。
傀儡师说他的这种催眠之术,可以经年累月,不改变人的心智,却可借由话语与心理暗示,令人慢慢地去相信一件事。
至今日,虽然当中出现了一些曲折,我被小鱼儿带往恶人谷,又与傀儡师断去联系四年,但好在祸福相倚,阴差阳错之下,我不只得了《丧神诀》的秘密,更间接得到了三把钥匙,如今只差了一把,在武当。
济州妖师推门进来,我正坐在桌前画图。
反身将房门关紧,他向我走来。
“叫你办的事,”我问,“可办好了?”
傀儡师站在一旁,毕恭毕敬,“已经照了小姐吩咐,将武当禁地藏有秘宝的消息传扬出去,如今天下鼠窃狗偷之辈怕是蠢蠢欲动,都已朝着武当而去。”
“就是不知谁能得了那油袋子。”我叹气,搁下笔。
“小姐,”傀儡师道,“油袋子风声走漏,难道小姐不怕仇皇殿主怀疑,反对自己不利?”
“怕他怀疑?”我觉得好笑,“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件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别忘了,他能有今日,靠得是我爹的扶持,难道我还会怕他?”
“是。”傀儡师应声,“小姐好见识。”
“啪”——我伸手,将砚台连墨,猛一使力,一同推到傀儡师脚下,傀儡师后退半步,终是没躲开,被墨水溅了一声。
“小姐这是为何?”傀儡师站定,挑起眼眉,不动声色问我。
“为何?!”我起身站到他眼前,“问为何是吗?好,那我来问你,江玉郎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背着我与我爹,替他行事?”
傀儡师声音不变道:“小姐言重了。”
“言重?一点都不言重!我问你,江无缺的傀儡术一连解了多日,你可解开了?是不是非要等到最后一日,你才来告诉我,其实傀儡术根本无解,江无缺一辈子都醒不了?!”
沉默,济州妖师一双细长眼睛,眼角上翘,静静看我。
我冷笑,“江玉郎的承诺不可信,这个我一早就知道,但你却帮着他一同向我隐瞒,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小姐……”近距离,傀儡师盯着我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慢慢叹气,“主人说过,留着江无缺尚有用处,傀儡之术不可解。”
“不要拿我爹来压我!” 一声大叫,我皱眉,因为对方脸上已经有了嘲讽之色。
“是主人的大业重要,还是小姐的私情重要?”傀儡师淡淡笑着问我,“小姐心里难道没有计较?”
慢慢吐出一口气,我移开眼,“无论如何,我命令你,解开江无缺的傀儡术。”
“属下无能为力。”
“好,那你告诉我,如何令他听令于我?”
“小姐小看仇皇殿主了。”傀儡师笑着道。
“什么意思?”我问。
傀儡师答:“江无缺所中的傀儡术,只会令他听令于一人,那人便是江玉郎。”
“连你也不行?!”
“是,我的话,江无缺听不进耳里。”
摇头,“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方法!”
傀儡师再一笑,“没错,的确还有另一种方法,不过我想,小姐应该不会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