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投江（1 / 1）
她打开车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警备司令部。
唐承珣冷冷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身影，捂住痛不可抑的胸口。
原以为她会声泪俱下来求自己，哪怕只是给自己道个没有丝毫诚意的谦，然后，他的面子就找回了，他继续宠她爱她。
可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以她的智商，不会猜不出对她势在必得的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她现在连这个都不在乎了，她到底要去哪里？
他在车里吸了一根又一根雪茄，烟雾袅袅，他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
一定要用这些极端的手段才能逼她就范？
一定要让她对自己唾弃到底？
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忽然对司机喊道，“快，去找她！”
“唐师长，我们去哪里找叶小姐？”司机一脸不解。
“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找，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她！”他语气坚定，眸色清寒，仿佛落雪的远山，深远落寞。
叶青然漫无目标的走过一条又一条街，来到黄浦江边。
她站在码头一侧，听着汽笛的鸣叫声，望着脚下滔滔江水，心中却平静下来。
既然自己无力保护心爱的人，自己的存在会成为别人要挟的砝码，那就结束这一切吧！
明天才满十六岁啊，就让生命在今天划上休止符吧！
她想起了分别那一刻，苏文把那枚小小的钻戒戴在她手上时既虔诚又满足的表情。
“现在，我只能给你买这么小的钻石，等我们结婚那天，我定会买个大号的送给你。”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青然，一定要等我回来，最迟三年······在我心里，你已是我的妻，为我珍重！”
······
他临行前的话如诉如泣的响在耳边，她泣不成声。
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一旦他知道自己不在世间，又会如何伤心？
苏文，等我的魂魄到了忘川，无论如何是不会喝下那碗孟婆汤的，因为我要永远记住你！
但愿，来世再相遇的时候，带给他的是永久和圆满。
所有的痛苦就在这一世完结了吧！
妈妈，爸爸，弟弟，你们保重，原谅我的自私！
静雪，淑淑，我最好的朋友，在不能触及你们的世界里，保重！
她轻轻擦干泪水。
港口的风本来就比陆地大，寒风卷起她的衣襟，她单薄的身形更加孤清。
站在冷风中，她深深看了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缓缓回眸，望着远处的房屋树木，想象着她曾经一遍遍走过的街道和小巷，别了，一切······
她再度看向一望无边的黄浦江，冬日的江水流得很慢，自己从小喝它的水长大，现在就把一切结束在这里吧！
“青然——”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她化作灰也知道是谁。
她的梦魇，她命运的终结者，难道连死也不能让她痛快些！
她没有回头，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唐承珣声嘶力竭，“不——”
他的双目在看到她跳江的那刻，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也跳了下去。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结束生命，他要救她，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冰冷的江水在他落水那刻就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在水中喊着她的名字，寻找着她。
冬天水流缓慢，他与她落水的时间仅差几秒，她应该就在他附近。他虽然水性很好，但是江水刺骨，他嘴唇还是不由得打颤，他以最快的速度环视了四周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不远处，一抹长长的黑色浮起，他快速游过去，竟是她散乱的长发。
她整个人浸在水中，一动不动。
他抓起她两只胳膊把她放在自己后背上，用尽全力向岸边游。
他一次次对自己说，快点，再快点······
一只木浆伸过来，“唐师长，快，抓紧！”
那位司机在看到他跳江那一刻，已经就近撑起岸边的一条船下了江。
唐承珣用力把叶青然往船上推，那位司机就拼命拉，几个回合下来，总算把她推了上去。
唐承珣在司机的帮助下，也顺利的上船。
唐承珣忙掰开叶青然的嘴，试图让水流出，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位司机把耳朵放在叶青然心脏处，一惊，“师长，她没有心跳了！”
唐承珣附耳过去，顿时脸如寒冰。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试探她的鼻息——
连一丝轻微的气息也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捏住她的嘴巴，一手托住她的头开始人工呼吸。
一次又一次，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下，不知疲倦。
能在唐承珣身边做事的人，都是各方面精挑细选的佼佼者。这位司机也颇通一些救生常识，在唐承珣给叶青然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就给她实施胸外心脏按压。
按了好久，他发现躺在地上的女人除了嘴角流出少许江水，没有任何反应。
他小声提醒着还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唐承珣，“师长——叶小姐，怕是，不行了——”
唐承珣如同雷击，僵在那里。
他一味的忙着施救，可这大半天的忙活，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敢想！
为什么？
她紧闭的容颜苍白到透明，似乎还是没有气息和心跳！
他怎能眼看着她的生命就此静止！
她怎能如此狠心抛下他！
这瑟瑟苍穹，当真不能容下他对她灼灼的爱意！
她就这样远去，留他在万丈红尘中独自品尝孤独至死的滋味！
他不甘！
他不服！
他猛地晃动她的身子，歇斯底里，“叶青然，你给我醒来，求求你，给我醒来······我不让你死······我什么都答应你······醒来，醒来，求求你······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他紧紧搂着她，眼中充满血色。
司机黯然垂下头，在他眼中，唐承珣一直是个万事玩于股掌，幕后运筹帷幄的上位者，自己又何尝见过如此悲痛欲绝、痛心疾首的唐承珣！触景生情，他眼角也一片朦胧，泪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叶小姐，竟这样不近人情，心如铁石！
绝了别人的爱，也断了自己的命！
可怜的师长，刚找到真爱，就这样阴阳两隔！他唏嘘着，还是先安抚师长的情绪吧，他望向唐承珣，只见他傻傻的搂着怀里的女子，脸上冰封一般冷冽，还未靠近，就已身心俱凉。
手，手动了！
叶青然被江水泡得发白的手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那名司机极度不相信的揉揉眼睛，叶青然整个人在唐承珣怀里，左手垂在一旁，又缓缓地动了——
他大声喊，“师长，师长，叶小姐的手动了！”
唐承珣冷滞的双目移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上，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他立马放平她的身子，双手给她心脏施压，她“哇——”一声咳了出来，吐出一大片水，呼吸有些吃力。
她双眼依旧闭着。
唐承珣伏在她心脏位置，终于听到了······她的心跳！
他继续给她心脏施压，她又陆陆续续吐出一些水，呼吸渐渐如常。
司机脱下大衣给她盖上。
唐承珣抱起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马上上岸，去济德医院！”
济德医院是一所法国人办的教会医院，医疗条件比上海一些国人办的中高级医院完善，最重要的是，唐承珣要封锁叶青然跳江的事，他订婚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尤其是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毕竟她对他们的婚事刚点头，这件事务必做到天衣无缝。
叶青然幽幽转醒，一眼就看到自己处在一个白色的世界，当真死了么？她被水呛过的嗓子眼又疼又痒，咳了起来。
自己身上竟然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上还在打着点滴，天，是不是有人救了她？
一个颀长的身影自窗边走来。
唐承珣一脸颓废。
叶青然在看到他的那刻，表情凝滞。
她最不想见的人就在眼前，没记错的话，她跳江时，他就在她身后，他好像也随着她跳了下去······
他顷刻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只是那双幽黑的眸子仍深情四溢，小心翼翼却又珍而重之的凝视着她，好像她随时都会消失。
相对无言。
她真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该恨他。
活下来，还要继续面对屈辱和不公，真的，不如死去。
她拔掉手上的针头，血顿时从手背上涌了出来。
他心疼地给她按住，并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静的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让我死？”她声音清冷无力。
“你如果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声泪俱下，“你知道我在太原三个多月是怎么过得吗？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满脑子都是你的一颦一笑，夜夜辗转难眠！叶青然，如果你不嫁给我，我会疯掉！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年，或者半年，三个月，如果你真的无法爱上我，我就······放手！”
最后两个字悲痛欲绝。
她看着失声痛哭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人生如顺水行舟，身显名扬，何曾这样哀哀欲绝，当真为她吗？
她冷笑，看向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不爱你，你就惩罚我在乎的人，我恨透了你······”
最后几个字是她咬着牙说出口的。
他顿时僵住。
半年前与她初识，一路走来，他用尽手腕，费尽心机，试图拉近彼此距离，可她渐行渐远的脚步踩痛了他寸寸如伤的情感，心已疲惫，爱却炽热浓烈，该何去何从？
相思之深，运筹之难，又有谁懂？
难道她注定是开在彼岸的花？
凝重沉默的气氛下，没有一丝声音，他只是以手覆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不知何时起，只要一感受到她的绝情，他的胸就会痛，这种痛绵细如针，分散在胸口各个角落，时刻清晰地提醒着他，她的凉薄，她的执拗。
他起身，脸色如附了一层寒冰。
“来人！”他双眼眯成一条线，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师长！”一个军装男子推门进来，行个军礼。
“把永民巷七号叶家所有的人······押入静安警察局，严加看管，没有我的手谕，不得放人！”他冷峻的脸庞变得铁青，被她抓破的三道血痕已干涩。
她凄厉无助的大叫，“不——”
那名军装男子停住，看向唐承珣。
“立刻去办！这件事办不好，军法处置！”
他的话如寒风般刺骨，穿过她的皮肤，刺透她的心脏。
她慌忙拦住转身欲去的军装男子，万念俱灰的看向唐承珣，泪水绝望的留下，“我答应你······”
唐承珣冷然的脸庞挤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笑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答，应，你！”她咬紧牙关，说出四个字。
她双目恨意灼灼，对上他。
他整个人光彩尽生，笑了，心中却又掠过一阵绵长的痛，“给你们未来的夫人把晚餐端上来！”
军装男子行礼出去。
“叶青然，如果我早狠下心来，就不会有你一次次的以死相逼！”他冷眼望着孱弱的她，“一切准备妥当，我很期待——明天，我们订婚的日子！”
她沉默。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间接伤害了苏校长，她不能再给苏文和自己的家人带来不幸，眼前这个魔鬼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她——彻底败了！
订婚，定就定吧，反正心在此刻已经死了。
唐承珣甩在她面前两张照片，“从巴黎寄回的，好好看看！”
叶青然颤抖的手捡起，是着一身西装的苏文抱着一摞书匆匆走在路上。
她泪眼朦胧，给他的信一直没有回音，现在，终于可以触摸到他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手里夺过照片，快速的扔到壁炉里，照片顷刻化为灰烬。
“看过照片，可以确定他无恙了，”唐承珣回望着傻傻怔在那里的青然，“你希望我怎么做？”
“放过他！”她痛苦的闭上眼睛，“我······嫁给你！”
唐承珣笑了，面若朝华。
他终于听到她亲口说出了那句话，这万丈相思路总算有尽头了。
他要让时间证明，她的幸福，只有自己才能给。
唐承珣遣人把叶青然送回叶家。
她发现，唐家早已把喜服和首饰送来。
叶介之与几个交好的同僚正商量明天的订婚大事。
叶青然关上自己卧房的门，躺在床上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