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掉下馅饼（1 / 1）
一晃，快到阳历年底了。每年这个时候，由A城市委宣传部、市电视台、市政法委、市公安局联合举办的《警民一家亲》文艺晚会都在如火如荼的准备策划中，今年也不例外。除了公安民警和社会各界自发表演的节目外，总导演还特地从省里请来了一个组合，据说在中央电视台一个很火的栏目上还获得过月冠军。由于是警民大联欢，主持人也不例外，市电视台出两个，公安系统一名，剩下的一个来自人民群众。承伟集团虽说是今年晚会的最大赞助商，同时也买断了冠名权，可是主持人用谁，郭伟并没有干涉的权利，但他就是想方设法说通了有关的领导，让邓玉容代表人民群众和其他三个主持人一起主持这台晚会。
在接到邀请的那一刻，邓玉容是既兴奋又担心。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主持人，那时候家里刚刚有了电视，她就经常模仿电视主持人，包括说话的语气、语调、神态、动作、表情、甚至一个眼神。高中时，她本来准备报考全国很有名气的一所播音主持艺术学院，但是妈妈坚决不同意，说那个行业，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压力很大。再说，强中更有强中手，邓玉容不一定能在那么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万一到时候录取不上，白忙活一场不说，把专业知识也落下了，到时候是两头耽误。直到现在，邓玉容还在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坚持。
担心的是，自己以前虽然在学校的时候经常主持一些节目，但那毕竟只面对的是熟悉的老师和同学，都是些小打小闹、花拳绣腿。这次的场面：A城电视台一号演播大厅，到时候市委、电视台、甚至省里的相关领导也会来的吧？而且还有那么多公安民警和社会各界的群众代表，万一到时候一紧张，忘词或是结巴了怎么办呢？想到这儿时，邓玉容想拒绝。可是，她又实在舍不得这样梦寐以求的机会。为此，邓玉容特地请了半个月的假，专门在家看一些名嘴的主持，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彩排前。
《警民一家亲》文艺晚会在元旦那天晚上的8点整如期举行。
果然是像邓玉容预想的那样，场面相当宏大，整个演播大厅里座无虚席。
第一项是宋岩代表A城市公安局致辞。宋岩在致辞中都讲了些什么，邓玉容都没有听进去，她还在一遍遍地背着台词，生怕待会上台时忘了。
晚会在歌舞《欢天喜地贺新春》中拉开了序幕。
歌舞结束后，四位主持人第一次集体亮相。
电视台的一男一女两个专业主持人，当然是男的大气得体，女的美丽华贵；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位男公安民警，穿着一身警服，独一无二，英姿飒爽；邓玉容一袭淡蓝色的斜肩长款礼服，在整台晚会大红大紫的背景下，格外引人注目，精心盘起的发髻，比平时更多了几份高贵与典雅。
坐在观众席上的郭伟目不转睛地盯着邓玉容，生怕一眨眼，邓玉容就人间蒸发了似的。
后面的节目由四位主持人轮流报幕。
第一个节目是小品《谁让咱是警嫂》，讲述了几位公安民警的爱人，为了支持老公的工作，无私奉献的感人事迹。
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大家都耳熟能详，但是由A城市公安局的一位老刑警演唱出来，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情景歌舞《警察故事》讲述了A城最美警察李小林的故事。
晚会还给20对新人举行了集体婚礼，谁说咱警营缺少俊男靓女，看台上，哪个不是如花似玉。
男子集体舞蹈《出击》，诗朗诵《永远为人民》表现了各级一线公安民警，为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崇高品格。
《祖国万岁》由省文工团的两位歌手演唱。
每一个节目结束后，底下的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有时在节目的中间，特别精彩时，观众也会热烈鼓掌。
《一张回家的车票》由邓玉容讲述，后面的大屏幕上同时出现了一张火车票。邓玉容手持话筒娓娓道来：“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有一次，一名刑警和他的队友去外地追捕犯罪嫌疑人，他们刚到目的地第二天，这位刑警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母亲病危。他立即买了当天晚上返回A城的火车票，可就在准备离开的前一个小时，接到当地警方的通知，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规律，这就意味着需要蹲坑守候，也许要两三天，也许一周，也许更长时间。一边是病危的母亲，一边是正在执行的任务，何去何从，很难抉择，可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下。当把两名犯罪嫌疑人押解回A城的时候，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说这一段台词的时候，邓玉容是那样的饱含深情，她伸出手把火车票展示在大家面前，继续说道：“我手上拿的就是那张既没有乘坐也没有来得急退掉的火车票。来，导播给个特写。”随即，邓玉容走下台，走到一位身穿警服的小伙子跟前向大家介绍：“我面前这位就是刚才故事的主人公，A城十佳人民满意警察——雷宇。”
雷宇站起来向大家敬礼。
全场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
掌声平息后，邓玉容采访雷宇：“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后悔过吗？”
雷宇严肃认真地说：“有过遗憾，从未后悔！”
“朴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因为在他的心里，责任重于泰山，使命——高于一切！”
正是这一段讲述把整台晚会推向了一个感动的高潮，底下许多观众的眼眶湿润了。
邓玉容的主持天赋得到了很好的展现。
这一切被郭伟看在眼里，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校园，邓玉容手持话筒高傲地站在学校大礼堂的主席台上，而他自己则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暗恋着。
最后压轴的歌舞就是《使命》。
整台晚会以各种形式展现了新时期A城公安民警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证人民安居乐业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从不同侧面反映了火热的公安生活和公安民警丰富的情感世界。
晚会圆满结束。
邓玉容换下礼服，卸了妆，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11点了。
她从后台出来准备回家。
一束鲜花映入邓玉容的眼帘。
“祝贺你！你的表现太棒了。”躲在鲜花后面的郭伟夸赞道。
“我早该猜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根本不是欧阳主编推荐的。今天的花我收下了”邓玉容接过花郑重其事地对郭伟说：“作为校友，我很感激你，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情太重，我承不起，更还不了。”
郭伟笑的虚浮：“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走吧，我送你家。”
邓玉容半信半疑地犹豫着，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宋岩突然冒出来说，我送你吧，正好顺路，可是望眼欲穿，连宋岩的影子都没有闪现。
“走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万一遇上流氓怎么办？难道我在你心里比流氓还差劲吗？”说完，郭伟拉着邓玉容向他的奔驰车走去。
这一切被不远处的宋岩看见，他作为一个过来人，早就看透了郭伟的心思，第二天晚上，宋岩约郭伟谈了一次，地点就在A城公安局附近的一家茶楼，宋岩觉得离局里近点，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也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包间里茶香缭绕，二人落座后，茶博士给每人倒了一杯，宋岩打了个手势，茶博士就知趣地离开了。
郭伟轻压了一口茶：“平时想约你吃个饭，大忙人老是没空，今天这太阳是从东边落下了吗？”
“还不许我忙里偷闲一下。”宋岩抿了一口茶淡然地说。
“太许了！你说咱弟兄俩个多久都没在一起谈心了，想想还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美。”
“可人这一辈子不能老呆在学校啊！”宋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很喜欢邓玉容……”
“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正眼看我。”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当然。”郭伟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从新追求她？”
郭伟一时语塞，一口否认，自己又的确有那个心思；承认吧，八字连一撇都没有，何况自己现在身份特殊——有妇之夫。
宋岩看出了郭伟的心思，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有还是没有，最好到此为止，有些人错过了就只能错过，不能因为时过境迁，自己今非昔比了，就想弥补过去的遗憾，而去伤害了无辜的人，比如江雪。”
话音刚落，宋岩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接电话，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打来的，刚刚接到报案，本市北郊区星星嘉园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一家三口全部遇难，小女孩才九岁，案情重大，宋岩必须马上赶过去。收了手机，宋岩回到包间对郭伟说：“局里有事，我必须马上走，我的话，你好好想一下。”
宋岩离开后，郭伟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才回的家，进到卧室，江雪已经睡下了。打开灯，看着熟睡的江雪，想起宋岩刚才的话，郭伟觉得有些愧疚，他本不想吵醒江雪，可江雪还是醒了。郭伟坐到床边上关切地说：“吵醒你了吧？”
“你不回来，本来我也睡不踏实。”
郭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说：“真冷。”便掀开江雪的被子，钻了进去。
虽然这段时间，郭伟人在曹营心在汉，可是江雪毕竟是他的合法妻子，而且温柔善良，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爱他，善待他的家人，这样一个好女人，郭伟无论如何不忍心抛弃，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老放不下邓玉容呢？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元旦过后，一切恢复平常，邓玉容依然像往常一样，跑新闻、赶稿子，突然有一天早上，邓玉容接到一个中年男人的电话：“喂，请问你是邓玉容女士吗？”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A城电视台《快乐星期天》的制片人肖东。我们这个节目你听说过吗？”
“奥，看过。那不是元旦过后才新开播的一档娱乐节目吗？”
“对，我们这个节目的特点就是以大众广泛参与，集审美、娱乐、观赏、趣味性为一体。已经有一个男主持人，现在想找一个女主持一起互动，所以就想到了邓女士你。”
“我？！……”邓玉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情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可老人不是常说馅饼背后有陷阱吗？
“是看了你在《警民一家亲》文艺晚会上的不俗表现，所以想给你一个试镜的机会，我们同时也在找其他的人，最后看谁的形象气质更符合节目的总体要求，才会正式聘用。”
听了这话，邓玉容稍稍的放心了一些，她说：“你们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已经很高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先说声谢谢。”
“完了我们会把试镜的时间地点发到你的手机上，再见。”
“再见！”挂掉手机，邓玉容居然高兴的笑出了声，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太好了，太高兴了，太不可思议了，自己也太幸运了。如果成功，那以后就是主持人了，这可是从小的梦想，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对自己有信心。
试镜定在一周后的一个下午，邓玉容提前把那套XNE的套装送到干洗店干洗熨烫了一番，衣服就有了，又在试镜的前一天到美容院做了面膜，到发屋设计了新的发型。
这才刚进电视台的大门，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邓玉容的手心里全是汗。她先去了洗手间让自己镇定一下，顺便从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形象，够不够完美。脚才刚踏进洗手间的门，听见正在镜子前补妆的两个年轻女子在那儿议论。甲：“哎，你听说了吗？今天来试镜的那个女的，以前只是《A城晨报》的一个小记者，因为主持了一台什么晚会，被一个大款看上了，花巨资捧她做主持人呢。”
乙：“那也得有真本事呀，要不然捧也是白搭。”
邓玉容赶紧蹲到马桶上，关上门，听那两个女子在镜子前继续八卦。
甲：“A城最不缺的就是主持人，缺的是机会，A城大学每年播音主持系毕业的学生，看够拉几车厢的吗。”
乙：“是哪个大老板呀？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贵人？”
甲：“我听说好像是承伟集团的郭总，他老丈人还是常务副市长呢。”
乙：“这么说，那个女的是个二奶呀？”
甲：“二奶怎么啦？二奶能做到那个份上还是有几分骄傲的。”
乙：“怎么？你羡慕啦？”
甲：“你才羡慕哩。走啦，别在这儿八卦啦，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主任该生气了。”
听着那两个年轻女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邓玉容才出来，站在镜子前从新审视了自己一番，她觉得可笑，自己连镜都还没有试就已经有八卦新闻了，幸好刚才那两个女子并不认识自己，要不然那真是赤裸的无处遁形。可是，无风不起浪，无论如何，她都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她打电话给肖东说，临时有事给绊住了，改天来试镜，末了，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
电话那头肖东并没有生气，有关领导给他的指示是：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女主持人的位置就是邓玉容的，试镜只是走个过程，让这一切从表面上看更公平、公正、规范、合理。
从电视台出来，邓玉容打电话给郭伟。
“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出来坐坐。”
“有——！”郭伟本来约好晚上谈一个合同的，但一听邓玉容说，想约他出来坐坐，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那晚上7点，明月咖啡厅见。”
挂了邓玉容的电话，郭伟抓紧时间看完了桌上的所有文件，叫秘书取消了晚上的一切安排，给江雪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了，住在酒店。然后，到了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放在副驾驶座上。从花店出来，郭伟看了看表，还不到6点半，他直接把车开到了‘明月咖啡’厅的停车场，然后坐到‘明月咖啡’厅里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上静候邓玉容的到来。郭伟本来想把花从车里拿出来，一见面就送给邓玉容，忽然又一想，那样太直接了，还是等聊完了，从明月咖啡出来时再送，说不定能成就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一会儿，邓玉容进了‘明月咖啡’厅的门，服务员上前礼貌地问道：“请问几位？”
“我找一位郭先生，不知他到了吗？”邓玉容说道。
“请跟我来。”服务员把邓玉容领到郭伟坐的位置旁边，郭伟已经要了一杯咖啡在那优哉游哉地品尝着。
服务员问：“请问你要点什么？”
邓玉容说：“一杯拿铁，加糖。谢谢！”
服务员下去后，邓玉容问郭伟：“你早到了？”
郭伟笑了笑说：“这是你第一次约我，我有迟到的理由吗。”
邓玉容刚坐下，咖啡就上了。
邓玉容说：“谢谢。”
“我听叶子说，你今天到电视台试镜，怎么样？感觉还好吧？”
邓玉容压了一口咖啡说：“这正是我今晚约你的原因，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么？”郭伟拿勺子在杯子里胡乱搅着，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
“为什么我会得到那样的机会？别告诉我又是什么人推荐的，而这个人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他们看了你主持的《警民一家亲》文艺晚会。”
“还有呢？”
“没了。”
“你不说实话？！如此，咱们只有绝交。”说完，邓玉容喊叫服务员买单，起身欲离开。
郭伟一看这阵势，连忙拉邓玉容坐下，说：“我说，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承伟集团在他们的节目中投了1200万的广告费用。不过，也不全是因为你，我是从生意的角度来考虑的。”
“还有呢？”
面对邓玉容的一再逼问，郭伟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女人呀，凡事太较真，还有就是有关的领导私底下也得了一些好处。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叫他们一定用你，只是推荐了一下，行与不行，全靠本事。”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坦诚，我想我还是在《A城晨报》当我的记者比较踏实。”
“为什么？这对你来说是个多好的机会？”郭伟停了一下，又解释道：“玉容，我做这些，只是想帮你一下，让你生活的更好，不要求任何回报，你又何必拒我千里之外呢。”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有我的底线。”
“这怎么是嗟来之食呢？我们是校友，也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你这帮助太大了，我不能承受。郭伟你知道吗？这对于我来说，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郭伟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加糖的咖啡是苦，甚至一下苦到了心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拒绝我是因为宋岩吧？”
“也是因为江雪，都是女人，我何苦伤害她。”
“这么说，你不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邓玉容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吗，我邓玉容最讨厌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如果你要找二奶或是包小三，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十八九岁太小，二十五六正好，超过三十呢就仅供参考。我已经快34岁了，嫁个二婚有可能，当别人二奶没想过。再见！”说完，邓玉容给桌上放了200元钱，就转身离开了。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郭伟站起来大声地问道。
邓玉容没有回答。
望着邓玉容远去的背影，郭伟愣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妓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仿佛咖啡店里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郭伟面无表情地走出咖啡厅，一直走到停车场他的黑色奔驰车跟前，一把拉开车门，那束玫瑰开得正艳，仿佛每一朵都是嘲弄诡异的笑脸，郭伟伸手抓起玫瑰向路旁的垃圾桶扔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投其所好的小丑，费尽心机拍别人的马屁，结果拍到马蹄上了，一蹄子把他踢得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