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回到上海（1 / 1）
她的心血！
她搬出去的唯一资本！
她独自抚养孩子的唯一活路！
“我要去看看——”她一个转身差点摔倒。
俞平天扶住她，“我陪你去。”
坐上俞家的汽车很快就到了她的铺子。
火光冲天，浓烟缭绕，一切都已化为灰烬。
因为是中秋节，看店的伙计回家过节没有来，总算没有烧到人。
叶青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从未哭过。哪怕生孩子的时候，她也一直咬着牙，没有流一滴泪水。
此刻，她只想哭——
这无情的大火肆虐在深秋的夜色里，烧干了她心底唯一的希望。
后来查究大火的原因，得出的结果是天干物燥迸发火星引起的。
的确，好长时间没下过雨了。
叶青然从火场出来就茶饭不思，病倒了，也不再提搬出去的事了。
到了年底，她硬着头皮再度跟俞平天借了一笔钱，又重新开了自己的女子商铺。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个店她晚上交给谁也不放心，索性与孩子搬了进去。
俞平天没有再挽留，只是一个劲儿叹息。
日子在安然平稳中度过，又是两年过去了。
孩子们马上就五岁了。这两年间叶青然不但还了俞平天的钱，自己也攒了一笔。
该回家了！
她把店铺盘出，换成了细软，准备回上海。
时值初夏，俞平天听闻这个消息，气的在家里团团转，一会儿就急出了一头汗。
这个时候，拦是拦不下的。
他想着万全之策。
黄昏时分，他来到她暂时寄住的铺子里。
“小茉，这次大哥要跟你们一同回上海了。”他一见她就开门见山，“大哥的火柴厂要在上海设立分销公司，第一次在上海落脚，我交托给谁也是不放心，必须亲自走一趟了。”
“好啊，我们也做个伴。如今日本人不安分，处处挑衅，我带着两个孩子路上多少也有个照应。”
“那我也把小南带上。这孩子的手术早就该做了，一直没有遇到好的医生和医院，到了上海说不定能碰一碰运气！”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上海有很多外国人开的医院，一定可以找到好的医生。”
“就这么说好了，后天我们一起去上海。”
叶青然与俞平天很快就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火车轰隆，一路南下。
她望着窗外浮华掠影般的景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妈妈，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姥姥了？”吉祥奶声奶气的问。
“是啊，不光有姥姥，还有两个舅舅，一个大你们一点点的小姨——”她的思绪早已经飞到很远。
“吉祥——”她忽然打量起儿子的脸庞。
“妈妈。”他抬头。
如意还好，整一个自己的翻版。吉祥这张小俊脸与那个人何其相似！
一旦到了上海，遇到那个人就一定百口莫辩了。
“没事儿。”她安抚儿子。
她暂时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孩子的存在。
几个奶娘带着孩子们去餐车吃饭。
“在想什么？”俞平天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回到上海以后，我可能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家和丈夫。”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他一次次提出来这个问题，她都拒绝了。如今自己需要了，再跟他开口，是不是太——
这句话一出口，她都觉得对不起俞平天。
“这有什么？大哥这个人就借给你了，小茉想用就拿去好了。”俞平天笑起来，总算等到她开口了。“我也有一个请求——无论大哥做过什么错事，都恳请你能原谅。”
“这些年多亏大哥对我们母子三人照顾有加，我们才有机会回到上海。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大哥。如果有一天大哥要娶新的大嫂，我就主动把里面的原委说出来。”
“这辈子为了小南，不会再娶了。”他意味深长。
“大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她有些不好思，“其实，我的名字是叶青然。”
“名字而已，无所谓的。”他故作坦然，但是心中已经兴奋万分，她对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谢谢大哥体谅。”她由衷的感激这个救了她性命，无数次帮她的男人。
他内敛深沉，几乎从未问过她以前的生活，很多话都是一点而过，从来不会让人难堪和不舒服，五年多相处，在她心里，他与小南真的是自己的血肉至亲了。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上海。
三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大眼睛好奇地忽闪着，感受着繁华大都会的熙攘与热闹。
叶青然沉浸在与北方不同的湿润空气中，嗅着那种深入骨髓的味道，望着拥挤的人群，她似乎看到了那一年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和西府海棠。
一九三一年深秋就远离了这座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如今已经是一九三七年的初夏了！
自己也二十三岁了，她心中辗转反复。
俞平天与小南暂时住到了先前就差人租好的房子里。
叶青然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回自己的家。
说是家，其实还是那个租来的院子。那个被银行收走的永民巷民宅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这次回来，她除了要抚养孩子，还要好好赚钱，给妈妈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叶青然手中的行李箱“咚”一声落地。
这是自己的妈妈吗？
原本那头乌黑的发已经灰白参半，脸色苍白，根本就没有一丝红晕和光泽。
“妈——”她哭着扑向何玉芯。
“茉茉！你还活着——”何玉芯紧紧搂住女儿哭起来。
吴妈也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也哭起来。
“大妈。”一个稚嫩清脆的女童音打断了她们。
叶青然给妈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俯身看向身边的小女孩，七八岁年纪，一身黄色的短衫裙子，梳着两个及肩的麻花辫，一双盈盈的双目甚是灵动，可爱。
“金子——”她惊呼。
多么水灵的小姑娘，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金子瞪着好奇的大眼睛，轻声道，“你是姐姐。”
叶青然抚摸着她粉嫩的脸庞，“我走的那一年，金子才刚会走路，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何玉芯笑着擦掉眼里的泪水，赫然发现门口还有两个四五岁的娃娃。男娃英气逼人，女娃玉雪可人。
“这是——”何玉芯走近两个孩子，身子顿时僵住。
男孩子那张脸与唐承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快叫姥姥。”叶青然笑道，“妈，这是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哥哥叫吉祥，女儿叫如意。”
“姥姥。”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好，好。”何玉芯心中百转千回，女儿生死未卜六年，如今带着一对儿女回来，她心里的欢喜真的无法表达。
“我带你们去玩儿。”金子懂事的牵起了两个孩子的手。
“叫小姨。”叶青然望着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欣慰的笑了。
吴妈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拭泪，“我总说吉人自有天相，可不应验了！”
她与母亲讲了当初如何在南京被石原一郎带走，如何被俞平天救下，以及这几年在济南的生活。
她当年一失踪，唐承珣与石原来过多次，给了家里无数次巨额钱款，何玉芯都还了回去。
如今灵越在上海读大学，敏越早几年已经开始经营她留下的铺子，生意甚是顺畅。其实，去年敏越已经攒够了买房子的钱，何玉芯硬是不让他买，就是怕有一天，她回来了，找不到家怎么办？
当她得知当年，俞平天根本就没有让大冯来家里给妈妈报平安时，心中就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等这么几年才回家。妈妈捱了多少锥心的不眠日夜啊！
她已经不如当年那样爱憎分明，写在脸上，几年的异地生活，她的性子也婉转很多。
这些年蒙俞平天照顾，他那样做也应该有他的顾虑。
她心中很快就对俞平天的做法表示释然。
与母亲和吴妈絮絮叨叨了大半夜，叶青然才爬上床。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母亲说的，唐承珣早几年在报上连着十几天登了与陈书缨的离婚启示。
为什么要离婚？
他与陈书缨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她推开窗子，窗外竹影婆娑，一勾下玄月斜在天上。
夏虫呢喃，墙角的几簇茉莉开得正盛，扑鼻的芬芳沁骨的清凉。
原本以为几年不见面，心里再也不会有那么刻骨的想念了，可当她的脚再度踩在上海的这片土地上时，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臆想和徒劳。
同处上海，一旦相见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如果不想与他复合，两个孩子势必不能让他见到。
还有那个常在梦中把她吓醒的石原一郎，他现在还在不在上海？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与俞平天假夫妻的双簧戏是一定要唱下去的。
天亮之后，她和孩子就得搬到俞平天租的房子里，只有这样，她才能自圆其说两个孩子的身世。
吃过早饭，她就给妈妈说了自己的打算，何玉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就答应了。
坐着黄包车来到俞平天租的小洋楼里，仆佣就忙着给她和孩子收拾行李和房间。
小南带着吉祥和如意去后花园玩。
“大哥，我暂时住在你这里。”
“你能回来，我打心眼里高兴。”俞平天由衷的笑着，“当初那件事，是大哥思虑不周，大冯一打听到你真正的身份，吓得就回了济南——”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但是，当时大冯临走时偷偷放在家门口的那笔钱救了我家的急。我还是要谢谢大哥。”她心中已经没有怨恨。
俞平天救过她的命，她和孩子有了他的荫庇，才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除了感激，她还能说什么！
“以后——别再叫我大哥了！”俞平天避过她的眼神。
“当着外人的时候我叫你的名字，在家里我还叫你大哥。”她言之灼灼。
“只要你高兴。”他眸色带着淡淡的失落，又笑起来，“小南很喜欢上海，我已经准备在这里买房子了。待会儿中介要过来，你陪我去看看吧？”
她爽快应下。
叶青然与俞平天跟着中介跑了一个上午。最终，俞平天选了一个带有小花园的双层欧式洋房。
很顺利地交了定金，就等着去房建署办手续了。
“其实我们可以再压一下价格的，至少可以省两千大洋！”叶青然对刚才只看了眼房子就交定金的俞平天甚是不解，这不符合他一贯沉稳谨慎的作风！
“小茉，我第一眼就看上了那个房子的小花园，鱼池，轩亭，各色果子树，主要是那么宽敞的地儿，我们家三个孩子不就有玩耍的好去处了吗？”他解释着。
她亦笑笑。
“叶青然——”一个脆如琳琅的女声叫起她的名字。
她回身。
一身黑衣短发的谢宝衣正目瞪口呆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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