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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曲有意无人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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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少虞跟我说过,我是个绝情的人。当时我还是不大相信的,一味地想着自己这么纯良的性子,即使不是个情痴,也不会差到哪。可是,谁都不能否定,他是对的。

我从不会主动寻觅自己的过往,甚至是躲避,害怕知道。如若不是发生水无痕那桩事,恐怕我活着的千万年都不会记得曾经的我。

就像我没有勇气在凡间拿下自己的面纱......

罢了,多想无益。恰好今朝风和日丽,宜嫁宜娶,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是以,我决定给少虞报个平安。

一气呵成,我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等待着红笺上的墨迹变干。“安好勿念,陶婳字。”字迹娟秀中带刚劲,嘴角悄悄地扬起,想象着少虞看到后的表情。

我将它折成一只纸鹤,向它渡了一点灵气,它便如同活了一般,从我手上飞了出去,渐渐消失不见。

闲来没事,我是断断不会窝在屋里糟蹋光阴的,所以简单换了身象牙白的纷月裙。虽说这身装扮在中原不十分起眼,但在这里,是有那么点突兀了。

众人打量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害得我一言一行都格外地保持着仪态。因为溯清那厮曾经意味深长地教育过我,在山内丢自己的脸算不了什么,但出门在外,万万不可辱没了堂庭山的名声。因此,该有的仪态,我还是能摆出来的。

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佛寺前。不作他想,我扭头就想走。可说也奇怪,一阵悦耳的笛声就在这时候从寺庙深处传了出来。

我心下一惊,无来由地觉得这笛声很熟悉,甚至连曲子的名字都呼之欲出。

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再见那人一面。我见里面冷冷清清的,早就把什么仪态之流的抛诸脑后,大步流星地循着笛声走去。

背对着我的那人,一身雪衣,白色的绸缎束着墨发,颀长的身影立在这清苦的禅房前,甚是让人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他正在吹着笛。

笛声由刚开始的欢悦瞬间转变为悲苦,像是女子在乱世中苦苦挣扎,凄然落泪。又像**间倾诉着爱别离的怨恨与哀愁,突然笛声一转,化作悲壮的声响,一声一声,催人泪下。最后,一切归于寂静。曲终,却未终。

天籁之声,余音袅袅,仿佛是落幕之后有人在低声地抽泣。

“静姝,你听到了吗?”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虽说最近我是挺频繁地被人认错,但是也不至于被同一个人再一次认错了吧。对此,我很是愤懑。

“睁大眼睛看仔细,本姑娘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是不知为何,唯独他认错我,让我很难受。

他沉下眸子,仿佛在沉思,又似乎在缅怀,口中不断嘀咕着:“不是......不是她......”

我怒气未消,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急急跑出一个黑色劲装打扮的随从,护在他身前。不过是相识一场,想着来打个招呼,却不想被人当做洪水猛兽般防着,我更加生气了。

黑衣随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他主子,立马对我说:“姑娘留步!”我没打算搭理他,谁知他并没放弃,反而拉住我的衣袖。

迫不得已,我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解释。他说,主子无心冒犯,只是旧疾发作。自从静姝姑娘去了以后,主子每每在思念她时,神志便会有些不清,把遇到的白衣女子都认成她......

又是一个痴**,我为他叹惋。

同时,他也恢复了正常,叱责了随从的多嘴,尔后又郑重地向我道歉。没事,我不介意。可是为何却这般心痛,像是有人拿着锥子刺向我的心,一下比一下深。

不曾留意到我脸色之差,他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长笛,问我:“你可知我刚刚吹奏的曲子?”似乎是料定我不知,他张嘴想要继续说下去。

“还魂。”我打断了他,看着他惊喜的表情,颇为得意。

“对,就是还魂。我以为十年过去,这曲子应是失传,没想到还是有人知道。”他的话语轻柔。

还魂,是想还谁人的魂?

我僵硬地笑着应付他,思忖着自己是何时得知这笛曲的。

约莫是本着他乡遇故知的心情,他待我更加亲厚了,说了一大堆文绉绉的话,大意是他要拉我去逛寺庙,那殷切的程度不晓得内情的简直要把我当成他妹子。

尽管是美色当前,但是估摸着逛得差不多了,我便适时向他打探打探飞天舞舞谱。

如此温润的人,在听完我的话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我心里只能干着急,难道这舞谱是很重要的东西?

“飞天舞?不就是你我初遇时同赏的那幅壁画。”他又换上了那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拒人千里之外。

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果真是愈温和的人,冷起来愈是令人生畏。难怪溯清老是唠叨说,不能招惹脾气好的人,这类人一旦发起火来,简直就不是人。那时我没当真,现在可是吃亏了。

然而,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莫非那飞天舞是他家不外传的?不对呀,都刻在寺庙墙壁上了。到底还是想不通。

见我苦苦思索着,他却突然间“扑哧”地笑了,像个成功捉弄到别人的顽皮小孩,轻快地说:“难得中原也还有人喜欢那舞。舞谱在我这儿,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我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得到了舞谱,连忙一脸狗腿地巴结他。

还是轻柔地笑,让人如沐春风,“那壁画,是我照着舞谱一刀一刀刻上去的,每天刻一点。”声音中夹杂了我许多情绪。

“为何没有相貌?”我不解。

“因为在我眼中只有她才能舞出最美的飞天。而她终究与这舞缘浅......我,连刻画她的模样都觉得是亵渎。我不配......”他眼底的黯淡如同无底的黑洞,把一切光芒都吸进去了,徒留一片黑暗。

原来那时的“对不起”是因为这样。

话说当时他陷入回忆里,而我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两人就这么尴尬着。直到那名随从出现了,招呼我去吃点东西。

不得不承认,沙洲虽然不及宁都等地方的富裕,可若从美食上来谈论,就是各有千秋了。

什么酿皮子,驴肉黄面,简直就是让人上瘾,不单别具风味,更是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的,实惠得很。

蒙着面纱吃东西,是一项很具有挑战性的活动。诚然,多次实践之后,我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了。我心里偷乐着,快乐果真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才会更加快乐。边吃边瞄那名随从,看着他从期盼、好奇想看我拿下面纱,直到失望、绝望的表情变化,真真有趣,让人食欲大振。

吃完东西后,他们领着我游玩了渥洼池。一路上,我瞧着什么都觉新鲜,活像个小孩。

他眉眼含笑,耐着性子给我介绍,也不嫌我烦。我不禁在心中感慨,如若少虞也有这般好脾气,或许下次打马吊的时候我会放放水。然而,现实终究不是我们想的那回事。

回去的途中,风沙肆虐,为了不让他们起疑,我没敢用法术抵挡,结果弄得我们仨都灰头土脸的。

拍拍身上的沙尘,我抱怨道:“沙洲美是美,却不是久居的地方。”他望了一眼身后的滚滚黄沙,没有说话。许久,他低沉地说:“留在这,是为了守住一个诺言。”

他没说是什么诺言,我也没有问。可是我猜得出与那个静姝姑娘有关。

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

临别时,他脸上的一丝挣扎不巧落入了我的眼中,于是我十分善解人意地问他是否有事要我帮忙。他扬起一个苦笑,后又变为了平静,只是淡淡地询问了宁都的近况。

这一问,的确问到我了。在堂庭山上窝着的这些年,我外出的次数不多,而且俗世上的事,怎么是我此等掌灯者会关心的呢?我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

他倒是不介意,眼眸中连一点失望都没有,仿佛刚才的挣扎是我自己的幻觉。

戏本子上说,女人心,海底针。然而面对他,我才知道,男人心,同样不能猜。

罢了,匆匆道别后,我拿着他给的舞谱,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再去一趟宁都。

一只纸鹤直直地飞到我面前,从容不迫地落在我摊开的手心上,尔后自动展开。“万事小心”连署名都不带,那狷狂的字迹一看便知道是少虞的。

每天一只纸鹤,似乎已经习惯了。扪心自问,我写给他的红笺,那可是张张不重复,搜肠刮肚地想出最简练的文字来。然而,不知他是不领情,抑或是太懒,他的纸鹤里从来都是那四个字,一成不变。

可我还是十分稀罕,把它们收好放在枕边。当时我想着,等回到堂庭山之后,炫耀给疏影他们看,亮瞎他们。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我才恍然发现,这只是借口而已。

骑着凌霜,回望沙洲,似梦似真。

是的,我不辞而别了。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个,何必长亭话别呢?徒留伤感。

虽说我对离别向来都没什么感慨,但是此一别,却是悲从心来,不可断绝。分别向来都是折磨人的。这也是为何堂庭山基本与世隔绝的原因。人的一生,在我们眼中不过一瞬。再次相逢,少年迟暮,红颜枯骨,而我们却一如往昔。明夕何夕,君已陌路。说的就是这个理。

策马扬鞭,就此别了,沙洲。

出了沙漠的海洋,不消几日的路程,便到达了繁盛的宁都。

且不提宁都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先简单八卦一下在客栈听回来的宁都旧事。

这宁都,原本可不叫宁都。这宁都的王宫,原本也不是现在的模样。这帝王,原本也不是当今朝堂上的那位。

十年前的那场宫变,血流漂橹,伏尸百万,日日听得杜鹃啼,夜夜犹问新鬼哭。

然而,当今圣上确实是位雄才大略的明君。短短十年间,国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盛气象,或者说更胜于前。觥筹交错,美玉琳琅,才子足**,佳人舞绮罗。盛世的乐章下,悲痛的历史被掩埋,被遗忘。

那个风雨飘摇的糜烂的前朝,就此灭亡了。岁月碾碎了它存在过的痕迹。没有人念念不忘着,相反,百姓应当是庆幸的,终于盼来新政。

可有一位帝姬,却铭刻在百姓的心底,无关前朝,无关风月。每每谈论起她,百姓都会用尊崇的口吻赞叹、哀婉。她并不是殉国的帝姬,她殉的是天下。

前朝末主赐谥号宁安昭仁长帝姬,今上追封她为明元王后,她姓安陵,名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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