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十二
直到我们坐上南下的火车，距离我们在游戏上的最后谈话，也不过多少个小时而已。看着林清婉靠着窗户闭目养神的样子，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位风一般的女子的行动力，说风就是雨。
动车车厢里静悄悄的，交通往更加便利的方向发展，K字车的夜航车文化也逐渐失落了，难得我还那么中意一群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聊天来着。路上的几个小时因为太无聊，我也睡了一会儿，结果是凌晨一点多到达杭州东站，两个人因为都睡过的缘故，竟然都没喊困。
我们站在出站口等出租，我开口问她，“你困吗？”
“不困。”
“那我们现在就去西湖吧？”明明是她提议来，这时候反倒是我兴致勃勃的。
“现在，你睡迷糊了？”果然就连风一样的女子都得迟疑一下。
“反正我们又不是来看人的。”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没等她回答，我就急忙拉了她上车。
到湖滨路的一公园，沿街的店基本都已经打烊了，司机师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们下车，然后把车开走，最后一点移动的光也消失在长街尽头了。孟秋的夜还是稍带些热气的，夹带着湖面上的水汽扑面而来，仅剩的一丝睡意也给吹跑了。
我挽着林清婉的胳膊，带着她往湖边走，“你看，也不只有我们嘛。”我指指凌晨时分还游荡在湖边的三两人，心里却是戒备着。旁边M记24小时营业，一群米国人说说笑笑地经过，在他们的习惯里的夜生活，仿佛这才是一天正式的开始。
她并没有回应我什么，眼睛看着前面，似乎在寻找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色。我看了看四周，除了湖边的一排路灯，也只能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到湖心亭的轮廓和远山，再无其他了。唉……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在黑夜里寻找美景。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气，但表面上绝对不能露出一丝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得走完。
我们在一处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来，这场景令我似曾相识。不久前的记忆里还残留着海风海浪和林清婉波澜不惊的声音。
“你的足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要走到什么地方，才叫天涯尽头呢。”也并不是那么想知道，这是一个没有明显答案的问题，就像之前问过的一样，你要走到什么时候呢，似乎只是等待一个答案。
果然她没有回答我，像之前看海一样看着黑夜，夜晚，开始在人类脆弱的内心里起作用了。我有点想哭。
“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呢？”她的话突然回荡在安静的空气里，“反正你也只是陪我走一段路而已，终有一天，不早不晚，你也会离开的。”
我不敢轻易地向她许诺了什么，毕竟我不敢确定相处久了，我对她还是不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说不定从哪天开始，因为不在身边，话也变少，直到即使心里记得，却再也不联系，然后分道扬镳。然而至少现在，我想陪着她，也正在陪着她。我想，活在当下的人，都是轻易能觉到满足的人，如果她也是的话。
“干嘛想那么遥远的以后啊，未来的事情都说不准，即使分开了，我们还是朋友啊。”
“朋友……是什么？”她的神情变得遥远起来，我想她问这个问题也是没有明显答案的那种，于是我也沉默。
“为了满足一己之欲而投其所好、互相利用，到最后发现，其实你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的时候，连再见也不说就相忘于江湖吗？”她仰望着月亮，说着不可理喻的话，口气却依然平淡，就像是在说着月球距离地球只有38万公里一样。
“并没有你说的这么过分啦……”坚决否定朋友功利说的我，自然不会赞同她的说法。“你看在游戏里，你不也是经常和朋友一起活动嘛，他们是不图你什么的，也是离不开你的。”
“如果现实世界也是一个游戏的话，我也不介意在全服频道喊‘请跟我交朋友，无论如何请跟我交朋友’这样的话，肯定也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回复，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互道你好之后，发现再进一步的关系也不过是互加了好友而已。我本就一无所有，再在这些方面投入更多的感情和精力进去，然后被无情带走，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一百个人里还是会有一两个搭得上话的。”
她没着急着反驳我，神情虽然遥远却又郑重起来，似乎是在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也似乎戳到了她的痛处，迫使她不得不拿最真实的样子来面对我。
“抑郁症你知道么……”她把自己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接下来的谈话会让她觉得沉重，必须得找个依靠。“我控制不住自己悲观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毫不起眼的小事，在我这里也许都能大过了天，他们会笑着说‘这点事儿你至于么’，并不以为意，可是我至于啊。”她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即使白天再沉着冷静，到了夜晚也会忍不住哭，有时候哭累了就直接睡过去，可是谁都没有尝试着理解我，连我自己都……”
她兀自地说着，声音里渐渐地带上了哭腔，我不是很能理解，却似乎能体会到从她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寂寞与悲伤。于是我坐正了身子，不容反驳的把肩膀借给她，一只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发。
“我也……我也想要朋友……即使是我……也想要朋友啊……”她靠在我肩头上，像是做着一场噩梦一般喃喃自语着。岸边树影婆娑，过往的风吹得伶仃的路人形单影只。
须臾，她推开我，起身，“抱歉，我自己走走。”我没拦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一个中年大叔路过我面前，向我搭讪道：“你哭什么？”我愣了一下，拿手背一擦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感觉特别丢人，于是胡乱擦了一通，那位大叔已经私自在我旁边坐下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也不管我理不理他，他自顾自地开口，我有些心烦，往旁边移了移，没理他。
“大学生出来就业，遇到的困难就比学习棘手的多了，走投无路到最后下了海的也有，我有朋友就包养情妇，像你这么大的。”
别把我也扯进去啊大叔，我和你说的那些人三观就不一样好么，能不能不要把我和她们相提并论，我感觉被侮辱了快给我道歉啊混蛋！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起身想去追林清婉，一个卖花的老婆婆又正好不早不晚地走过来，向我递过三支玫瑰来，“小姐，买几朵花吧。”
老婆婆这么晚了你还卖什么花，天亮了再来好吗，你们商量好了的吗？！心有不甘，但是我手还是伸进口袋里找零钱了。旁边的大叔不急不缓地掏出一张一百元来，买下老婆婆手里还剩下的花，老人道着谢离开了，我比较尴尬地站在那里，心想着是不是也道一声谢，然后再去追林清婉。
大叔把花向我递过来，说：“送给你了。”
我揣摩着他的用意，不知道这花该不该接。
“我一个大男人买了也没用，你收着呗。”他看我不接，就跟我解释道。
我又仔细地审视着这个男人，发现他确实没什么恶意之后，接过了花，“多谢了，老人确实也不容易。”
“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你干什么呢？”林清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手里拿着花无所适从，正结结巴巴地找理由呢，她拉住我一只手，说：“走吧，困了。”
于是我又被她牵着走了。
“花，干什么的。”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
我笑了笑，把花凑到她跟前，说：“刚才老婆婆卖花，超可怜的，我就买下来了，你要不要？”
谁知她看也没看一眼，一句“不要”，就把我打发了，就像之前问问题的不是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