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皇子(上)(1 / 1)
深夜,东宫里一片寂静,丽正殿里点着安神的龙脑香,阵阵的香气几乎让我昏昏欲睡。我连忙用力掐了手臂一下,不让自己睡着。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陛下,他呼吸绵长安稳,我这才松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我刚闭上眼睛不久,突然床边的震动把我惊醒。
我连忙睁开眼睛就看见陛下咬着牙,一身冷汗,四肢不断乱蹬。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声音都喊不出来:“住、住手……三……”
我像往常那样往陛下人中用力一掐,他立刻醒来,一双凤眸睁得圆圆的,眼睛里尽是恐惧。他惊慌失措地望着我,脑门上都是冷汗。我拿起准备在一旁的丝帕,帮他抹去冷汗,以免他着凉。
陛下紧紧地盯着我许久,才把屏住的呼吸慢慢放松下来。他说:“我、我又……”
“我知道……”我帮他褪下湿透的内衫,起身,拿起一旁新的给换上。
换了新的衫衣,陛下似乎也安心了许多,靠在我身上久久没有说话。我拍着他的后背,好让他再次入睡。
陛下闭着眼睛,幽幽地问:“我这次喊了吗?”
“没有……”我已经不用去问陛下做了什么梦或者为什么会害怕之类的蠢问题。他的噩梦里永远只有三个人:大哥、元吉和母后。
陛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这是惩罚吗?无尘?”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苦笑了一下:“我只知道陛下很快就要上朝了。”
陛下也跟着自嘲地笑了:“是啊!不管夜里做了什么梦,早上的政务也不能耽误。”
我笑了,下了塌,脚竟然有些软。我连忙坐了下来。
陛下坚持连忙扶住我:“怎么了?”他仔细打量我一番:“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是啊,这是怎么了?
我转头看到陛下一脸担心,连忙假装出笑容:“没事,可能是站得太猛了。”
我感觉手脚没有那么软,就立刻站起身,来到桌前拿起摇铃,叫唤来宫人。
陛下在他们进来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夜晚的慌张统统都留在这间屋子里。
秋天,不少落叶偷偷从窗帘的缝隙飘了进来,为屋里浓郁的香气增加了自然的气息。
哥哥坐在幕帘前,静默了许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阳:“时间只会让回忆烙得更深。”太阳还有降落的时候,回忆却是永远没有落下的时候,只要陛下还或者,我知道陛下永远都无法摆脱这样的梦魔。
哥哥叹气:“你有什么主意吗?”
“或许……”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真的有报应?”
哥哥立刻直起身子:“你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我摇头:“也许人真的有鬼魂。要不然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找我?”说到这,我开始激动起来:“我也在哪!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他们逃入宫里,也会被我和陛下安排的伏兵一举剿灭。那天的玄武门根本就是地府。我们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殿下!”
“我赞成的!我想他们死!”我很记得自己站在楼上的心情。我只想着陛下能不能活下去,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样。不对,我知道他们会死,我希望他们死。当我看到尉迟敬德举起两颗人头时,我是松一口气的。
“我也在!殿下!”哥哥低吼一声:“我甚至身上还有他们的血!但这就够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只是一直走下去而已。如果真的有鬼魂……”他也想泄了一口气,跌坐回座位。
哥哥低头沉思了很久:“这是陛下的想法吗?”
“我不确定……”我低头看着袖子上精细的绣纹:“但我想是的。”
哥哥最后抬头看着我:“如果真是如此,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不要!”陛下听完我说完,把筷子一摔,站起身在屋子不断地徘徊。
他气得胡子都开始翘起来:“这是干什么?我还是奶娃娃吗?要他们为我站在门口,哄我睡觉?疯了!”
我听了陛下的形容,虽然知道不该,还是忍不住笑了。
陛下见我笑了,脸色也才好点:“你看你自己都觉得这个荒谬!”
“回陛下,我是觉得您的话好笑,可不是觉得这个主意荒谬。”我招呼宫人再拿了一双筷子,为他夹了一块烤羊肉:“怎么?陛下是怕了?”
“怕什么?!”陛下坐了下来:“我是觉得尉迟和叔宝他们是将军,为我站门?也亏得无忌能想出这么个鬼主意!”
我笑了:“我曾经读过说周武王因为要去杀纣王,而被伯夷叔齐拦阻。殿下还记得伯夷叔齐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记得!他们不愿意为周臣,后来饿死了!”
“陛下,如果周武王还要在乎他们两人的话,那么根本不会有周。周武王宁愿冒着气死贤人的名声,也要拯救苍生。那陛下既然有心向周武王学习,又何必在乎这些小节?”我跪拜在地:“陛下,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陛下以天下为重,以圣体安康为重。”
陛下低头看了我许久,这才坐会案桌:“起来吧。吃饭了。”
我直起身静静地看着他。
陛下吃下我夹的羊肉:“让他们明晚过来吧。”
我笑了:“谢陛下。”
陛下用凤眸瞥了我一眼:“你最好能这样吃定我一辈子!”他说完,看了眼烤羊腿:“我还要!”
我夹了一筷子的醋芹放在他碗里:“别老吃肉。”
“我……”陛下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微笑着望着他。
“哼!”陛下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还是张口把醋芹吃了。
“呃,真难吃!!!!”陛下嘴巴一边嚼一边抱怨。
说来神奇,自从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站在丽正殿门口,陛下总是睡得很是安稳。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很快,冬天第一场雪已经落下。
而我也从太医口中,知道了另外一个消息。我让他不要先和陛下说,我想着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转机。
陛下难得有空,我们两人手牵着手在园内一边散步一边赏雪。陛下看着雪景:“说实在的,无尘。你说天下会原谅我做的吗?”
“陛下总究是难以释怀吗?”
“谈何容易?”
我长叹一声:“如果真是如此,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陛下歪着看我:“赌什么?”
我将他的手搁在微隆的肚子上:“赌这个。”
“你!”陛下的眼睛瞪圆溜溜的:“你有了……”
“是!”我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再爱这个男人:“人说,有子则有后。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那么这就是上天要给你后人。它原谅你了。”
“如果是女孩?”陛下握住我的手,眼眶渐红:“如果它一直无法原谅我……”
我笑了:“那我们就一直生,一直生到它原谅我们为止。”
陛下听了,哈哈大笑,紧紧将我搂住怀里,笑着笑着,他把脸埋在我脖颈间。我能感觉他的眼泪慢慢湿润我的肩膀。
而我能做的只是轻抚他的背脊,让我保护他的心意慢慢融进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