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错(1 / 1)
农家的生活平平淡淡,李好也习惯了每天的平静生活,一日忙忙碌碌地只是忙着做饭缝衣,听听安心和赵石柱偶尔带来的村里鸡毛蒜皮的八卦。不过生活里有爱的人相伴,平淡都是幸福的味道。彼此间,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就这样永不停步的时间到了九九重阳节。这一日,云娘早早上了西山摘了茱萸秋菊,带上智糕斋的重阳糕,叫醒李好和顺子,驾着马车给云娘住在云城的启蒙老师郑先生送去重阳的祝福。郑先生,是一个难得的老师,出身儒学世家的他,以男子之身开私学收弟子,打破大周朝数代的官学垄断,有教无类,开创了的大周私学之风。
看到了年过知天命的年纪的郑先生,健硕的身体,如松如柏般坚毅的一个男子,却也是经不过岁月的侵袭,早年丧妻中年丧子的打击让他的双鬓沾染上了点点白霜,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硬朗得冷漠。在郑家,李好还看见了新婚不久的郑子期,再也不见对云娘的迷恋,一脸甜蜜依恋地依偎在他的妻主陈琦身边。
两对夫妇这么大早携全家来看望他,令有些冷清的郑先生也不禁脸色露出笑脸。再看大儿子的妻主走出了心事,和现在的夫郎儿子一家美满,而自己一直担心的二儿子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执念,和一直等着他宠着他的人走到了一起,让这个萧瑟的重阳节一点都不萧瑟了。
在郑先生家用过一餐饭,吃过茶,李好一家也就告辞离去了,毕竟家中还是有老人的,还要回家去陪伴。可是令李好和云娘惊讶地是,刚驶进宋家村就见本该热闹的宋家村一片寂静,倒是越是靠近老宅人声越多。
到了老宅门前却见人头鼎沸,一圈圈围着老宅门口,议论纷纷。云娘和李好护着顺子走进人群,人们一看有人来挤正待出声斥骂,见了云娘一家立马出言解说,七嘴八舌的更令人迷惑。有说云娘家来了贵客,有说云娘的娘亲宋贵早年事发了要被大官来抓起来,更离谱的还有说以前威武将军的人来接小将军罗世欣了。
云娘和李好看了看把手着老宅大门的一对兵将,互相凝重地看了看。云娘看了看顺子,正待要开口让李好和顺子在外面避避,李好却像是知晓了她要说的,握了握她的手道:“没事的,看兵士的架势不像是坏事,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果然当云娘说明身份,一位将领匆匆进去禀告了声,马上出门来将三人引了进去,留下更加好奇,纷纷猜测的民众。
而进了厅堂,就见一家人都或坐或立地陪在四周,而正座上做了个云娘也不认识的老妇人,耄耋之年的老者,气势颇威,虽白龙鱼服却煞气十分,但老人家看着走进来的云娘一家,尤其是云娘的身上时却露出欣慰的开心笑颜。而下手位上坐着的宋贵却是难得露出了感慨悔恨羞愧的表情,而一边坐着的宋周氏反倒一副果然来了的解脱冷峻之态。宋一娘一家却是都没坐着,站在宋贵宋周氏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老妇人,一派崇敬之色。
“云娘!你是云娘!”老妇人惊喜地问着云娘,猛地站起身,一双瘦削的双手颤抖着,伸向云娘的方向。
云娘莫名,疑惑地望向父亲母亲,最后还是姐夫冯福向迷惑的一家人介绍了老妇人。原来老妇人名蒋怡是现任的威武大将军兼太女太傅,正一品的大官,因为和婆婆宋贵有旧,特来拜访。
听了冯福的介绍,云娘反而更加迷惑了,看着蒋大将军看着自己的欣喜亲切,云娘忽的拉紧李好的手,有些不安。
“哎,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的你还只有小猫一样大,弱得哭声也小得让人听不见,这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好好好呀!”蒋怡上前拍拍云娘的肩,感慨万千,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目中泛起了泪光,似是透过了云娘看到了过往的什么。
“蒋将军,你何必如此呢!”宋贵看到这一出,再也忍不住出声制止。
“叫我老蒋!”蒋怡大手一挥,打断宋贵的话,一双含泪的双眼望向宋贵痛诉,“怎么,我们俩8年的共事生涯,这么多次的出生入死,临老了你还要来膈应我!”
“不是,嗐,老蒋,你不知道呀!”一向冷静的宋贵好似老了几岁,双眼通红,一双枯瘦的枯槁大手抚上自己的额,欲言又止,痛苦不堪。
“哼!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我知道,是你看不起我老蒋,想我老蒋这么多年来给罗老将军的对头溜须拍马,也是我老蒋做了这么多助纣为虐的祸事贻害大周!连你这个多年的袍泽也看我不起,我知道,你们看着我现在替了老将军的威武之称都在背后里笑话我是不是!”蒋怡愤愤地望着宋贵控诉。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当我们都明哲保身辞官致仕了,只有你为了替老将军平反冤屈才忍辱负重!比起你多年来的卧薪尝胆,我才更是惭愧呀!我,我无脸见你呀!”宋贵老泪纵横。
“都过去了!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为篡时。是忠是奸终有大白天下的一天!我呀,一把老骨头了,现在扳倒了老对头也可以含笑去见底下的老伙计们了!”蒋怡释然,以为宋贵是为自己没有能为罗老将军昭雪出力而自责,忙拭去泪珠,露出开怀的大笑,重重地拍了拍云娘的肩道,“看,你养出的女儿多棒!内功高深,还是个秀才,文治武功,你才是咱们中的大功臣呀!”这话刚落,宋周氏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不屑愤恨地哼声。
“是呀,老婆子,你开心了,你高兴了,你养大的孩子终于出息了,你终于不负你的老将军的嘱咐养大了她的孤子了!哈哈哈,你开心了!”宋周氏起先还是冷哼着说着,却忽然热泪上涌,疯了似的大笑出声,马上又哀痛得如杜鹃泣血般地痛哭,“可怜我的二女,我的二女呀!我的二女!”
这一幕令得本就被宋贵蒋怡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的众人心中又是一惊!望着忽然出声失态的宋周氏,大家惊得捂嘴,难道,宋云娘不是宋贵和宋周氏的亲女!难怪,宋周氏一直以来对着云娘不亲近,原来云娘的身世真的有疑!
而本就不安的云娘在听得自己一向敬爱的宋周氏发出如此痛诉,脸一下子煞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怎么努力,爹爹都是不喜欢我的,我以为是我不够憨厚,却原来,我,不是爹爹的亲子。莫不是真如村人所说,爹爹的亲女还是因我而死的,所以爹爹才如此漠视我的!”云娘踉跄,含泪的双眼望向痛哭的宋周氏,语含不甘后的无可奈何。
“是呀!我就是不喜欢你,只要一想到我的二女,要不是因为你来了,要不是你病了传给了她,要不是老婆子偏心只顾着你,我的二女也就不会离我而去!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就死在外面,你就是个祸星!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如果不是你,我的二女也该长大了,该娶夫生女了,该多么幸福地生活着呀!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来!呵呵,现在好了,终于有人来找你了,你走吧,过你的贵人生活去,我们家不欠你的,你要恨要怨也都对着我一个人来吧!”宋周氏恨恨出声,渐渐冷静下来,望向云娘。
“什么!”蒋怡听到这一出,还因为知道宋周氏的二女因为受到云娘天花传染死去而对发疯的宋周氏存有几分怜悯,可听出云娘如此乖巧却原来从小受宋周氏漠视怨愤,护短的性子一下暴起,就要瞪眼斥骂宋周氏,这时一直作木头人样的宋贵仿佛才惊醒,惊讶出声,“你原来就因为这,这么多年来才一直这么偏心地不公正对待云娘的,哎,你糊涂呀!我们俩都是糊涂虫!哎!”宋贵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连连哭笑摇头。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心疼着你的云娘,可惜人家呀是贵人了,要飞出土山村变凤凰了,哈哈,没想到吧!你一心不也是只偏疼云娘吗,如果我再不疼一娘,谁来疼我们父女呀!你是糊涂,糊涂透顶!”宋周氏拉过身后的宋一娘的手,用力抓住,似溺水的人抓住身边唯一的浮木,气愤下的反抗妻主的行径令他双手不住颤抖,可是泪水纵横的脸上却只见嗤笑。
“这是报应呀!我的报应!”宋贵痛苦地出声,蓦地起身重重跪倒在蒋怡身前,伏地嚎啕大哭,“老蒋,是我对不起罗老将军呀!”
宋贵的行径吓了蒋怡一大跳,蒋怡忙伸手搀扶宋贵的双臂,“嗨,说这个做什么,毕竟活着就好!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快别这样,我不怪姐夫了!你快快起身!我受不起的!”说着还瞪了瞪云娘一娘大喊,“还不快把你们的娘亲搀扶起来!”
宋贵还待一直跪着,可是耐不过云娘的大力,被云娘一娘强行搀扶起来,可手却还是抓住蒋怡的衣袖,喃喃重复:“我的错呀,都是我的错!”
看着宋贵这个老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蒋怡急了,大吼:“我说宋贵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我来告诉你罗大将军沉冤得雪,把云娘的身世告诉她,是好事!你夫郎的蠢事我也不计较的,你就别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说着也小心地搀扶着老友坐到了座位上。
众人都心焦地看着宋贵,连宋周氏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过了好久,宋贵仿佛缓了过来,才擦干泪水,悠悠地叹了一声,叹息声悠长悔恨。
“那是二十二年前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天很暗,幽闭的祠堂里有一个哭声越来越弱,终于还是躲不过去,没了声响。只有另一个哭声还是哭呀哭的,令我心烦。我看着两个娃娃,都是长满痘痘的脸上看着一模一样,可是就是有一个死了有一个还活着。”
“那时的我心烦呀,怎么一样是小娃娃,却一个死了呢,我不想让老伙计们失望呀,我昏了头了,或许我还有点想贪图富贵的想法,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将两个娃娃的衣服鞋子换了,还将那个死去的孩子左脚上的银脚镯换给了活着的孩子左脚上带着,给死去的孩子右脚上带上另一个脚镯。”
“可我后来后悔了,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孩子呀,我舍不得呀!我还是给换回来了。告诉大家活着的是云娘,也真是云娘呀!只不过我又换了衣服,但是他们脚上的银脚镯没再换了,我想着呀,没事,只有老头子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也许那时候的我还有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哎!谁想到会闹成今天这出!”宋贵娓娓道来,却挖开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个她原本打算永远埋葬在心底的秘密,却在今天血淋淋地剖开了。
“活着的孩子是右脚的脚镯!”听到这里的宋周氏醒悟,大惊出声。
“是呀!”
“那,那活着的是我的二女!”宋周氏懵了!
“是呀!”
“不,你在胡说什么,宋贵,云娘不就是世欣吗,你为了替世欣挡下危险才说是云娘的吗?!”蒋怡也蒙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友惊叫。
“可她真是我的二女儿宋云娘,世欣死了,在二十二年前!”宋贵平静的话语残忍地打破了蒋怡的期盼。
“你胡说!世欣如果死了,那我卧薪尝胆这二十多年为的什么呀!你胡说!”蒋怡也疯了,在人生仿佛失去了目标的这一刻。
“哈哈哈,云娘,云娘!你是我的二女,我的亲生的二女!”与之相反宋周氏被这个惊天秘密惊喜到了,原来这么乖的孩子就是他的二女呀,宋周氏蹒跚着拉过也被惊到了的云娘,觉得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欣喜的笑容布满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可笑,却也令知道了这个慈父的心的人笑不出来。
而家中其他众人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云娘还是云娘,是宋家的二女没变,可是他们也知道对于眼前忽然好像老了十岁的蒋将军来说,云娘还是云娘却是挖走了她存在的支柱!可看着悔恨不已的宋贵,和高兴失而复得的宋周氏,众人都说不出的感慨世事难料!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努力活下去!蒋怡最终揍了宋贵一拳,拂袖离去,留下忙开的众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宋家村。而宋周氏却一点也不担心宋贵的淤青,一直拉着云娘的手,笑呀,说着自己有多喜欢她的话,努力地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那热情令云娘心酸得直想逃,之后,李好有心拉近他们之间的父女亲情,宋周氏有心补偿对女婿的冷淡表达对云娘的关系,反而李好和宋周氏处得好极了。
而宋贵毕竟是一家之长,人,难免犯错,只是知道改了就好。更何况,宋贵对于宋家人来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长辈,大家都刻意得还是如同以往般尊重宋贵,反倒是宋贵自己放不开,自此总是长吁短叹,悔恨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此倒是和同样郁郁寡欢的蒋怡凑成了一对,一对老友又并肩凑在一起,举杯消愁。
有一日,蒋怡又来找宋贵喝酒,席间看着云娘一家融融,煞是羡慕,出言:“宋贵呀,你这人不咋的,女儿倒是生得很好!怎么样,我老蒋没个女儿继承家业,云娘就过继给我当个女儿吧,咋样?”
话语刚落,宋周氏就炸了,重重放下筷子一拍。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宋周氏还重重踩了宋贵一脚,疼得宋贵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口。
宋贵苦着脸,连连摇头:“老蒋说笑了,我是再也不敢的了,你莫逼我!”
蒋怡恍然,苦笑,还待捡起碗筷继续用饭,没想到宋周氏却眼瞟了眼李好道:“哎呀,好好,快起来送客,没看见蒋大将军吃的粗茶淡饭吃不习惯吗,还不把蒋将军送出去好好赔罪,啊!”
一桌的人听得咂舌,看着宋周氏为了女儿都敢在蒋将军身上摸虎须。
李好偷觑了眼蒋怡,却见老妇人没生气,落寞地起身就要离去,看到这心有不忍,忙拉拉云娘的衣袖:“云娘,我们送送老人家吧!”
云娘颔首起身。宋周氏还待说什么,却被宋贵一瞪说不出口。
等李好和云娘送蒋怡来到门口道别,屋里却传来宋周氏特有的大嗓门:“你拉我做什么,我不是怕你这个老糊涂心一软,点头就把咱家的云娘送出去了吗!”“好好好,我知道蒋将军她也可怜,可是这是谁害的,还不是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哼!不吃了!”就是一生重重的拍筷声。
连门口都听得见的李好和云娘面面相觑,望着蒋怡不好意思地笑笑。
蒋将军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看着李好和云娘依偎一起欣慰地道:“云娘,我看你和好好这么开心的生活着就很开心呀!你要好好活着,替世欣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我吗,一个糟老婆子一个了,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来找我,就算没有那个母女名头,我也是你们的义母!这可是你那娘在军营里就欠着我的,她赖不掉的!”
“我这一生,忙忙碌碌,都是空忙瞎忙,到头来,除了一子入了后宫,就没什么牵挂的了,如果有时间了,也来锦城看看我,看看你们的弟弟蒋舒。哎,老了老了,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我走了,回锦城了,你的爹爹也不用担心我再来抢你了,哈哈,能看到总是在军营里逞强说自己不是夫奴的宋贵你也有今天,我也算不虚此行呀,哈哈!”
说完,蒋怡大笑远去。可李好和云娘看着老人夕阳下瘦弱的身影却心酸不已,彼此靠在一起汲取温暖,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