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洛意（1 / 1）
次日是个礼拜天，时值初夏，花红柳绿，燕语莺啼。尽管南京政府与反蒋势力在中原地带正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上海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繁花锦簇景象。
所谓“月历小姐”，就是经过层层选拔，选出几个容貌不俗的女子，拍些漂亮照片做成月历牌。
去年上海已经举办过一次“月历小姐”大赛，由于这种比赛会让女人在公众场合搔首弄姿，引起很多酸腐文人老学究在报上口伐笔诛，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加上参赛者又少，赛事只进行到初赛就不了了之，但却捧红了几名略些姿色女人，一年下来，这几个女人顶着“月历小姐”的光环凭着万千手段混迹上海各大舞会沙龙，有的成了名媛，有的成了二三流小明星，有的成了达官贵人的姨太太。这些无疑给当初一直观望却没有鼓足勇气的女子们打了一剂强心针，于是乎，今年报名的女子络绎不绝。
钟淑淑比叶青然来得早，她化了精致浓艳的妆，穿了紧身的浅粉色洋裙。
“淑淑就是有眼光，裙子一等一的漂亮！”叶青然由衷赞叹，淑淑每个月花在衣服上的钱比她一年都多。
“‘云霓’的最新款！这次我可下血本了！老天保佑，进入前十就行！”钟淑淑双手一合，无比虔诚，“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叶青然看着被淑淑丰满的身子撑得快要爆开的的西洋纱裙子，心中为这件漂亮衣服默默哀悼三秒钟。
她想起唐家那个衣帽间里，满满的“云霓”女装，裙子，旗袍，大衣，皮草，连鞋子内衣都有，好像某个人说过，是给她准备的。
绵绵往事如云烟。
她收回思绪，与钟淑淑跟着一些涂脂抹粉的佳人进了百乐门。
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围在等候室里叽叽喳喳。
“听说了吗，这次的比赛可是浦光银行和大光明电影公司联手操办的。如果入了围，有机会签约做演员！”
“都说这次报名的就超过二百个了？”
“据说，这次前三甲的奖金是四位数现大洋！拍月历做广告还有分红！”
“听说连洛意都报名了？”
“洛意？那个三流小明星？她不是傍上唐承珣了，何必再来参加比赛，与我们抢？”
“听说洛意出身不好，父亲是烟鬼，母亲是赌鬼，这几年她在电影公司一直不得志，只能演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她这次参选，无非是想拔得头筹，给自己再镀层光环呗！”
“她可是我们的劲敌！姑娘们，都说唐承珣一见她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连未婚妻都顾不上了，那样的风月老手都栽在她手上，她的魅力和手段可不一般，我们都得小心！”
······
“听到了吧，青然，你可别把我昨天的话当做耳旁风！那个女人都和你那位那样了，还来这里瞎掺和，无聊！”淑淑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叶青然。
叶青然心中一阵酸楚，瞪了她一眼，“管住你自己，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好好——不提就是。”钟淑淑嘟哝起来，“他找洛意，十有八九是你逼的，他对你那么好，那么在乎你，你——”
“淑淑！”
“好，不说，不说！”钟淑淑闭上嘴巴。
钟淑淑排队领了报名表格，与叶青然在大厅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开始填写。
“青然，字到写时方恨丑啊！你的字好看，你来替我填。”淑淑把表格推到青然面前。
青然毫不犹豫写起来。
“快看快看——”
“来了，来了——哇——”
周围一阵嘈杂，如同雀跃。
叶青然和钟淑淑同时抬头，正见一个红衣妙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款款走来。
女子身材妖娆曼妙，雪颜玉肤，秀眉樱唇，浓郁的粉脂堆砌出一张精致到没有瑕疵的脸蛋，举手投足间风流四溢，走起路来若娇柳扶风，好一个倚姣作媚的美人！
“她就是洛意。”淑淑轻声道。
叶青然第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因为她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班中，最前面的是周传明。
能得周传明亲自照顾，不是唐承珣的新宠又会是谁？
唐承珣和这个女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是叶青然对她的第一感觉，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又酸酸的。真该庆幸当初明智的抽身，否则今日难堪的还会是自己。
“少夫——”周传明一眼就看到了她，急切打招呼。
“少有见到你，周传明。”叶青然忙着给自己解围，打断他的话，洛意那个张扬样，她不想惹麻烦。
周传明何许人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收敛了原来的热情。毕竟叶青然救过他，他一直心存感激，此刻见面他也不想忤逆她的意愿。
“好久不见了。”周传明笑起来，当着洛意的面却不知再说什么好。
“去忙你的吧！”叶青然想赶紧支走他。
“啊，哦，您也来报名？”周传明又问一句。
“我哪有这个时间，陪淑淑来的。”她淡淡一笑，此刻见到周传明，她心情平静，恍惚年前，雪七和他跟着自己在南京那几日。
“先行一步。”周传明识相地与青然告别，指引着洛意往里走。
“洛小姐，请——”
洛意轻轻瞥了眼与周传明说话的女子，双目又不由得移过去，心中不禁“咯噔”一声，这个女子碧玉年华，一身寻常的浅羽色乔其纱短衫长裙，她不施粉脂，肌肤胜雪，容颜若画，尤其是那双眸子澄澈清明，如盈盈秋水，两根长长的发辫垂在腰际，她微微含笑，浅浅梨涡胜过晨花夕月，醉了江南六月烟雨。
洛意一项自负美貌，看到眼前轻声浅笑素颜素衣的女子，亦觉得自己浓妆华服不及她一半。
她停下步子，语音娇柔妩媚，“她是谁？”
周传明一怔。
“她，你都不知道啊？”淑淑起身接过话，“你回去问问——”
“淑淑——”叶青然一把拉过她，亦笑道，“我叫茉莉。”
“茉莉。有姓茉的吗？周传明？”洛意一脸疑惑，好奇怪的名字。
“有，有，这位小姐就是。”周传明一脸谄媚和坦诚。
“好像哪里见过这个名字？”洛意玉手扶上额头，明明在思考，却一副娇弱不堪的样子。
叶青然心中一阵好笑，只是一个名字，何必这么较真！这女人天生一副病西施的媚态，林红夕虽然妩媚，可骨子里傲娇强势，这个洛意举止间柔媚如弱柳，说话缓慢娇气，一看就是只金丝笼里的金丝雀。
“想起了，报纸上连载《清风明月》的是这么个名字，人家是笔名，你的是真名。”洛意娇声一颤，咯咯一笑，“怪不得耳熟，我和承珣每天都追着看的小说，作者就是这个名字。”
叶青然心中泛起苦涩，嘴上道，“巧合。”
“巧合。”周传明皮笑肉不笑。
“你该有多大年纪？怎能与那个‘茉莉’相比！是我一时糊涂了。”洛意款款转身而去。
周传明偷偷对叶青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周传明，下午有空去我家一趟，我有事找你。”叶青然猛然看到南芷秋的包裹，想起了一件事。
周传明心中一亮，肯定是她回心转意的征兆，这下先生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一定，下午两点，不见不散。”他自信满满去追洛意。
“看那狐媚子嘚瑟样！青然，我都替你这个原配不值！”淑淑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知道姓唐的看上她哪一点了，说个话也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
“你省省吧！”青然坐下，继续给淑淑填表。
叶青然心中如波浪翻滚，不能平静。
刚才那位就是唐承珣现在的女人！
真好。
不知怎么，她连着填错了几张表。
“又错了。”淑淑提醒她。
“对不起，淑淑。”她又摊开一张纸。
屏气凝神，终于没出任何差错，给淑淑填完了。
“真好看，像刻印出来的一样。这张纸在众多表格中应该首屈一指了，我不想惹人注目是不可能的！”淑淑得意洋洋去交表格。
叶青然起身倚在角落里，无聊地打量着四周。
“当当当”一阵轻快的皮鞋声传来。
一个正当韵年的艳丽女子映入眼帘。
有些眼熟，说不上在哪儿见过？
她着合体的橘红色丝绸旗袍，挺胸迈着小碎步从青然身边走过，一阵浓郁的法国香水味袭来。
她双目流盼，悠悠转到叶青然身上，神色一怔却又浅浅一笑，如一朵娇艳的玫瑰，甚是不俗。
青然礼貌的回她一笑。
她摇曳的身姿轻快地消失在前方。
这期的“月历小姐”真是美人辈出，淑淑进入前十的困难不小！
钟淑淑交完表格，等候室里已是满满的人。叶青然给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方位。
淑淑慌里慌张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携起青然的手往外走。
刚迈出百乐门的门槛，一名年轻的陌生男子追了过来，“小姐，等一等——”
陌生男子挡在两人前方，笑着道，“我是这次比赛的组办方代表，敝姓王。敢问为何没有见到小姐的报名表格？”
“怎么会？我明明交到那位戴眼镜先生的手里，他还说我的字好呢！”淑淑一脸不明白。
“不是说你，小姐。我问的是这位小姐。”他看向叶青然。
“我啊，是来陪朋友报名的，对你们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青然微微一笑。
“小姐可能有所不知，今年的‘月历小姐’比赛是浦光银行与大光明电影公司联合组办的，不光奖励丰厚，只要进入前十名还可签约大光明电影公司做演员。小姐天生丽质，难道没有勇气试一试？”
“不是没有勇气，实在是没有兴趣。我还在读书，也没有时间。谢谢先生的美意。”
“青然——试试吧，给我壮壮胆？”淑淑低声在她耳边道。
青然悄悄捏了一把淑淑，让她赶紧闭嘴。
“小姐，这次前三甲的奖励都是四位数现大洋，还可在月历牌上代言广告，参与分红。你再考虑一下？”王姓男子锲而不舍。
“她可不缺钱！”淑淑感到好笑，“他未婚夫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
“淑淑。”青然对着她摇摇头，又转向那名男子，“谢谢你。我真的没兴趣。”
男子讪讪地摇头，“小姐这么好的自然条件，不参加真是可惜了！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转变心意，请三天内来找我。”
出于礼貌，青然收下他的名片。
她们离开百乐门，在法租界逛了一圈，中午时分，青然与淑淑各自回家。
下午一点多，周传明就兴高采烈来到叶家。
何玉芯看到他，心中略有不安，周传明出现在叶家是不是唐承珣又有什么意图了？
青然笑着对妈妈道，“是我找他，他才来的。”
叶青然把他带到自己房间，从抽屉取出几封厚厚的信递向他，“抱歉，现在才有机会交到你手里。”
“少夫人，您回心转意了？太好了，先生一定会高兴坏的！”
周传明激动地一把接过信。
“胡说什么呀，这是南京的阿芷给你寄过来的，我是受人之托。”
“啊？哪个阿芷？我认识吗？她给我寄什么信？”
“真不记得了，南京开书店的那个南芷秋！你傻呀，人家一个大姑娘给你写信，你说为什么？周传明，阿芷是个好姑娘，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真的拒绝她，也别把话说的太难听。”
“那个南小姐啊？人长得还可以，可我对她没什么感觉呀！再说，她在南京，我在上海，这事儿不太可能！”
“我把信可送到了，你自己看着办。但是，你必须马上给她个回话，别让人家老等着你，误了青春。”
“一定。”周传明点头。
“你可以走了。不送。”青然下了逐客令。
周传明看着信封上清秀的字迹，心情有些许沉重。临出门又转身问，“有没有什么话让我捎过去？”
“没有。”青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少夫人——”
“早就不是了，叫我叶青然或者叶小姐。”她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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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好热，大家注意防暑降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